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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光年 第八章

「寬雅?」

「關于我父母的背景?」

窩在床上陪兩位鄰居一塊兒寫作業的杜寬雅,擱下了手中等待他解算的公式,揚起墨眉看向懷有其它目的而來,根本就無心趕完那堆作業的鄰居們。三兩下就把床上的課本與作業給收拾好的兩人,分工合作地一人收走他手中的作業,另一人則負責去把閣樓的房門上鎖,再順便連閣窗也關得密不通風。

「你們怎麼會突然想問?」杜寬雅兩手環著胸,微瞇著眼看著他們兩個像是好學生般,端正坐在他面前等待講解的模樣。

伍嫣舉起右手,「我好奇。」

「我感興趣。」富四海的左手硬是伸得比她還要高一點。

認識他這麼久以來,也听遍了這一帶鄰居們所流傳的閑言涼語,對于杜寬雅這個人,他們所知道的就是他外公外婆的部分,還有他似乎有個十七歲時就私奔離家的母親。可是在他父親這一部分,還有他國中以前究竟是在哪里生活的那類小事,杜寬雅從不曾主動提及過,也似乎無意想說,哪怕謠言甚囂塵上、哪怕有人在他的面前對他說些有的沒的、或是猜測些什麼,他全都不理不听沒反應,一律以笑帶過。

他人不知道是無所謂,但,身為他的好鄰居,且身兼同睡一床的死黨,他們認為,他們似乎、應該、可以……能夠擁有一點點在這方面知的特權才是。

只是他願不願說,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杜寬雅將兩眼瞟向一半在裝胡涂的富四海,「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早就模過我的家庭背景了不是嗎?」

「我承認我的好奇心是過于旺盛了些,不過,我能打听到的並不多,所以還是想要找你求證一下。」富四海並不否認,早在許久之前,他就已請人調查過這位來歷不太明的鄰居。

伍嫣擠坐至他的身旁,「四海是知道,可是我卻不清楚,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公平點對我說一次。」

對于他們慎重其事的模樣,相較之下,杜寬雅反而顯得像是不怎麼在意,因為接下來他所說的那句不拖泥帶水、也不多加修飾的開場白,很快即讓坐在他身旁的兩個求知者怔愕地對他呆瞪著眼。

「嗯……我媽是我爸的第四位情婦,目前被我爸包養在芝加哥郊區的某間公寓里,在我上國中前,我都一直與她相依唯命。至于我爸,他是個美國人,職業是芝加哥的某黑幫成員。」

意想不到的答案,令伍嫣的思緒一下子沒反轉過來,而原本只是單純想要多知道點內幕的富四海,也難得一臉無言以對地微張著嘴。

伍嫣頗懷疑地撫著額,「黑幫?」演電影嗎?

已經很習慣這等反應的杜寬雅,只是動作輕柔地以指勾起她的發絲將它挽至她的耳後,再替她撫平她的眉心。

「很意外?」

總算回神的富四海,接著大惑不解地舉手發問。

「請問一下,你爸在黑幫里的地位是?」他這個黑幫成員的兒子,不乖乖待在美國,反而被空投來這,應該也是有什麼內情吧?

「簡單的講,他擔任的職務是副手之類。」杜寬雅又是毫不保留地答道,木然的臉龐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老實說我對他沒什麼印象,從小到大,我只見過他幾次面,而他會定時寄錢給我們母子倆生活,就這樣。」

每每當他們三人湊在一塊兒後,總是顯得熱鬧無比的閣樓,在他一鼓作氣說完後,房內頓時靜謐得幾乎要與外頭夜色已深的街道同調。低首看著抱著膝蓋在他床上滾來翻去的兩位鄰居,知無不言的杜寬雅,伸手按住了像兩顆皮球般滾動的他們。

「還想再問嗎?」

「暫時不想了。」很後悔沒事干嘛問他這些的某兩人,很有默契地一同高掛起白旗,拒絕繼續再挖掘他的私事。可是在他們掀起這個話題後,杜寬雅卻不得不接完後續問題,因為從小到大,他總免不了得去面對生活在他四周的人們,在得知了他的家庭背景後,他們眼底總是隱隱躲藏著的恐懼,或是刻意對他營造出來的疏離威。

他有些不安地問︰「你們……會不會怕我的家庭背景?」

富四海白了他一眼,「別呆了,父母又不是你能選擇的。」就算他家老子殺人放火還裝炸彈又怎麼樣?那些又不是他干的。

然而杜寬雅卻不疾不徐地再投下一顆大石,「如果我說,等我長大了,我很可能得去幫忙我爸的事業呢?」

也沒被他給嚇著的伍嫣,一路滾回他的身邊,再攀著他的大腿抬起頭來。

「那我想,到時你絕對會成為黑道界有史以來,最斯文最崇尚以德服人的書生型大哥。」拜托,一個會彈鋼琴的大哥?她怎麼想就怎麼覺得不搭調。

富四海還不看好地搖搖頭,「我衷心期望那家黑幫的財產,日後不會被你這個只會彈琴的笨蛋給敗光光。」

杜寬雅不置可否地聳著寬肩,「我的心願很小,我不曾想要繼承什麼地位,也從不希望長大後一定要出人頭地或什麼。」

「你希望的是什麼?」兩位听眾動作整齊劃一地對他歪著腦袋瓜。

「我只希望我能與我所愛的人們,平平穩穩、安安全全的過完這一生。」

富四海敏銳地听出了問題點,「安全?」

「在我小學畢業前,我曾被綁架過四次。」其它綁架未成,頂多只能算是未遂的部分,他連算都懶得再去算。

伍嫣錯愕地撫著額,「為什麼……」一個黑幫副手的孩子,真有這麼值得綁嗎?是因他爸的身家很可觀,還是因為他父親佔有很重要的地位?

杜寬雅無動于衷地勾動著嘴角,以冷漠的口吻淡淡地道。

「不就是幫派間的利益而已?」還能為了什麼?

富四海點點頭,在听完了這些後,總算是有些明白,為何這位鄰居會成為伍媽媽眼中武術高手的由來。

「在不情不願的付了幾次贖金,也逼我媽搬了好幾次家後,我爸為了不讓我有機會再去扯他的後腿,因此他命令我必須學會自保和行事盡量低調,不然,下一次我就等著自生自滅。」

「所以你媽就把你扔回來給你外公了?」听完了他的遭遇後,富四海不得不打心底感謝他那個住在官邸里,曾經提供給他充份保護的外公。

「嗯。」

好陣子沒答腔的伍嫣,默然旁觀著他此刻面上,那不像是青少年該有的神情,听著他那也不該是他們這年紀該有的冷酷語調,她總覺得好突兀。因為,自認識他以來,他的言行舉止里總是帶著不經意的溫柔,雖然說有時難得一見的強硬,會讓她偶爾覺得有些不太協調,可是,他的掌心是不會說謊的,每當他牽著她的手時,那種珍惜般的溫柔,是她再也不會錯認的,而他那一雙修長的長指,所彈奏出來的琴音,也總是在對她訴說著,琴聲主人的真正心音。

那麼,他的父母到底是曾對他做了什麼,所以才會讓他在回憶起過往時,必須用這副陌生人般的神情來面對他們?

見她一直沒說話也沒反應,杜寬雅輕拍著她的面頰。

「嚇到了?」對他們來說,那或許是個遙遠又不曾想象過的世界吧。

伍嫣深深吐出口大氣,而後與坐在對面的富四海相視了一眼。

「寬雅。」很少正式喚過他名字的富四海,一反常態地,板起了臉孔嚴肅且認真地看著他。

「嗯?」

下一刻,富四海突不期然地揚起一掌,使勁在杜寬雅的背上狠狠一拍,力道之大,令他整個背部差點麻掉了,他吃痛地抬起臉,卻在下一刻看見了富四海正對他咧大了爽朗的笑容。

「我們都還小,也都還不急著長大。」

杜寬雅無言地看著富四海那雙不帶半點猶豫的眼眸,彷佛背後的麻痛感,也鄂蔓延到了他的喉間,因此才令他的聲音暫時迷了路。

坐在另一邊的伍嫣,趁著他呆然的片刻,也跟著在他背後使勁一拍,追加一掌之余,不忘笑咪咪地在他的面頰上親了親。

「所以說,現在的我們只要好好的談戀愛就行了。」

沒錯,就是這樣,無論他的家庭背景如何復雜,也不管未來又將會如何,究竟是晴或是雨,現在的他們,都只是個孩子而已,那些往後很可能會經歷的險途或是憂傷,就都留待來日吧,因為,就算是得承擔,在他們成長之前,他們還是可以擁有一些屬于他們的青春和歡笑的。

不知該說是松了口氣,還是心中放下顆大石的杜寬雅,在伍嫣頻頻在他頰上制造出一聲聲又大又響亮的親吻聲時,他和緩了面上一直緊繃著的表情,含笑地將她擁在懷里,真實地感受著,在這間小小的閣樓里,由他們連手所為他打造的春天,並仔細地品味著,懷抱中那份令他眷戀的溫熱。

被他倆撇在一旁落單的富四海,怏怏不快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那我呢?」沒事干嘛在他眼前上演親熱的戲碼?這兩個鄰居是擺明了想要聯合排外嗎?

「你也要湊一腳嗎?」伍嫣橫他一眼,老早就對這個既搶床位,又會在半夜偷搶被子的鄰居有所不滿了。

跳下床去的富四海,有些消受不起地搓搓兩臂。

「免,千萬別算上我一份。」他繼續當大後方的支持大隊就好。

當富四海走至窗邊的老式留聲機旁,自架上取出一張喜愛的黑膠唱片,放在唱盤上開始播放後,坐在床上的杜寬雅深吁了口大氣,而後放松了身子往後一躺。「關于我家的事,改天我再跟你們說吧,改天。」

在伍嫣和富四海也跟著一塊兒躺在他的左右時,他以疲憊的口吻說著。聆听著在交響樂曲後緩緩吟唱起的歌劇,聆听著女高音那美得似要讓人心碎的天籟,並感受著那無法言傳只能用心神細細領會的感動,令人恍然地覺得,所有煩心的事與過去,似乎漸漸走遠了,他們三人靜靜地凝視著頂上裝飾著浮雕的天花板,並乘著歌曲的音符,各自想象著,那看似遙遠的未來。

「你們想……」盯看了天花板許久的富四海,遲疑地開了口。

「嗯?」

「我們的青春……還剩下多久的時間?」

令人不知該如何回答的話語一落,老舊唱盤里吟唱著歌劇的女伶,乍然揚起像要拔至天際直竄雲端的高音,唱得好不淒厲哀婉,深深顫動著空氣,並姍姍地迥蕩在他們耳邊的音韻,霎時,漫蓋過了他們三人各自埋藏在胸坎里的迷惘心跳聲。

她真的很缺乏女人味嗎?向晚艷艷的夕陽,拉長了校園里欲返家的學子們一道道的身影,也將獨自留在柔道杜的伍嫣她那身後的影子,安靜地困囿在小小的社團教室里。被學長借將來示範柔道的伍嫣,在所有的人都走光後,盤起了兩腳坐在榻榻米上,邊一手數算著她與杜寬雅已交往了多久,邊不斷地皺起她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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