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從良 第八章
唐世齡向後一靠,靠在椅背上,「千顏跟著本太子,也不曾受過什麼委屈,世子這麼說來,倒好像是本太子委屈了她似的。千顏,現在世子向本太子要妳,妳願意去嗎?」
他雖然語調听來輕緩,但方千顏豈能看不懂他眼神中的凌厲,想起他剛才所說的話,心里寒意森森,忙笑道︰「兩位說著國家大事呢,為什麼非要拿我這個宮女尋開心?」
「以一人換十六郡,方姑娘沒有把我這句話轉告太子殿下?」唐子翼卻又逼上一句。
唐世齡托著腮,歪著頭看著方千顏,「哦?妳一人可以換十六郡?這麼好的事兒,千顏,妳怎麼不早點告訴本太子?」
方千顏被夾在中間,猜不透唐世齡最後的用意,只得一直陪著笑,「奴婢想是世子和奴婢開的玩笑而已……」
「是啊,要換做本太子也不信,隨隨便便一個宮女,竟然能換十六郡?難道你是昭君飛燕轉世?」唐世齡慢條斯理地說,「世子這個條件要本太子听來,也一定覺得是戲言。」
「絕無戲言!」唐子翼斬釘截鐵道。
「當真?」唐世齡雙眸發亮,「那你可願意和我立下字據?」
見他猶豫了一下,唐世齡笑道︰「看,我就知道堂哥是開玩笑的,千顏雖美,但世間美女千千萬萬,怎麼能敵得過半壁江山重要?有哪個傻瓜會願意用江山換美人的?」
唐子翼看向方千顏,卻見她眉宇中帶著輕愁婉轉,秋波如水,唇若花瓣,面似春花,舉手投足間都是千嬌百媚,美得醉人心魄。他一時情動,心中想著,先將美人帶走,日後的事日後再說,怎麼可能如此就和攝政王對陣?反正日後也有得是機會反悔。
于是他說道︰「好!請殿下賜我紙筆,我願立下字據!」
唐世齡一笑,「世子真是好霸氣!其實也無須紙筆,你我可以擊掌為盟。」他伸出右手立在桌上。
唐子翼見連字據都免了,頓時眉開眼笑,伸出手去,吶的一聲,兩人雙手在空中相擊。
唐世齡卻緊握住他的手掌不放,歪著頭看向方千顏問︰「那日世子是用哪只手解了妳的腰帶?是這一只嗎?」
屋中兩人一怔,都不知道該怎樣接他這句話,突然間,唐世齡的左手袖口一抖,掉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唐子翼驚覺不妙,正要抽手,他卻出手如電,橫掃一削,霎時血光四濺,斷手飛出,唐子翼被瞬間襲來的劇痛擊得剛要張口痛呼,卻被唐世齡一把捏住了喉嚨。
瞥見唐世齡的眼眸泛著灰色的寒光,在他的瞳孔中,唐子翼看到了自己蒼白驚恐的臉。
「這世上肯為女子棄江山的人,有,但不是你,你怎樣欺負千顏的,本太子會十倍替她討回來!」他的右手模向腰間,陡然抽出一條細如銀線的長絲,圈住唐子翼的脖頸,用力一拉,唐子翼登時被這銀線拉得頸斷氣絕,鮮血噴出,噴了唐世齡一身。
唐世齡不去擦自己身上的血跡,瞪著在旁邊看呆的方千顏,沈聲道︰「還記得我怎麼教妳的?要喊什麼?」
方千顏的嘴唇嚅了幾下,沙啞得說不出話來。
他厲聲說道︰「千顏,妳還想不想幫我成大事?」他抬起手,將匕首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狠狠劃了一刀,霎時鮮血如注,立時染紅了他半身。
方千顏狠狠咬住下唇,撲上去抱住他,奪過匕首往窗外一丟,又抓起凳子狠狠地砸開窗子,大聲喊道︰「快來人!有刺客!」
樓下隨同而來的侍衛听到呼喊奔上樓來,看到屋內的慘況人人呆住,唐世齡虛弱地用手指著被方千顏砸壞的窗戶,顫聲道︰「那刺客……逃下樓去了……」
說完,便昏厥在方千顏的懷中。
太子遇刺,勤王世子被殺,這件事立刻轟動京城朝野,雖然攝政王唐川極力將此事壓下去,但是登封樓畢竟是人來人往的大酒樓食肆,那一天侍衛听到呼喊沖上樓去,和滿身鮮血的唐世齡被人抬下樓來,以及九城提督派人封鎖登封樓,並運走唐子翼的尸首等一連串的事情,卻是有無數人都看到了,想瞞也瞞不住。
雖然大部分的人不知道受傷的和被殺的人是誰,但是畢竟出了這麼大的命案,登封樓在幾日之內便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飯後的一大話題,人人都說,死的人身分不一般,受傷的人身分也不一般,因為九城提督立刻派人封鎖了京城所有的城門,挨家挨戶捉拿那名大膽行凶的歹徒。
若是普通凶案,豈會有這麼大的陣仗?
沸沸揚揚、吵吵鬧鬧了數日,這件事卻越來越離奇,因為始終沒有進展,而且據說這件事和皇家有關,官府已經禁止百姓私下議論,據說攝政王親自督辦這個案子;據說本來是入京為太子賀壽的勤王因為這件事闖了攝政王府,和攝政王翻臉了。
這件案子,究竟是怎樣的天大?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嗎?百姓們都在看。
和外面的紛紛擾擾相比,宮中反而是安靜的。
唐世齡那日被救回宮中之後,太醫立刻來為他療傷,開了安神的湯藥,讓方千顏幫他服下。方千顏做為此事的唯一沒有受傷、能夠應訊的見證者,理所當然要被叫去問話,但是她守在唐世齡身邊,死活都不肯離開太子半步,唐川故而親自到太子的追雲殿來問話。
一番盤問下來,方千顏答得很簡單,「來人是從後窗翻上來的,出手極快,因為戴了面紗而看不清面容,殺了世子之後又傷了太子,因為听到奴婢的呼喊聲,他才返身逃跑。」
這樣的回答顯然不能令唐川滿意,但看方千顏一副嬌嬌弱弱,尚還驚魂未定的樣子,唐川並未過多的追問,只讓她先陪太子靜養幾日再說。
然後一連數日,唐川都沒有再來。
唐世齡那一劍的傷口很深,但所幸只是皮肉傷,沒有傷到筋骨,太醫的藥雖然止血很靈,但要養好那只手臂,也要不短的時日,所以每天都是方千顏親自幫唐世齡穿衣、喂飯,甚至還幫他沐浴淨身。
其實從那日回宮之後,他們也沒有正面談及那場命案,唐世齡貌似傷了元氣,見誰都是愛理不理,懶洋洋的不願意說話,方千顏就默默地陪在他左右,看似如常的吩咐宮內的人為太子準備一日起居,但是連靈兒都察覺不對勁,某日,靈兒小聲問她——
「方姑姑,妳臉色很不好看,是不是太子給妳氣受了?」
「傻丫頭,咱們做奴婢的,只有惹主子生氣,主子怎麼會給咱們氣受。」她努力擠出一絲微笑,自己卻也知道笑得很難看。
她實在是被嚇到了,她沒想到唐世齡能大膽到這種地步,在這個關鍵當口,不管不顧地殺了勤王世子,如果被勤王知道,別說連手勤王對抗攝政王的計劃成泡影,就是攝政王也要全力以赴地對付他了。
她這幾日的沉默,更多的是對他在這件事上的獨裁的無聲抗議,雖然她知道他下這個狠手一半是為了自己,但是如此任性妄為,豈能完成他口口聲聲說的那件「大事」?
是夜,該為唐世齡沐浴了,但她今天神疲身倦,便對靈兒說︰「妳去伺候殿下沐浴吧。」
靈兒紅了臉,「我……我還沒做過。」
「總有開始做的一日,今日就是了。」她命靈兒去唐世齡那邊。
但過了片刻,靈兒就苦著臉回來,「殿下說了,不要我伺候,讓我滾。」
方千顏長嘆口氣,心知他這又是在發孩子脾氣,只得起身去太子寢宮面對他,見他就坐在浴桶邊,嘴唇抿緊,唇角兩端皺成兩個死結。
她走過去,柔聲道︰「殿下,奴婢服侍您沐浴了。」
他睨了她一眼,默默起身,伸出雙臂等著她來寬衣。
方千顏只好為他月兌下一件又一件的衣服,以往月兌到褻褲的時候,他便自己動手,但今天他就那樣筆挺的站著,動也不動。
方千顏微微紅了臉,小聲說道︰「殿下,再站下去,水就涼了。」
他這才抬眼看她,啟唇問道︰「妳怕什麼?」
「嗯?」她紅著臉,「奴婢雖然服侍殿下這麼多年,但是……」
「妳怕我殺了他,從今以後就會殺人如麻了嗎?」他所指的「怕」原來並非是身上這一件褻褲。
方千顏的手僵在那里,半晌後才道︰「殿下,您還太年輕了……沖動行事,可能會毀了大事。」
「誰要是敢擅動本太子的人,我一定殺了他,這是本太子做人的原則。」他自行月兌了褻褲,坐進浴桶中。「千顏,我從八歲起就告訴自己,做人必須要狠心,一條人命算不得什麼,只要他擋在我面前、礙了我的眼,我就一定要除掉他!妳是我的人,不必心疼心軟,我說什麼,妳做什麼,眼下,還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妳去辦。」
「什麼事?」她被他說得有些頭暈。
這麼多年,到底是她還不懂他,還是他不懂她?第一次殺人,他竟可以做到這樣平靜,而她,卻遠比自己想的更怯懦。他說得對,她應該是堅定地站在他身邊的,無論那個擋路的人是誰,都必須除掉!
唐世齡用手指了指肩膀,方千顏走過去,墊上白手巾,給他輕輕揉著肩背。
「登封樓一定是唐川的地盤。」他斬釘截鐵地說。「出事兒之後,按說唐川應該立刻叫人封了樓,可是他寧可開著酒樓做生意,顯然他並不是真的在乎外面的風言風語,這件事兒,只怕他心中早就有數。」
方千顏渾身一震,「殿下是說,唐川能猜到是殿下殺了唐子翼?」
「當時場中只有妳我他三人,若是凶手殺人後逃跑,一路必有蹤跡,九城提督也好、刑部尚書也罷,手中都有一堆追蹤尋跡的能人,若是找了一圈沒有半點蹤跡,顯然就是我們在說謊。」
「您……殿下您既然早就料到這後果,為何還要動手?」
「不將唐川逼到極限,我們怎麼會知道他的底牌?」唐世齡冷冷一笑,「所以這幾日他肯定還會來問妳事情,妳只要記得咬住了是外來的刺客干的就好,不必怕謊不能圓,因為有我為妳作證。」
方千顏的手指輕輕揉著他肩胛上的穴位,輕嘆道︰「殿下放心,唐川那邊奴婢自會應付,只是日後殿下若要讓誰死,一定記得先和奴婢套好話、打好招呼,這樣的大戲,奴婢不是次次都敢看的。」
唐世齡那只受傷的手臂扶在木桶邊上,方千顏手中的白手巾輕輕擦過去,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
唐世齡透過水霧靜靜地看著她——這個他已經看了八年的女子,這兩年總覺得在看她時和小時候不一樣了,她的一顰一笑,總能勾住他的眼神、吸引住他的心魂,別說唐子翼那個外人初見方千顏時會被她吸引,就算是他,天天見、日日看,也都會有百看不厭的感覺。
忽然,他的身子在水桶中動了一下,抓住她的手腕,抬起頭,專注地凝望著她。
方千顏不解地看向他,四目相對,他目光中的火燙灼燒得她的眼也似被燙疼了般。
「千顏,等本太子坐了天下,就封妳為妃!」
他突然出口的承諾,讓方千顏驚得花容變色,萬萬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白手巾落在浴桶中,整個人往後退,但是手腕被他抓得緊緊的,退也退不了。
「殿下別鬧,您不是孩子了……」她啞聲勸說。
他目光炯炯的盯著她,眼神熱切而專注,沒有一絲一毫的玩笑意思,「正因為我不是孩子了,所以我說的話都當真!」
她咬著唇,「殿下,我年紀比您大。」
「能大過我母後嗎?」他露出笑顏,「妳不是說過,等本太子成人了,妳就是我的人,隨時可以侍寢。我想了好久了,這件事我一定會辦成的,妳等著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