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獸 第八章
送那批看似要返家,但實是暗攜巨獸族重建巨資老兵們離去的蒙赫圖,本該當日便可回營,可由于途中遇到暴雨,河水暴漲,所有人一時到不了對岸,未免產生差池,因此他果斷地在岸邊高處扎營,待三日後河水徹底退去,才放心讓他們上路。
就在那群老兵準備渡河之時,突然岸旁樹林里傳來一陣幾近瘋狂的叫罵聲,見此狀,蒙赫圖手一揮,讓大伙兒先隱身暗處按兵不動。
由林子里走出的,是一幫尋常的莞國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們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視與嫌惡,嘴里更是罵個不停,並且沿路不管看到什麼,就立即撿起,向一個被四名大漢用一根長木扛著的豬籠丟去。
可那豬籠里裝的並不是豬,而是一名年約三十歲的女子。
她披頭散發的跪在豬籠里,雙手還被反綁在身後,從頭到尾低著頭動也不動。
听著那些完全不堪入耳的唾罵,望著那群村民像瘋了似的往女子身上猛丟狂砸,甚至都將她砸出血來都不罷休,蒙赫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但愈往下看,卻只愈觸目驚心,因為他發現那群村民竟將裝著女子的豬籠往河里推去,並且一邊推還一邊有人將手伸進豬籠里扯住女子的頭發,直至她的頭整個仰起後,拿著一個發紅的烙鐵,準備向她的臉頰烙去!
「住手!」
再無法忍受自己看到的畫面,蒙赫圖一個飛身落至河中,單手將那個豬籠拉回岸上後,冷冷環視著那群被他力量牽引,以致跌得跌,倒得倒的村民怒喝著,「你們這是做什麼?!」
听到那聲雷霆般的怒吼,再望見蒙赫圖竟只用一手便舉起豬籠,那群人嚇得紛紛跪地求饒。
「大王饒命、饒命啊!」
「大王,您別發怒啊!您有所不知,不是我們想對她做什麼,實在是這不要臉的賤人自己先做出了那見不得人的丑事,我們只是想讓她明白她究竟做了什麼丟人現眼的事罷了。」
「她犯了什麼罪?你們何以徑自動用私刑?」望著掉落在地的烙鐵上刻著的「蕩婦」二字,再听到這群人到此時還一口一個賤人,一口一個丑事,蒙赫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及耳朵。
因為無論這名女子犯了什麼罪,只要未經官府判定,這群人就不可私自受刑!
「這個婬婦竟與人苟合受孕!」
「苟合?受孕?」然而,當听到村民們對女子罪行的控訴時,蒙赫圖臂膀驀地一僵。
因為「苟合」這詞,他並不是第一回听見,而最近的一回,是出自姜穹音口中……
「是啊,這個不要臉的賤人明明沒許人家,竟然就有孕了,若讓人知道了,我們村子還有什麼臉面啊!」
「她有孕,與你們的臉面何干?」盡可能讓內心那突起的波濤平靜下來,蒙赫圖冷冷問道。
因為他確實弄不明白,這名女子就算未曾婚配,但懷上孩子到底有何過錯?為何這群人要像對待殺父、殺母仇人一樣的喊打、喊殺?
「大王有所不知,我國女子貞潔第一啊!無論是婚前失去貞操、婚後與人通奸,甚或寡婦再嫁,都是無恥至極之事!」
「沒錯,大王,我國民情就是如此,在我國就算貴為公主、郡主,若犯下這樣的錯誤,也決計沒有顏面,更沒有資格繼續苟活在這人世間!」
「讓那樣的賤人活著,根本是污了我們的地方!」
望著蒙赫圖那一看就是外族人的特殊身形與長相,村民們連忙七嘴八舌地辯白著。
這是什麼鬼民情?!
听到村民們的解釋後,蒙赫圖受到的震撼更大了,因為自小生長在個性奔放的自由草原上,並從小接受那些「姐姐」幫助,而得以免受苦痛成長的他,從未想過原本單純的性事在這里竟成了不可說的禁忌,更不知曉中土女子竟活在如此恐怖的桎梏與氛圍中。
但最讓他心底發寒的是,姜穹音,就是生在這個國度里的女子,而他,凌辱了她……
上蒼,他的逞一時之快,竟讓一心一意只為莞國,並貴為郡主的她,成了她領地子民眼中「沒有資格苟活于世」的罪人?
「若她……是遭人凌辱呢?」不斷深吸著氣,蒙赫圖鐵青著臉沉默許久後,才僵硬地轉眸望向豬籠內動也不動的女子。
他眼底望的雖是那名女子,心底想的卻是姜穹音,被他凌辱了半年多的姜穹音……
「那她早該在事發之時就咬舌自盡,哪還有臉活到現在啊?她如今還活著,不僅丟盡她家族的顏面,更丟盡我們村的顏……」
「你說什麼?」那名說話的男子,再沒機會將話說完了,因為當蒙赫圖听到他們對受辱女子的指責後,徹底暴狂地一把扣住他的下頜,「你咬舌試試,咬啊!怎麼不咬?」
「大……」當一個字也說不出,當整個身子都無法動彈說話男子的胯下,瞬間濕成一片。
「你一個大男人都掙月兌不開,她一介弱女子如何掙月兌得開?」緊緊扣住男子下頜,蒙赫圖不斷狂吼著,「遇上歹人對她已是劫難,你們不僅不心疼她、呵護她,還如此殘忍的傷害她?」
「大王,我莞國民情便是如此啊。」
「是啊,我們只是守著固有禮法……」
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得到的會是這樣的回答,蒙赫圖忍不住緩緩閉上眼眸,然後感覺有一只大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低喊一聲「少主」,便將他扣在男子下頜的手拿開。
「滾,全給我滾!」深深吸了一口長氣,蒙赫圖轉過身去咬牙說道。
听到蒙赫圖的話,那群村民自然跑的跑,逃的逃,一下子全不見了人影。
在其余巨獸族人將那名女子由豬籠中解救出來時,蒙赫圖則獨自坐至一旁大石上,低頭冥思許久許久後,才緩緩走至女子身旁蹲下。
「你沒事吧?肚子里的娃子沒事吧?」
「沒事,謝謝。」肩上已披上巨獸族軍士大披風的女子輕輕對蒙赫圖點了點頭,語氣雖听著有些冷淡,但眼底卻全是霧光。
「在莞國……失貞女子會被人看不起?」將目光遠遠望向姜穹音所在的方向,盡管明知這樣問會引起女子的傷痛,可蒙赫圖卻必須問。
「是。」
「無論被動還是主動?無論是郡主還是平民?」
「是。」
「如何挽救?」沉默了許久許久後,蒙赫圖啞著嗓音問道。
「無可挽救,除了一死,便只能遠走他鄉,永不歸回。」
轉眸望向蒙赫圖望著的方向,女子的語聲依舊淡然,但眼底卻有著一抹濃濃的蒼涼與痛意。
「你想留住娃子?」又沉默了許久後,蒙赫圖像決定了什麼事似的緩緩轉頭望著女子的眼眸。
「是。」女子的回答依舊簡潔,可眼底卻是那樣堅定。
「拿著這個,跟著他們向北走。」起身取上的印信,蒙赫圖將它牢牢放在女子掌心中,「那里或許沒有莞國富饒,生活也有些艱苦,但我保證你一定可以在那里安身立命,絕不會有人看輕你,以及你未來所有的孩兒。」
「你……謝謝……」看著那個一望便知必然屬于身份特殊者的印信,女子一直忍著沒有流出的淚,再也克制不住地由眼眶滑落了。
因為他的話不只保障了她與肚子里未出世孩子的安定與溫飽,還明白告知了她一個她以為自己早已失去的權利——
無論過去曾經如何,她,依然有資格去擁有自己的愛,也被人所愛……
就這樣,在巨獸族老兵的保護與陪伴下,女子帶著笑與淚,跟著車隊一起緩緩北行了。
獨自站在岸邊的蒙赫圖,直至車隊再也看不見了,依然沒有收回視線。
因為此時此刻,他才終于明了當初符君國那句「獨寵她一人」所謂何來。
他,真的犯錯了,錯得那樣荒唐、那樣可鄙,竟為了逞一時之快,徹底毀掉姜穹音的人生。
他並不是一個縱欲之人,除去為他解天毒之苦的那幾名姐姐外,他其實從未與其他女子有過肌膚之親,而與那些姐姐之間的一切,他沒有一次是從出發,並且每回都有保護措施。
他真真切切毫無障蔽與之結合的女子,只有姜穹音,因為那時的他真的克制不住,在看到她女兒身的那一瞬間,他徹底明白了何謂……
也罷,大錯既已鑄成,後悔也無濟于事了,但值得慶幸的是還有補救的機會,只要他如同當初與付君國說好的,與她補行婚典即可。
到那時,他相信這世上,一定再沒有人會因不屬于她的錯誤輕看她、辱罵她,而無論她是用什麼樣的身份嫁給他,他都毫不在乎,也絕不會泄漏她半點秘密。
正當蒙赫圖暗下決心之時,突然一名斥候快馬向他狂奔而來。
「少主,我軍情資遭泄,纓副將與我輕騎兵于通天嶺演練陣型時,被誤認是護送巨資回東大草原的運資隊,遭大量流匪襲擊,現正陷入苦戰中,兄弟們已動身前去營救了,您也快些!」
「我立刻過去。」一听到這消息,蒙赫圖二話不說即策馬向通天嶺狂奔,眼神雖有些憂急,但神情卻是那樣堅定。
相信他,他一定會保護住她,保護住她最摯愛的莞國,然後用剩余的所有時間,彌補他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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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由昏迷中醒來,蒙赫圖感覺肩背傳來一陣火辣劇痛,但他無顧所有疼痛,倏地坐起身四方張望,可屋內空無一人。
坐在這間陌生的臥房里,因失血過多而有些昏沉的蒙赫圖其實連自己昏迷了幾天都不知曉,因為那日接到急報後,他急忙便趕去通天嶺,待他到時,只見漫天沙塵,殺聲震天,但人群中,他還是一眼便望見了她,同時也望見東邊山頭那閃著寒光的箭雨正向她的所在位置急射而去!
絲毫沒有考慮地便撲向她的方向,他以巨大的身軀成為她的護盾,然後在背後插滿飛箭時,依然咬牙指揮作戰,直至那群流匪終于不敵而四處逃竄,才安心合上眼眸。
她呢?有沒有受傷?現在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