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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蝶 第十九章

第十章

凌亂的桌椅,滿地摔壞的茶蓋和水杯,塌了一半的棚架……

怎麼回事?這是哪里?為什麼她會在這兒?

這里……是哪兒?為什麼這樣眼熟……

對了,這里、這里是……

垂首睇著自己空蕩的雙手,略顯粗糙的掌間,因為時常幫忙提看粗重茶壺的緣故而生了層薄繭。

她茫然抬頭朝四周張望。

……對了,她想起來了,她不知被誰推了一把,撞到桌角後昏過去了……

熾呢?

一轉眼,她倏然在前方歪倒的桌子後方隱約看見了抹倒地的身影一一

一陣不知名的顫粟握住了她。

不、不會的……這是夢,這只是場噩夢……

爹沒事的,等她醒過來之後,就會看見爹好好的待在她身邊,笑看模模她的頭,告訴她︰「你發噩夢了。」

沒錯,應該是這樣的,絕對是這樣的……

爹不會趁她睡著時,一聲不響地棄她而去,絕不會……

那,為何,只剩她一個人?

倏然睜眼,淚蒙的視線模糊了眼前的景韌,令她一時之間記不起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你發噩夢了?」

清冷的女音自身旁傳來,凌蝶怔然轉首,看著床榻旁一臉關切的女子。

瞬間,神志記憶立即全數歸位,凌蝶頓時驚跳地拉過被子想遮掩自己的弄果,卻在發現自己的衣著完整後愣住。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睇都會自己身上整齊的衣裳。

真奇怪,她記得昨晚應該……

「抱歉,嚇到你了嗎?」秋彼岸連忙輕聲安撫受驚的她。「因為我在門外听見你的吃語,所以進來看看情況。」

「不,沒有,是我自己睡昏頭了。」凌蝶尷尬一笑,隨即疑惑道,「請問……唐熾呢?」

聞言,秋彼岸微乎其微地一頓。「他出門了。」

「出門?上哪兒去呢?」不會是孫神醫指使他去買菜之類的吧?

然而,秋彼岸對此卻是面有難色,欲言又止。

一股不安驀然浮上凌蝶心頭。

「他去哪兒了?」她再問,這次的語氣顯得息了。

須臾,秋彼岸像是做了決定,堅定地看看她。「他回去了。」

「回去?」回去哪兒?他還能回哪幾去?

他不是說不回去了嗎?

「他說,有些事必須做個了斷,希望你不要插手。」秋彼岸淡聲道。「還有,他要你別擔心,等事情解決後他就會回來的。」

「他不會回來的……」凌蝶茫然失神地低喃。

為什麼要騙她……為什麼?

「他應該不是說話不算話的人。」

秋彼岸有些艱澀地替那丟下燙手山芋的弟弟說話。「既然他說了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才是。」

他說了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才是。

不可能的……凌蝶在心底兀自反駁。

她又被丟下了,再一次……

被遺棄的茫然擄獲住她,仿佛與剛才的夢境重盛般。

她下意識眯向自己空蕩的雙手,雖然並不細致,但因長年的訓練,讓這雙手變得結實有力,不再像夢中那般細瘦枯犒……

本該是沉痛的憂傷與絕望,意外地在轉眼間平復,心緒平靜得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是啊,她早就不是那個什麼事都辦不到的小女孩了。現在的她,已具有跨出自己步伐的能力,既然如此,又怎只會待在原地哀怨自伶呢?

合眼深吸一口氣,再度睜眼時,她已有了決定。

「他幾時走的?」她問。

秋彼岸戒慎地打量她的反應。「你想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呢?」她轉首,朝她亮出燦笑。「再怎麼說,我好歹也是主子的暗衛,若是讓主子有了個萬一,我豈不是徹底失職了?」

敢丟下她……竟然敢丟下她!真當她不敢追上去嗎?

這一次,她不會乖乖認命,非得要讓他明白她死纏爛打的功力,不是他想甩就甩得掉的!

白淨無塵的房內,同樣一身白淨無瑕的慕容宵,正一派悠閑地享受夜晚的靜謐。

終于結束了。

所有的紛擾、所有的一切,均已塵埃落定,而他亦終于如願……

唇角隱隱勾起一抹得意。

待下個月的繼位儀式結束後,他就是大權在握的掌門了。

所有的狀況,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是太過容易得手的一切,總顯得有些廉價。

其中,唯一讓人感到扼腕的,大概就屬那只小蝶兒了吧。

沒想到她的意念竟比他所料想的還要堅定……當真是赤膽忠心,抑或只是膽小怕事、不取改變?

一憶及她那雙暗帶哀愁的清冷眸子,總令他忍不住遐思一一不知一向冷淡漠然的她,躺在男人身下時究竟會展現出怎樣的風情,能夠讓那個踏遍花叢的唐熾難以罷手?

他一直都很想親眼親身親力見識一番的,真是太可惜了……

也許,朱香琦的提議是對的,他不該采取如此溫吞迂回的手法,直接霸王硬上弓、別讓她有額外的思考余地,一旦有了明確的叛變理由,說不定還更能教她臣服。

唉,當時怎就沒想通這一點呢?

是說,再想這些都已是多余,他現在該思考的,是接下來的事……

「看來你過得挺愜意的嘛。」

突如其來的問候聲,令慕容宵渾身神經倏然繃緊。

這聲音……怎麼可能?

「怎麼一臉見鬼似的?知道我沒如你所願的崩潰發狂,還能出現在你面前,覺得不可思議嗎?」唐熾臉上掛著一貫的邪魅笑意,緩步走到他面前,見到來人,慕容宵亦回以一笑,只是這笑略顯僵硬了些。

「真是稀客……原來師弟安然無恙,那怎會連個消息都吝于捎上,要知道你的失蹤可是讓眾長老們急得像熱鍋上的媽蟻呢。」

「哦?是這樣嗎?可外頭不是傳得沸沸揚揚,說本少主承受不了過多的打擊,失心瘋後跳崖身亡了嗎?」

「外頭的傳言怎能盡信呢?更何況,在沒親眼見到師弟的尸身前,誰也不能保證不會有奇跡出現啊。」

「師兄對本少主如此深具信心,真教本少主感動萬分啊。」邪佞一笑。

「不知現在這奇跡出現在眼前,師兄心里做何感想?」

「師弟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話說回來,師弟此趟歸來,怎不是先去向七位長老們報平安呢?」故作平靜的語氣,已略帶咬牙切齒。

「這還用問嗎?本少主即便遇難,心里思思切切、惦惦念念的還是只有師兄你啊。」唐熾刻意擺出小女兒家柔情萬分的模樣,羞怯地朝他拋去媚眼。「回程路上听聞師兄即將繼位之事,大喜過望,一心只想在第一時間前來向師兄祝賀啊。」

慕容宵臉皮一抽,只覺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能夠得到師弟如此愛戴,真是教我受寵若驚啊……」他斂色道︰「不過,事情應沒那麼簡單,是吧?」

這暗衛到底在搞什麼鬼,為什麼會任這家伙直闖而入毫無所覺?

「確實是沒那麼簡單,想我要見上師兄一面還真是不容易,畢竟師兄養的那條看門狗那麼凶,本少主可是費了不少工夫才擺平他呢。」唐熾狀似無辜地抱怨道。

聞言,慕容宵驀然變了臉色。

怎麼會……那少年可是由他親自挑選、精心培養、素質最高的暗衛啊!怎可能如此輕易栽在他手中……

「你想怎樣?」慕容宵不再和他遷回,沉聲道。

唐熾別具深意地勾起一笑。

「你這麼想要那張怪模怪樣的椅子,說一聲也就是了,大家公開比劃,願賭服輸不是很好?何必彼此相殘、破壞感情呢?」

「你真做如此想?不會是差了臨門一腳、慢了一步,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到手的鴨子落入別人手中,這才拿公平竟爭來說嘴吧。」慕容宵冷哼。

「你要這麼認為也行。」唐熾不以為然地覺肩。「不過,與其和你爭那個只能看不能吃的位置,本少主倒是比較想請教你幾個問題……

一陣莫名的寒意自慕容宵腳底竄至背脊,令他不禁暗自打了個冷顫。

「不知師弟尚有何指教?」

唐熾仍是笑著,笑意卻未達冰冷的眼底。

「為何要將我母親拖下水?」

太過直白的質問,令慕容宵一時反應不過,只得陪笑道︰「師弟這話是想栽贓誰呢?」

「是栽贓嗎?」唐熾一臉譏俏。「你知道孫獨行和我之間的糾葛,故慫恿朱香琦接近孫獨行。欲覷機竊取令牌,不意朱香琦最後卻是栽在我手中,失策的你,本想再自蝶兒身上賭一把,可惜同樣失算;眼見本少主就要以勝利之姿回返,心急的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設法制造出個變數,將已成定局的一切全部打散重來。」一道利芒掠過眼底。

「你讓暗衛潛入女眷處,告訴我母親,說我為了逼位,不惜泯滅人手刀父親,再讓暗衛設法將一心阻止的她帶進殿中目睹一切……」

之後,不論是他錯手殺死母親,抑或是母親成功擾亂他的心、反讓他被唐競天以誅逆之由就地正法,還是其余種種結果都無所謂,只要確定掌門令回歸,接著將唐氏血脈亂斗的家務事加以渲染擴大,再以敗壞紫陽門名譽等的理由將唐氏一系拉下台,懸空的主位一樣是人人有機會搶佔進坐。

聞言,慕容宵聊勝于無地荊攀幾聲,冷笑道︰「很有意思的推理,但這低乎全是你的妄自空想,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不是?」

唐熾詭譎一笑。

「那又如何?本少主既不是負責辦案的青天大老爺,也不是前來捉拿嫌犯的捕快。要證據做啥?」

慕容宵臉色一凜。

「所以,你是想私刑逼供?」

唐熾輕佻地伸出一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太蠢了,不符合本少主的行事作風。再說你這人哪,只有在對自己不利的時候才會講求凡事公平公開公正不是嗎?」不屑地一哼,眉宇間殺氣立顯。「告訴你,本少主沒那耐性溫吞辦事,只要我認定的就是真理,如此而已。」

根據白荷打探得來的情報,再加上那個少年的招認,對他來說,這些就足以讓他將慕容宵定罪了。

他誰不去動,偏偏動的都是他的女人,要他怎能繼續忍氣吞聲?

慕容宵目光驟寒。「你以為你動得了我?」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你說是吧?」唐熾嫵媚一笑。

覷他帶無防備的空晾,慕容宵連聲招呼都沒有,逕自欺身上前,一出手就是狠厲的殺著一一

豈料唐熾竟是飄忽而過,轉眼閃至他身側,俯在他耳畔低語道︰

「別太小看人了,雜碎。」

慕容宵震驚之余,只覺腰際傳來一陣痛感,接著仿佛渾身精力全被抽干似的手腳發軟,令他攤坐在地,心頭隱隱有股莫名的微熱……

這、這是……

「本想不通你特地半路攔劫後又物歸原主是怎麼回事,原來是這樣啊……」只見唐熾慢條斯理地自袖口遮掩處亮出一只白玉盒,笑道︰「被種下鎖情蠱的人所忠貞的對象,並非下蠱之人,而是養蠱人……你從張大富那兒取得鎖情蠱後,以你的血喂予蠱蟲,讓蠱蟲听令于你,再想藉本少主之手將此蠱施平蝶兒……可惜本少主得到鎖情蠱後,卻遲遲未有動作,讓你失望了。」

慕容宵驚愕地瞪大雙眼。

他、他竟然發現了!

「還真是命運捉弄人不是?誰也沒料到本少主竟會事到緊要關頭才難得的良心發現,壞了你的好事。要不是有某個混帳神醫的多嘴解釋,說不定本少主至今還被蒙在鼓里呢。」唐熾狀似無奈地雙手一攤。「唉,想在毒派之中立尊于他人之上,就得要對毒物有多方認知啊!倘若只得一知半解,可是很容易弄巧成拙的。」

要知道,為了這盒被他放到幾乎忘了存在的蟲子,他還被孫獨行那家伙狠狠痛斥了一頓呢。

「話說回來,養蠱之人自種鎖情蠱,不知又會是什麼結果呢?」他意有所指道。

「你……」

「蠱蟲與養蠱者同命,生同生,死同死。至于中蠱之人則會失去自己的意識,全然遵從養蠱人的命令,直到命盡抑或是蠱蟲死去︰而蠱蟲在死去的那一瞬間會釋放強烈毒性……」唐熾詭笑。「你會是那施令者,還是那听令者呢?」

慕容宵臉上的血色瞬間全部褪去。

反觀唐熾,則似是達到了目的,瀟灑地揮手轉身離去。

「活得你幸,死了你命,保重了,好自為之吧!」

踏出門外,他驀然一頓,望向站在面前的身影,苦笑道︰「怎麼來了,不是留話要你乖乖等我嗎?」

「有主子把暗衛甩在身後,自己跑在前頭面對敵人的嗎?」凌蝶不悅道。

這人,到底把不把她的職責當一回事啊!

「真是的,不都說我不是少主了嗎!」

他緩步上前,將氣怒的她攬進懷中安撫。「再說,我只是來物歸原主而己,根本沒什麼啊。」

像是生悶氣的貓兒被撫順了毛般,凌蝶終于緩和臉色,無奈吐息,「我以為,你又要把我丟下了……」她伸手回抱他,將臉埋進他胸口,聞言,唐熾不由得輕笑。

「這麼不信任我?」

「是你不信任我!」小臉從懷中抬高瞪著他。「你都說了沒再繼續修練,卻又一人獨自面對危險,要我怎麼放得下心……你不是沒武功了嗎?」

指責到最後,疑問忽地浮上心頭。

因為他表明過不希望她插手,所以趕到的她雖是經過一番掙扎,最後還是選擇先蟄伏在一旁觀察倩況。等必要時再出手。

但剛才……她看他閃慕容宵那一招閃得很容易嘛,「我只是放棄蓄陰的心法修習,其余的功夫還是在啊。」他失笑道。

「呢……」凌蝶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

原來是她誤解了嗎?

「既然事情已經順利解決了,咱們就回去吧。」

「呃……」凌蝶有些猶豫地望向那扇不時傳出奇怪聲響的緊閉門扉。「那,他呢?」就這樣丟著不管行嗎?

「叫他自求多福吧。」

這里的一切,已經與他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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