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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葉皇後 第二章 美男照神鏡

「神鏡呀!神鏡,誰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那是一面三個巴掌寬的八角浮紋菱鏡,看似銅鑄又似烏金,讓嵌著上古花紋的琉璃鏡面光潔無瑕滑不溜丟,似乎冰寒透心,隱隱散發生人勿近的寒氣。

不雕龍、不刻鳳,不鏤花鳥走獸,漆黑如墨的鏡背密密麻麻的浮現上百只頭生異角的蝙蝠,或棲或飛,或是齜牙咧嘴,細細的尖牙有半個蝠身長,足以穿透任何獸皮,吸吮血液,包括人在內都是其獵食的目標。

森寒長牙,尖銳雙角,每只蝙蝠展開的羽翼上,皆有形態扭曲的怪異文字,像是咒文,古老而詭秘,教人心生畏懼,不寒而栗。

鏡框周圍美麗的花紋是守護聖月的千年血蟒,百年化卵,卵生尺長,足足一千年才由幼蟒長為成蟒,雌雄成雙,終生不離,細致雪花銀紋盤踞蟒身,透出一絲倨傲和不馴,睥睨蒼生。

它的雙眼是血紅色的,米粒大小的紅寶石嵌于其中,但若緊盯著不放,那雙紅得滴血的冷目彷佛在眼前放大、放大、再放大……大得幾乎要將人吞噬,隱約可以听見吞吐蛇信的嘶嘶聲,讓人身體僵硬,背脊發寒,動彈不得地滲出一身冷汗。

它是天水神鏡,來自最玄奇詭秘的幽冥山。

此山處在虛無縹緲間,是一座凡人到達不了的神山,傳說每隔十年,在陰年月圓日才一現,子時出、卯時沒,一到黎明,整座山峰離奇地隱沒旭日當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山影輝映橫亙天際的彩虹。

另有一說,幽冥山掌控在玄皇門手中,玄皇門眾不過千人,個個武功高強,精通五行八卦,知天文地理,能醫能卜,預測天象,是混著神血的神人,神出鬼沒的形蹤飄忽難測,雌雄莫辨,變化萬千。

玄皇門人的共通點是謫仙般的容貌,翩然落塵,美如冠玉,皓日光華懾人,星月難敵,風骨清逸如流光,光彩耀日,令人難以逼視。

而此時鏡中如水霧般散開,映出一張美得教人贊嘆的姿容,絕美冷靨看不出性別,微啟丹唇,低而清冷的聲音由鏡中發出,又似在冷笑。

「誰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還需要問嗎?不就是你這天子,你是這世間最美的男子,縱是女子也難以比擬,你的姿容天下無雙,堪稱絕色。」鏡中人說著話,模樣幾乎與鏡外之人如出一轍。

但是,有些許不同,鏡里的美人風華絕代,眼若深海珍珠流溢著珠玉光澤,炯然有神,璀璨生輝,媚色中帶著噬人的冷意,似笑非笑地勾動魅惑唇瓣,有股說不出的王者霸氣,以及使人心神迷亂的陰邪。

反觀照鏡人卻是一臉痴憨,雙眼干淨得彷佛破土而出的清泉,澄澈不見半絲雜質,而亮得異常的黑瞳是一塊上等美玉,純淨不沾半點人間塵埃。

「真的嗎?我是天下最美的人,嘻嘻,我最美、我最美,誰也比不上,小璇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你說我美,我請你吃果果。」眉目如畫的絕色男子笑得眯起一雙好看的眸子,手舞足蹈地拍著手,一口白牙亮得灼人。

一蔞一簍的鮮果有大如拳頭的紅李、鮮艷欲滴的春桃、水分飽滿的山梨、紅得艷麗的隻果、多汁的紫萄萄、山蕉、獼猴桃、槳果、櫻桃……林林總總約二十余種,擺滿一地,數量之多讓人看得眼花撩亂。

被鏡子一照,詭異的事發生了。

地面的鮮果仍原封不動的擺列整齊,可出現在鏡中的簍子卻有被人動過的跡象,一顆擺在最上頭的大山梨不見了,鏡里的小璇身後有只潔白大手穿過,不見人只見手地抓起一把櫻桃,還因為太貪心抓得太滿一顆櫻桃滾落在地,隱入鏡子一角。

重重黑影晃動,好像鏡里的人影不只一個,小璇將鏡子反過來一瞧,又呵呵傻笑地看向自己後頭,沒找到人又習慣的攬鏡自照,和鏡中的自己對談。

「下次帶些魚蝦雞鴨來,還有幾套你剛做好的錦袍,鍋碗瓢盆,以及柴、米、油、鹽、醬、醋、茶都要備齊,不許再鬧得眾所皆知,悄悄準備,听懂了沒?」鏡里的小璇面色冷峻,眉眼間隱含不容拒絕的霸道。

鏡外的小璇一臉苦惱地撓耳捉腮。「為什麼你要這些東西?每次搬來搬去很重吶!而且還要瞞著小安子、來錫,他們看我的表情好奇怪。」

他明明沒有做壞事呀!也沒跑出宮外玩,只是和鏡仙聊天,找不到他的小安子哭得淚汪汪,一副人家要砍他腦袋的模樣,來錫很痛心地瞪著他,薄唇抿得死緊,好像他的不听話讓他非常失望,放在腰間佩刀上的手背青筋浮動。

來錫在生氣他知道,可為什麼生氣?他在自己家里走動還怕他走丟不成,雖然他的家叫皇宮,他是萬歲萬歲萬萬歲的皇上,可四面高牆圍起,他在牆里走哪有什麼危險,母後說天下萬民皆是他子民,他們當敬他如天,俯首跪拜。

還有小安子在不安什麼?他是太監,管的是吃、喝、拉、撒、睡的內務,他不見一下下有什麼關系?

當皇上很可憐的,都沒人敢陪他玩,問一句話老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答,他們比他還不乖,不說實話,只會開口閉口︰皇上英明、皇上萬歲,然後跪成一團,逼他坐在龍椅上看他們一張比一張難看的丑臉。

他真的會吐啦!實在太丑了,沒有幾個長得能入眼,不是臉長如馬,便是面黑如鍋底,還有老鼠眼、蒜頭鼻、牛唇、羊下巴的,看多了他會作惡夢。

「笨也要有個限度,別丟我的臉,誰教你自己動手的,只要把天水神鏡帶著,趁人不留意時拿鏡一照,哪需要太費神。」這個蠢得無藥可救的笨蛋,這麼簡單的方法也想不到。

「哇,鏡仙你好聰明哦!我都想不到耶!我是天下第一美男,你是天下第一聰明,我們都是天下第一。」好棒,他有伴了,不再是寂寞的一個人。

鏡里和鏡外之景是相同的,除了活人外,任何物品只要被鏡子一照,鏡內便會映出位置左右相反的事物。

譬如御書房,小璇用鏡子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照了一遍之後,鏡里多了一座御書房,鏡里的小璇閑來無事翻翻那些書打發孤寂乏味的歲月,無師自通的學會書中謀略和知識。

「別喊我鏡仙,我是你,你就是我,要我說幾遍你才听得進去。」鏡中的美人大發雷霆,憤怒地在「御書房」里走來走去,陰郁的神情彷佛狂風大作,席卷大地。

像受到驚嚇,小璇表情委屈的一縮脖子。「你怎麼可能是我,我是小璇耶!你是非常聰明,無所不知的鏡仙,我們是不一樣的,你別想騙我。」

「騙你的另有其人,白鶴年他……」才是心機深沉的陰險小人,他所做的惡事馨竹難書。

「別說我皇叔的壞話,他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我父皇任命他為攝政王是為了幫我坐穩江山,你不可以對他不敬。」小璇揮舞著拳頭,小有怒意。在他心中,皇叔是僅次于母後的大好人,對他疼愛有加,從不笑他笨,小時候還讓他坐在肩上,背著他到處玩耍。

「哼,坐穩江山?你的江山還是他的江山,笨得連豬都要笑話你沒腦子……」鏡中之人似想到什麼而頓了下,面容復雜,微微揚高的嘴角帶著苦澀。

「不許再說我笨,我要生氣了。」氣鼓鼓的雙腮,如芙蓉初綻,純淨而可愛。

鏡中人冷冷一誚。「笨還怕人說,一本《時事論談》你看了幾頁,別告訴我你只翻了三頁,不然我會瞧不起你,人不學,不知義,何以頂天立地。」

「你……你……我不跟你說話,我……我要跟你絕交,你是壞鏡仙。」小璇氣呼呼地瞪大眼,說出來的盡是讓人莞爾的孩子氣話。

他冷瞟一眼,似在說︰又來了,你沒別的把戲嗎?

「攝政王有一本《山川志》,記得向他借來一閱,還有澇山大旱別讓翁振文去賑災,改派徐啟東,不論你用哭、用鬧的方式也要逼攝政王妥協。」

「沒听見、沒听見,朝廷的事我才不管。」反正有皇叔在,他只管玩就好。

「你才是一國之君,萬民福祉是你的責任,不能放任貪官污吏敗壞朝綱,天機皇朝不能毀在你手中。」爛泥敷不上牆,自毀國基令祖宗蒙羞。

小璇雙手一捂耳,搖頭不听。「我要去找母後了,不听你胡言亂語,皇叔治理下國泰民安,哪有什麼災情,你又欺騙我是不懂事的孩子。」

一抹流雲橫過皇宮上空,碧空如洗,偶有幾許微風掠過,吹動染上深綠的樹葉,葉中小花白若棉絮,隨風輕顫,舒展著花瓣汲取暖暖日陽,讓自己開得更嬌艷,留住惜花人的多情眼眸。

幾株花形碩大的雙色牡丹開在九曲回廊,水榭亭閣相連著,青玉琉璃瓦上棲息著守護神獸麒麟,獸首仰起向前方而咆,朱鳳盤旋在七七四十九根龍柱上,鳳尾長十尺卷住龍首,但又與五爪金龍相纏,似在纏綿,又似深情對望,龍鳳成雙難分離。

一道比花還美的身影穿梭在百蝶齊飛的花叢中,光風霽月的豐采何其風流,一身月牙白雲紋錦袍被風揚起,颯爽灑月兌,鵝青繡竹紋腰帶更襯出不凡氣度,宛如天人翩然下凡,卷起春光瀲灃。

但是看到俊美臉龐上近乎憨傻的笑靨,那股渾然天成的仙氣硬是打了折扣,多了讓人感慨不已的遺憾。

「璇兒,跑慢點,小心絆腳,小安子和余侍衛怎麼沒在身邊伺候著?」這孩子真人擔憂。

漢白玉鋪成的八角涼亭內,迎風而立一名裊娜佳人,眉若遠山不描而黛,眼似秋水盈盈欲語,唇紅齒白,皓頸縴美,膚白勝雪,吹彈可破的玉肌白里透紅,是一天生的美人胚子,回眸一笑百媚生。

她曾是天機皇朝最美的聖德皇後,美得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使得後宮三千佳麗無顏色,獨佔聖寵一十二年,是天壽帝生前唯一深愛的女子,為她舍棄了諸多紅顏。

如今她是聖德太後,痴帝白玉璇的生母。

年近四十的她看起來有如二十出頭芳華佳人,面頰光滑如玉不見老態,眼角亦無細紋,美得有如出水清荷,清雅高貴,秀逸生姿。

「母後,璇兒來看你了,你的身子骨好不好?有沒有照太醫的囑咐乖乖吃藥?母後好像又瘦了。」俊美無儔的五官皺成包子臉,似是不高興她面色不佳,略帶病容。

玄以幽眼露笑意地拎起絹帕,輕拭他額頭薄汗。「瞧,又走得急了,到哪玩呢?這一身汗的,著了涼可要不舒服,又要喝苦苦的藥。」

「不喝、不喝!藥是給母後喝的,璇兒健壯如牛,不喝苦藥,母後生病了,母後喝。」他頭搖得快,捂住嘴巴抗拒吃藥。

「又說傻話了,再壯實的身子也禁不起天意弄人,你父皇他……」一提到無法白頭到老的帝王夫君,玄以幽眼眶微微泛紅。

當年先帝也是精壯得如同一座不倒的大山,有著高強武藝傍身,以及賢臣良醫伴其左右,以「天壽」為帝號,意為壽與天齊,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萬壽無疆指日可待,錦繡江山盡在掌握之中。

誰知飛來橫禍,一杯毒酒下肚催人命,群醫束手無策,藥石罔效最後撒手人寰,一命歸陰。

任由她哭腫雙眼也喚不回已逝的生命,孤獨在世思念著走得太遠的冤家。

更可恨的是十幾年過去,凶手仍未伏誅,手法高明不留破綻,端酒的宮女也早就被滅口。

「皇嫂別太難過了,逝者已矣,要是你又傷心得夜不成眠,皇兄在天之靈也會不安心。」

伴隨話落,一截明黃色從柱子後露出,繡著五彩龍紋的皂靴信步走來。

當今皇上穿著月牙白錦袍,攝政王白鶴年卻一身皇帝專屬的明黃色,他的野心有多大已昭然若揭,絕非甘心屈居人下的忠臣。

可是那臃腫的身形、圓如滿月的大臉,他一走路就喘,邊擦汗邊笑呵呵的招手,儼然一副大善人的模樣。

「攝政王,你來了,朝堂上又有什麼事嗎?」一瞧見笑得憨直的兒子,玄以幽嘴角淺笑略收,水般柔美的眸子映出絲絲交纏的黯然。

「哎呀!皇嫂,才幾日沒見就生疏,我這攝政王的頭餃還不是迫不得已硬扛上的,你還是喊我一聲鶴年,一如當年被你抱在懷中寵愛的小皇弟。」攝政王笑著,雙頰肥肉一抖一抖的顫動。

白鶴年是白玉璇的皇叔,今年才三十歲,是眾臣推舉出的攝政王,他打小就是個身材走樣的小胖子,怎麼調理也瘦不下來。

不過他本人倒是不在意,老說能吃就是福,妻妾成群,個個容貌出眾,攝政王妃何雁雲乃手握重兵征南將軍之女,生有一女白九華,一子白清貞,側妃楚綺羅、馬玉真亦是朝中大臣的千金,楚側妃有一子白庭波,而馬側妃並無所出,另有四名有品階的淑人,妾若干。

即使胖得有點離譜,可身邊的女人卻不少,左擁右抱,艷福不淺,他以收集美女為一大樂事,攝政王府中至少有五百名可人兒等著他寵幸,其規模不下于天壽帝當年為聖德皇後所廢除的後宮。

美女如雲,鶯聲燕語,溫香軟玉,帝王般的享受。

「物換星移,人事已非,你我早就月兌離兩小無猜很久,我們不是平民百姓,老祖宗所立下的規矩還是未能免俗。」造化弄人,她的心是波瀾不興的古井水,活著只為了兒子。

「皇嫂言重了,不就是一家人閑來聊聊嘛!誰敢道皇家是非,而且璇兒也不小了,該為他選妃納嬪打算打算。」二十歲才選妃是遲了點,不過也是情有所原,皇上的情況不同尋常。

「璇兒要選妃了?」玄以幽一怔,隨即苦笑。是她這個為娘的疏忽了,一直沒想過那個賴在懷里撒嬌的小兒也有長大娶媳婦的一天。

「是呀!皇嫂幫著瞅瞅,總要挑個如意的母儀天下,我們都會老,護不了他一生,只能盼他早日誕下龍嗣,我與皇嫂手把手教上幾年,總會教出個賢明帝君,我天機皇朝後繼有人。」

有了小的,大的就不用留了,只差一步的九龍寶座何其誘人,唯礙于位子上有人。

笑不及眼的白鶴年目中閃過一絲陰寒。

「皇上,臣想向你借鏡子一用。」

「借我的鏡子?」白玉璇眼眸眨了又眨,不太樂意出借,比女子還美的玉顏流露出猶豫。

因為鏡仙說過皇叔借用鏡子是要害人,他借了鏡子便是幫凶。

其實天水神鏡原本是白鶴年所有,當年十歲的白玉璇瞧見御書房的黑檀雕花案上放了一面鎏金銅鏡,一時見獵心喜不告而取,那面鏡子就成為他的。

之後發現鏡中有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會跟他講話,當他的朋友,他更是霸著不還,不論皇叔說了多少好話來索討也不給,他性子一拗起來可比驢子,除了順著他別無他法,誰教他是個痴兒,全無道理可講。

最後折衷,當白鶴年有需要時再向他借,這是兩人之間的秘密,連太後玄以幽也不知情。

但是用了好幾回的白鶴年卻不曉得神鏡另有玄機,只當它是別有用途的妖鏡,助他雄霸一方和鏟除異己。

他認為天水神鏡放在痴帝身上也無妨,反正他也不會用,萬一日後事跡敗露也賴不到他頭上,畢竟是皇上之物,想拿來做什麼,身為臣子管不著,他規勸過,但皇上置之不理。

「是的,皇上,臣有急用。」

林文良那老匹夫敢在朝堂上駁斥他的治水名單,說他用的人是奸佞小輩,不是疏渠良才,要他把腦子里的肥油倒出來一點,別用庸才治國。

哼,這位監察御史也該拉下來享享清福,在家頤養天年也好過身首分家。

「你……呃,不可以用來害人哦!用完要趕緊還我,我很喜歡、很喜歡這面鏡子,它會照出我最美的臉,我一刻也離不開它。」白玉璇依依不舍的取出銅鏡,面向他的鏡面出現他如畫美顏,冷冷瞪了他一眼。

害人……白鶴年目光一閃,笑得更和善。「臣像是為非作歹的壞人嗎?皇上听誰胡言亂語,朝臣身上潑髒水,臣一心只為皇上、社稷著想。」

「鏡……」鏡中人狠狠一瞪,他話到舌尖,連忙打住,頭一低以腳尖在地上畫圈。

「皇叔,要趕快還我,沒有它,我就看不到自己美美的臉,我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沒人比我更美。」

看著七分肖似太後的美麗容貌,白鶴年彷佛看見當年風華絕代的聖德皇後,他失神地伸出肥腴大掌,卻在接觸到澄澈美眸時為之停住。「太像了、太像了……」

他喃喃自語。

「像什麼,皇叔?」皇叔的手好肥哦!像他吃過的水晶肘子,肥滋滋的,咬下一口滿嘴油。

一聲皇叔拉回他恍惚的神智,他以干笑聲掩飾內心污穢的一面。「皇上終于長大成人,皇叔的苦心沒白費,皇叔會用心為皇上挑幾個溫良賢淑的妃子充實後宮,讓皇上早日生下繼承人,為我皇室開枝散葉。」

選妃?你這竊國老賊休想得逞。交到白鶴年手中的神鏡忽地一閃幽芒,快得令人無從察覺。

皇宮內為迎新主入宮而熱熱鬧鬧,太監、宮女人人不停地忙碌著,搬花、裁布、上新漆、清洗玉攔桿、打掃空置多時的宮殿,重新焚香,換上新布幔,窗明幾淨,各類擺設擦得光亮,舊的汰換,花瓶里插上鮮花,趕制的被褥和寢具一定要松軟舒適,不能硌了貴人嬌軀。

皇家喜事辦得沸沸揚揚,行文全國,七品官員以上各出一名容貌嬌美的秀女候選,有才有貌者要飛上枝頭不是難事,一入皇宮為嬪為妃,貴不可言。

可是相較其它官宦之家摩拳擦掌,興奮不已,七品芝麻官李縣令府中,一場令人頭疼不已的風波正要展開。

「哎喲,俗語有雲︰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有好的對象趕緊嫁出門,省得過了花嫁之年乏人問津,讓街坊鄰居笑話是沒人要的老姑婆,姑娘家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

「金大娘說的一點也沒錯,我那可憐的小姑早早離世,也沒來得及替兩個女兒做安排,柔兒姿色上乘,進宮當個娘娘也不在話下,她的婚事半點不用人操心,倒是樗兒的身子骨向來不壯實,舅母為你終身大事煩惱到睡不著,你們瞧瞧我眼眶下方都浮青了,可見我有多憂心。」

死丫頭在擺什麼譜?半晌不吭聲,自己都說得口干舌燥了,她居然無動于衷,眼皮子連動都沒動一下。

竇清琴是很煩惱,外甥女出閣,舅家多少要添點妝,給得少了倒要教人恥笑。

當笑話看的李樗安靜地吃著她教吳婆子做的女乃油蝴蝶卷。

沒女乃油以牛女乃代替,面團和牛油撒上發粉 成薄面皮,抹上牛女乃卷成圓柱形再切成小指寬厚片,每兩片夾起成蝴蝶狀,上籠蒸半刻即成。

少了女乃油味道略差,不過蒸出的松軟度還算差強人意,甜度適中,再做些改進會更可口,如果加上酸梅子應該口味獨特,酸中帶甜,甜中帶點微酸……光想口腔內就直生津了。

「有我金大娘出馬還愁找不到婆家嗎?青陽縣的劉老爺就是千載難逢的好對象,他為人寬厚,家底殷實,幾百畝的良田呀!嫁過去便是等著收租金的地主夫人,天底下就有這麼好的事撞進你家大門,此事不宜遲,就定個日子過門吧!」能言善道的金大娘做了二十幾年的媒人,她那張口若懸河的嘴還沒有說不成的媒,並以此而自豪。

「是呀!那就這麼說定了,和月妹子也別舍不得,女兒養大終究是別人的,再不舍得也要送出門,有個好歸宿咱們做長輩的也為她高興!」假意拭淚裝不舍的竇清琴,不時以眼尾橫瞪吃個不停的外甥女,暗惱她太不識相,一個人吃得不亦樂乎,絲毫沒想過要孝敬勞苦功高的舅母。

話說多了也會餓,光喝茶水哪能止住月復中饑蟲,蒸得香軟的糕點香味陣陣飄來,誘得人嘴饞。

不只是她,一心要打發繼女的常氏,以及有錢賺就昧著良心的媒人金大娘,她們的眼珠死命盯著少了一塊又一塊香軟糕點的梨花白瓷盤,暗忖這丫頭未免吃得太快,連問一聲都不曾。

看她吃得一臉滿足,再聞到撲鼻的糕點香氣,就算不餓也餓了,眼巴巴地想嘗上一□。

怕落人話柄的常氏虛意推托一下,身為繼室總不好手伸得太長,把元配夫人生的女兒嫁給壞人家。「這事我听來甚是滿意,不過婚姻大事總要听听我家閨女的意思,她自己點頭了,日後才不會怨起我這個後娘。」

她嘴上說得像是多麼賢良,多為繼女著想,但是小動作頻頻,寫著生辰八字的庚帖捏在綃紅指尖,多次順勢要往前推,送到媒人跟前。

心如明鏡的李樗在她一動之際每每發出清喉聲,讓一接一送的兩人僵著笑臉,各自坐正又把庚帖放回原處,恨得牙癢癢的,一把一把的眼力擲得歡快。

「我說樗兒呀!舅母也是看著你長大的,說是你半個娘也不為過,舅母盼著你姊妹倆嫁人盼得可久了,這杯喜酒舅母喝定了,你可別坐這山望那山把好事給弄擰了,女孩家出嫁總要有娘家撐腰才不會受人欺侮。」竇清琴語帶暗示,想要娘家舅舅出力就得听話,別自找難堪,臉皮要是撕破了,她以後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通常男女議親時,是由媒人和長輩出面洽談的,先看人品,再瞧家世,門風端不端正,有無惡婆婆,一來一往中再決定要不要這門親,然後才是合八字,遣媒、納采、問名、納吉等繁文縟節。

而從頭到尾閨女是不宜露面,依父母之命便定下終身,哪由得閨女挑挑撿撿,端坐廳堂听人議論親事。

偏偏媒人剛上門,打扮得素淨的李樗,也不與人招呼一聲就端了盤糕點坐在雕花茶幾旁的小圓凳,素指縴縴攔下端給常氏的香片,一口茶一口卷餅吃得愜意,一句話也不說地讓人尷尬不已,話到嘴邊都不好說出口。

有些事還真是做長輩的私心,不能在小輩面前話分明,她坐著不走,明擺著攪和,教人還說得下去嗎?多少虧心事只能私底下做,擺到台面上就心虛了,面子呀!不能不顧,好歹是體面人家。

能把她趕走嗎?

唉,做著缺德事,底氣不足呀!光是想要開口就臊得臉紅,一記眼神瞟過就先氣虛三分,哪有臉面理直氣壯,要人家丫頭吃下這個任人擺布的啞巴虧。

而且說來也有幾分古怪,李樗自從昏迷醒來後,似乎不像以前那般怯弱,由人拿捏也不反抗,那雙水汪汪大眼似乎多了什麼,看人的眼神教人不自覺發慌,好像她們做了什麼她全看得一清二楚。

所謂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但不論是常氏或是竇清琴,她們一開始就心思不正,想著的是省掉一筆嫁妝,好讓自己兒女日後嫁娶風光,沒娘的孩子只能算她自己倒霉,連親姊都不幫反過來倒打一耙,想吞掉妹妹那一份嫁妝。

「要喝喜酒並不難呀!我上頭還有個姊姊,等她出嫁不就有喜酒好喝,娘和舅母真是熱心腸,為姊姊的婚事如此操心,找了個門當戶對的好人,想必我爹爹也會很高興,我李家列祖列宗也會感念兩位的大恩德。」嗯哼,當我是吃素的呀!好歹也在人吃人的社會打滾過。

我大姊李曉菁是誰呀!她是打遍全國無敗績的王牌大律師,從刑事案件到打離婚官司、遺產繼承,她一出馬是百戰百勝,打得對方潰不成軍。

身為她身邊的二等助理,上法庭是不成,她會怯場,不過打文稿、寫訟訴她可是一把好手,連她完美主義的大姊也會贊她一聲︰小瑜,不錯喲!

李曉瑜……想起她的「上輩子」,李樗內心的OS有一大串,可真應了那兩句——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莫名其妙小命就沒了,魂魄附在十五歲的小姑娘身上,代替她繼續活下去。

其實她的記憶里完全沒有李樗這個人的生平,只能從春紅、柳綠、吳婆子幾人的口中套話,慢慢拼湊出個大概。

好在李樗的前十五年過得很不順遂,話少又不受重視,和姊妹們的感情非常不融洽,除非必要,否則一整年踫不到幾次面,基本上是各過各的,冷淡得不像一家人。

所以她有一手好繡技,偷偷將繡品拿到繡莊寄賣,不然一窩的自私鬼,連她二兩的月銀也要吞,她不自求出路怎麼成,她的爹、繼母和姊姊根本靠不住,不來害她已經是老天保佑,不敢指望能拉她一把。

不過她這個李樗完全是廢物一只,別說刺,要她縫顆扣子都會扎到手,她沒做女紅的天分呀!

「你、你在胡謅什麼?我們說親的對象是你,和你大姊有什麼關系。」常氏立刻反駁。

李柔可是在老夫人跟前養大的,誰敢打她的主意。

李樗將最後一口女乃油蝴蝶卷塞入口中,拍拍手上的碎屑。「大姊未嫁豈有妹妹先上花轎的道理,娘的「厚此薄彼」未免太令人心寒,若是此事傳揚出去,人家會怎麼非議娘的處事不公,同是元配所生卻只顧著小的不管大的,要將嫡長女留成孤獨無所依的老姑婆,後娘的心腸果然是硬的。」

「你……你竟敢給我安個不善待元配女兒的惡名,你……你……」常氏一口氣上不來,罵人落了下風。

「娘誤會了,我是替你盤算吶!免得出了大門被人指指點點,縣太爺的閨女嫁人連點象樣的嫁妝也拿不出手,還得遮遮掩掩把人賣了,青天大老爺的俸祿再少也不至于窮成這樣,那等妹妹出嫁時怎麼辦才好?」後娘的女兒李樂今年十四,花樣年華更值錢。

「你……你……」常氏氣得臉色漲紅,手指一指卻苦于無語,硬生生接下這一記悶棍。

誰教她要算計人,完全不管會不會害死人,自私得只看得見眼前的利益。

「樗兒你太放肆,怎麼可以用不敬語氣跟你後娘說話忤逆她,她可是全心全意為你著想,唯恐你受了委屈才找了這戶家底殷實的人家,你一嫁進去就是正室夫人,吃的、用的全是最好的,還有用不完的銀子,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這門親事非成不可,她已經收了劉老爺兩百兩酬金。

嘴角一勾,李樗看向振振有詞的竇清琴。「舅舅知道舅母為我攀了這門親嗎?他跟你一樣贊成?」

「呃,這個……」她眼神閃躲,接不下話。

她的丈夫蔣青山是親戚中最正派的一個,剛直得像根木頭,若讓他知道她如此算計外甥女肯定大發雷霆。

「要我嫁也不難,把我的嫁妝單子開出來,以及收了多少聘金,統統算在我的陪嫁里,該添妝就添妝,該給的鋪子、田地老老實實地拿出來,這樣我就二話不說地嫁了。

娘、舅母,你們不會跟我這個小輩喊窮吧!萬一傳出去,不就讓人笑話李、蔣兩家是空殼子富戶,得賣女兒、外甥女來維生。」

媒人金大娘正打算發揮三寸不爛之舌挽回劣勢,好把這門親事牽成,誰曉得嘴巴還沒掀就被一陣搶白,句句一針見血呀!讓以口舌見長的她也敗下陣來。

說穿了不過一個字,那就是「利」,一談到銀子,大家都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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