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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葉皇後 第十章 魂體合一

「你說什麼?相爺把女兒帶回府了,寧平侯的千金身染重疾,不克參加選妃,于尚書、羅將軍、御史大人方靜的千金都自以婦德不足為由整裝出宮,還有幾人抱病不起,唯恐疫染宮人而閉門謝客?」

看著一份又一份呈上來的退選奏折,白鶴年笑臉越來越僵,眉頭皺痕越聚越多,眼角笑紋逐漸被陰色取代,勾起的嘴角是陰沉的笑意。

華相思為後,馬丹顏為貴妃,淑妃柳月兒、德妃于折燕、賢妃方憑雪、宜妃羅夢容,其余的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名,寶林、御女、采女若干,全都圈選在御封的紅帖上,入住的宮殿早已撥出,題字立匾。

而他親自挑出的後妃人選竟有大半不肯入宮,在他措手不及之下紛紛打退堂鼓,打亂他安排好的計劃,讓他有種被人踩臉的不快。

為什麼一心想攀上高枝的她們會在只差臨門一腳之際萌生退意,讓到手的尊貴身分從手中飛走?當初她們不是無比欣喜的等著入宮,為了得到後位而對他輸誠,父兄皆為他所用,共謀大計而結盟?

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何有如此大的變化?是巧合,抑或是人為因素,誰在背後里搞鬼?

眼眸一眯,白鶴年以指輕敲桌面,將手邊奏折丟在一旁,他半垂著眼,面上無波,沉靜得宛若在品一茶,他在靜待茶香散逸,抿一口最初的清香,使心胸開闊。

「是的,王爺,侯爺震怒,說欺人太甚,要王爺你給他一個交代,他嬌養多年的女兒不是進宮讓人羞辱,還有華相爺也不是很高興,板著臉不接受內務府的致歉,他已三日未上朝以示不滿,言明相府與皇家無緣,勿再提起選妃一事。」兩位朝中勢力頗大的重臣都不願與皇家締親,皇後一位怕是會空置。

「知道她們為何不願意留下嗎?皇上英姿不凡,年少貌佳,見過其絕世豐采無不拜倒,她們會突然自請出宮,這太不尋常。」情竇初開的少女,誰不深深為俊美的皇上傾倒,芳心暗許,遑論一攀上他立刻成為人上人。

「卑職問過儲秀宮的管事姑姑,她說蛇鼠為患驚擾了姑娘們,當下倉皇出逃,儀態有失不夠莊重,她們自覺羞愧,不配皇上恩寵。」幾近的身子都被皇上以外的男子給瞧了,她們還有何顏面陪伴君側?

白鶴年發出冷誚。「本王要听實話。」

「實話?」身著石青色蟒紋片金邊朝服的中年武官微微拭汗。「啟稟王爺,是卑職失職,沒能約束底下人,教他們擅闖了儲秀宮……」

「擅闖?」雙眸倏地一睜,迸出陰狠的銳利。

「不知為何?儲秀宮一夕之間涌進無數蟲蟻小獸,把秀女們嚇得花容失色,驚慌不已,因時值寅卯交接時分,天色微亮,剛起身的秀女們被突生的變故嚇得六神無主,因此僅著單薄寢衣、披頭散發就奔離居處,此一混亂皆落入前來護衛的禁衛軍眼中。」可惜了那些精良侍衛,經此一事後恐怕性命難保,大有來頭的秀女出身顯貴,他們的父兄留不得他們。

「原來如此。」本來凝著臉的白鶴年忽然笑了,眼中精光一斂,露出他一貫的溫煦微笑。

「王爺,卑職去查,馬上徹查,一定能查出可疑之人。」他看得冷汗直冒,背後衣服濕了一大塊。

笑面佛似的圓臉發出呵呵笑聲。「魚思淵,本王提拔你為禁衛軍副統領是為了充當本王的眼楮,本王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你,你倒是給本王砸了鍋,是不是要本王挖出你的雙目以示懲戒?」

雙腳一抖,魚思淵跪地叩首。「王爺饒命,卑職知錯了,請王爺給卑職將功贖罪的機會,卑職不會再讓王爺失望。」

「那你說說看宮里近來有何動靜?」禁衛軍的調派由他決定,什麼人走動頻繁他理應最清楚。

魚思淵吁了口氣,拱手稟報,「清平侯府似有變動,自從侯爺宣病告假後,往日不常進宮的小侯爺頻頻入宮,直奔慈寧宮拜見太後。」

「佷兒找皇嬸人之常情,哪值得你大驚小怪。」白羅玉那老匹夫早就是一個廢人,不足為懼。

一年前,清平侯仗著是皇室宗親,要求攝政王還政于皇上,由皇太後垂簾听政,另選五名輔佐大臣教導皇上治理國家大事,攝政王不得介入太多。

此事引起一陣軒然大坡,朝中議論紛紛,一分兩派各有主張,一是忠于君王的保皇派,即使皇上是心性如幼童的痴帝,一是力挺攝政王的勢力,以華丞相、寧平侯為首。

雙方爭執不下,一上朝就吵,清平侯早年陪先帝征戰沙場,老當益壯、聲如洪鐘,華丞相等人常被他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來。

但是過了不久,清平侯府忽然傳出老侯爺身染惡疾,終日茫然不知所雲,故而告假養病,再不上朝論政。

保皇派失了馬首是瞻的清平侯,勢力大減,還政一事不了了之。

事實上,任何一個與白鶴年作對的人只有一種下場,就是靈魄被攝入天水神鏡內,如今的清平侯如同白玉璇一般,身體無恙卻心智如稚童,每日只會和孫兒玩七巧板卻總是輸。

而如他這般的官員不在少數,大都是保皇派,不過他們不像清平侯是皇室宗親,能長期托病不上朝,故而通常由家人代為辭官。

「不,大有蹊蹺,據卑職所知,小侯爺似乎在調查什麼鏡子的下落,還私下查訪辭官者的近況,近來好像查到什麼,所以他頻頻入宮向太後請示。」至于小侯爺與太後談了什麼就無從得知了,慈寧宮是他唯一安插不進自己人的地方。

魚思淵原本是攝政王府的一名侍衛,因為受白鶴年賞識才進了皇宮,成了他在宮中的眼線,專門監視宮里的動向,以及滲入皇宮內院每一角落,確保沒有其它勢力入侵,壞了攝政王全盤計劃。

「嗯,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原來還有人不死心,處心積慮想扳倒他,實在太有趣了。

「不用卑職派人潛入慈寧宮嗎?查探小侯爺的用意。」他想戴罪立功,重獲重用。

白鶴年眯著眸笑,視線落在迭成小山的奏折上。「不了,太後的身子不好,積郁成疾,本王想她是不管事的,就讓她安心養病吧!別去打擾她。」

「是,卑職告退。」魚思淵低著頭,退出御書房。

天水神鏡不在御書房的暗櫃里,模索了老半天的白鶴年冷冷一笑。看來神鏡又被一心想做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皇上拿走了,愛美的白玉璇向來鏡不離身,想必又在蟠龍殿照他的傾城容貌。

呵呵,不打緊,他還是不懂世事的痴兒,就算整天帶著走也不曉得神鏡的奧妙。普天之下只有他白鶴年知曉開啟的辦法,而他絕不向旁人透露半分。

「落英。」

話落,手一抬。

一本、兩本、三本……奏折丟進火盆里焚燒。

既然沒用了還留著做什麼,一計不成還有一計,真當他無計可施了嗎?

「是,屬下在。」

一道暗影從天而降,一身暗紅色勁裝,腿肚上綁著一把鋒利匕首,單膝下跪。

「听到魚思淵的話了吧!白羅玉那老匹夫活得夠久了,早該入土為安。」

當初放過他一馬是念在堂兄弟一場,沒想到他兒子和老父一個樣處處針對他,非要探個水落石出,讓人很不快,如鯁在喉。

「是,屬下明了。」

紅影正要起身,頭頂上方又落下幾句交代——

「還有,斬草不除根總是禍害,帶一百人去清平侯府,不留活口。」早該如此,婦人之仁總是壞事。

白鶴年口中的一百人指的是他豢養的死士,共有三千名之眾,為他鏟除異己和通訊之用,落英是死士首領,隨時听候差遣,是他跟前淬毒的一把刀。

而他不想再寬容了,誰敢擋在他成就千秋大業的路上,他便用這把刀遇神殺神、遇鬼殺鬼,順他者生,逆他者亡。

清平侯府的滅門之禍是自找的。

「是。」

落英如來時一般,走時也悄然,如一抹深紅劃過天際,很快隱沒在層層相迭的宮闕之中。

刀要出鞘了。

持刀之人卻笑若彌勒佛,眸心不帶笑意地看著銅盆里的火,燒盡最後一本退出選妃的奏折,灰飛煙滅,只留下一顆冷而無溫的心。

不過,還有個人能讓白鶴年死灰一般的心激起圈圈漣漪,他讓人收拾盆里的灰屑,蹣跚地獨自走向慈寧宮,那名至今仍如花一樣鮮美的女子是他少年時的一個夢,一個永遠也成真不了的夢。

「皇嫂,皇弟來瞧你了,你的身子骨可好一些?」美人如畫,冰肌玉膚,教人百看不厭。

一臉病容的玄以幽輕咳幾聲,神色慵懶地斜睨一眼。「日理萬機的攝政王怎麼有空來探望皇嫂,不用忙著批閱奏折嗎?」

「呵,皇嫂這話說得讓皇弟羞愧,是不是有人在你耳邊亂嚼舌根,讓你對皇弟產生誤會,在這皇宮內就數皇弟與皇嫂是一家人,切莫听信旁人的挑撥。」她還是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彷佛一朵空谷幽蘭。

白鶴年看著病中卻依然擁有驚人美貌的凌波仙子,略微失神地欲伸臂一撫嬌顏,卻及時握拳,不去驚擾這朵令他又愛又恨的仙花。

愛她的天人仙姿,宛若水中菡萏。恨她的不可褻玩,令他想得而得不到,最美的寶物總是藏在白雲深處,高攀不得。

玄以幽妙目一轉,沉定不動氣。「你做了什麼說不得的壞事怕人說嘴,哀家這兒清靜,不喜人打擾,以後你沒事也少來走動,免得過了病氣,咱們天機皇朝就靠你一人撐著,要是如哀家這般沒用,璇兒的後半輩子還能指望誰。」

她相信他,給了他輔佐帝王的權力,他卻反捅她一刀。

「皇嫂言重了,皇弟能力所及自當為皇朝盡心盡力,如今北夷蠢蠢欲動,有興兵南下之意,皇弟這會也是焦頭爛額,想著該用什麼方法息兵止戰。」

他言下之意是替皇朝做事,功在社稷,而非為皇上效犬馬之勞,兩者的差別在于他把錦繡江山當成自己的,白玉璇不過是個傀儡,不值得一提。

玄以幽狀似不在意地擺擺手。「胡夷一事哀家管不著,你自己看著辦就好,倒是璇兒的大婚你準備得怎麼樣?哀家的兒媳幾時能來慈寧宮見過婆婆,哀家等著抱白白胖胖的小皇孫。」

一提到選妃,白鶴年神色沉重地一嘆。「唉!也不知是宮里的風水出了什麼問題,好幾個不錯的妃子人選全因故退選,皇弟心里頗為納悶,莫非有人不願見皇室開枝散葉,將萬世基業一代一代傳下去。」

他語帶暗示,欲從玄以幽口中套話。

他們相互試探,想知道對方手中握有了什麼,是否有所影響,兩人絕口不提清平侯府,但彼此心知肚明小侯爺的到來種下什麼樣的火苗,讓他們各有猜忌。

玄以幽藉由皇上選妃一事將話題帶開,偏偏白鶴年又狡猾地轉回來,話中有話的暗指清平侯府存心不良,陷皇上于不仁不義,終生無子。

事實上,他也懷疑是清平侯府的人暗中搞的鬼,所以才決定痛下殺手,讓他們再也成不了阻礙。

白鶴年萬萬沒想到,壞了他數年布局的竟是他一向視為痴兒而疏于防範的白玉璇,痴帝在李樗的帶頭下將一簍簍的蜘蛛、蟾蜍、老鼠、蛇等活物放入儲秀宮,他當是在玩不亦樂乎,還頻頻追問何時能再玩一回。

不過白鶴年的試探並未得到滿意的結果,玄以幽亦非省油的燈,當從小侯爺嘴里得知與皇上癥狀相同的大臣竟有多名,而最有可能的始作俑者指向白鶴年,她對向來笑得有如彌勒佛的白鶴年起了防心,不像往日那般熱絡。

在白鶴年無功而返後,玄以幽神色疲累地吁了口氣,她咳聲不斷的揮退身邊宮女,眼神落寞地朝空無一人的角落低喚。

「空影。」

倏地一道流虹般的身影落地。

「去,去保護皇上,不能讓攝政王傷害他。」

「可我是奉先帝之命守在你身邊的暗衛,我不能離開你。」他有皇命在身,不得擅離職守。

玄以幽輕軟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堅持。「若是璇兒不在了,你認為我還能活得下去嗎?他是我的命呀!」

「太後……」那她呢?又要靠誰護她周全?

「我的病拖不了多久,若不是放不下皇上,早就隨先帝去了,勉強撐著也是想多照顧皇上一段時日,但也是在數日子了。」她重重一咳,以絹帕捂口,帕子一攤開是偏黑的濃血。

她是思念至愛積郁成疾,盡管御醫們絞盡腦汁,但她的病情始終沒有起色,畢竟她患的是心病,再好的藥也治不好。

「是,小的謹遵懿旨。」他能做的事是為先帝保住唯一的子嗣,太後她……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這里就是清平侯府呀!怎麼安靜得像一座死城?小白,你是不是帶錯路,隨便指一戶人家就說是侯爺府?」李樗一臉懷疑地看向被她逼著穿上一身黑衣的白玉璇,對他的「認路」不具信心。

畢竟他二十年的歲月里大都在宮內度過,鮮少到大臣府里,清平侯算是他宗親,應該偶有走動,但除了吃和玩外,她不敢指望他有其它的杰出表現,只要別拖累她就好。

當然,他的輕功例外,她一直想著飛檐走壁是什麼感覺,他帶她領會了,像在飛一樣。

「我才沒有走錯,你看那顆大石頭上有我小時候刻上的名字,老侯爺說我的字寫得很好看。」

不滿意遭到誣蔑,白玉璇嘟起嘴,足下輕點帶著她飛躍幾個地方,指著人高的白色巨石,一行小字已經模糊不清。

「好啦!好啦!是我說錯話了,小白最厲害了,不僅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還是第一高手,最沒用的我甘拜下風。」她哄著他,真心地認為他有可取之處,與大部分的人一比,小白可愛多了,又賞心悅目。

听她贊揚,白玉璇神氣地一揚首,又有幾分害羞地牽著她的手不放,舉止親昵。

「小樗也很好,不是沒用,小樗會做好吃的甜食,還對小白很好很好,小白最喜歡小擇了,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是,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她心里這麼想著,卻有種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的微酸。「我也最喜歡小白了,第一喜歡喔!以後你要繼續罩我,讓我在天機皇朝橫行無阻,成為最有錢的富婆。」

「什麼是罩?」他偏過頭一問。

她訕笑著一吐舌,好不嬌俏。「是關照我的意思,好朋友要互相照顧,我有難,你兩肋插刀,你遇險,我伸出援手,我們不可以吵架,為了一點小事鬧不和。」

他是天機皇朝最尊貴的人,只要他一日是皇上,靠他橫著走不成問題,他是一座穩當的靠山,傍上了還不吃香喝辣,當然要巴著不放。

「好,不吵架,我插刀,以後小樗我來罩,我給你很多很多的銀子當有錢人。」他歡天喜地的抱住軟乎乎的身子,蹭著皓頸撒嬌。

「嗯,小白乖,小樗疼你哦!」她笑著拍拍他的頭,杏眸彎成弦月狀,好不開心有個忠實的追隨者。

自從穿到這個年代後,除了柳綠和吳嬤嬤外,小白是她最在意的人,而且重要性有凌駕前兩人之勢,所以她願意暫時放下甜食鋪的生意,行囊一收來到世上最險惡的皇宮陪伴心思單純的小白。

但她自知能力有限,不會武功,也沒有治國之才,對他靈智受限的事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以甜食滿足他的口月復之欲,讓他每天開開心心的大笑,不知煩惱為何物。

權力與名利是身外物,真能給人帶來快樂嗎?像小白這樣不是很好,他是她認識的人當中最干淨的一個,真正做到不染塵俗,有得吃、有得玩就滿足了,別無所求。

「你們你一句、我一句,說完了沒,不嫌太可笑了嗎?簡直是兩個蠢人在對話,別忘了此行的目的,把你們愚蠢的嘴臉給我收起來。」

什麼小白喜歡小樗,小樗也喜歡小白,想把他惡心死嗎?

月明星稀的十五夜,圓月當空照,一道酸味四溢的低聲如鬼魅般幽然響起,不見人影只聞其聲。

「啊!鏡仙,我把他忘了。」

白玉璇「哎呀」一聲取出放在胸前的神鏡,拉起衣袖擦擦鏡面。

「夠了,別擦來擦去擋住我的視線,你把鏡面朝前後左右照一照,好讓我瞧清楚我們身在何處。」心智年齡只有七歲的小白太不可靠了,他只把夜探大臣府邸當成好玩的事,並未認真放在心上。

「喔!」白玉璇听話地將鏡子轉向,朝四面八方一晃,他不覺得被小黑罵,在他心里,鏡仙很厲害很厲害,听他的準沒錯。

「小黑,做人要憑良心,我是看你困在鏡子里出不來,才勉為其難帶你走這一趟,查探老侯爺的近況,你要心存感激呀!別動不動酸上兩句,我會以為你喜歡我。」

她半是教訓、半是開玩笑的揶揄,小黑可不是心性天真的小白,哪有可能對她這點姿色看得上眼,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有。

尤其他口口聲聲喊她丑女人,一副嫌棄到不行的樣子,肯定瞧她不順眼,沒給她幾個白記就是祖上積德了,別妄想他會和顏悅色相待。

殊不知,在看多小白又蹭又抱地向她撒嬌,小黑也心生異樣,莫名吃起小白的醋,認為小白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痴兒憑什麼得到李樗的疼惜,小白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誰、誰會喜歡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丑女人。」鏡中人黑瞳閃爍,視線不自在地撇開。

「不許說小樗是丑女人,她只是沒有我美而已,再說她丑我戳你臉。」自從看過李樗戳鏡子之後,白玉璇當是好玩的事,不時戳神鏡幾下,雖然痛的是他戳得太用力的手指,鏡子不痛不癢。

小黑發出嗤聲,不屑多費口舌。「丑女人,你不覺得四周有點過于安靜,不太尋常嗎?」

照理說,皇親大臣府邸通常有重兵把守,或是夜里巡邏的侍衛,再不濟也有家丁、婆子守夜,以防宵小或惡徒闖入。

但清平侯府里卻靜悄悄一片,連蛙鳴蟲叫聲也听不見,萬籟靜風生蕭瑟,詭異得令人感到不安。

「听你這麼說,我也感覺到一絲不對勁,怎麼我和小白兩個大活人站在人家院子里說話,卻沒一人跳出來大喊『有賊』。」李樗忽地背脊發寒,心頭不太平靜地看看靜得出奇的周遭,似乎黑暗中潛伏著吃人的野獸。

「快、快到老侯爺房里,有變。」臉色一變的小黑急切大喊,神鏡似是活的在小白懷里震動一下。

「我哪曉得老侯爺的房間是哪一間,你們這些萬惡的王公貴族老把圜子蓋得一座比一座大,走到腳酸也走不完,即使是大白天也看得我眼花撩亂,何況這會兒是暗得絆腳的夜晚……」當她是夜梟不成,越夜看得越分明。

「閉嘴,丑女人,叫小白帶路,他來過。」雖是痴兒卻過目不忘,能準確無誤地記住眼楮看過的事物。

白玉璇還扁著嘴猛戳天水神鏡。那一句句丑女人讓他非常不高興,所以他要把小黑戳丑。

看到他孩子氣的舉止,李樗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但事態緊急,她趕忙正正心神,拉拉他的手指指鏡子,再小聲地說明來意,讓他充當一回領路人。

雖然不太明了他們此行的用意,白玉璇還是乖乖的點點頭,手拿神鏡走在前頭,不時回頭看李樗跟上了沒。

原本他們翻牆而入的地方是僻靜的院落,離主屋甚遠,看來久無人住空置著,可是越往前走,腳步卻越來越慢,偌大的侯爺府竟沒有一盞燈是亮的,牆角、柱子上、穿廊下的琉璃宮燈全滅了。

不遠處,豆大燭火在明滅不定的屋里晃動,透過紙窗隱約可見刀起刀落的倒影,淡淡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走左邊的青石板路通往侯爺的院落,要快,壓低身子別出聲。」出事了,他感受得到。

鏡子里有嗚咽聲,小黑的身後多了一名須長及胸的老者,正神色痛苦地按住左胸。

白玉璇的輕功很好,一躍跳過一個橫臥前方的障礙物,李樗踉蹌往前一倒,慌忙的以手抵地,避免已經被嫌棄不美的臉撞上地面。

驀地,手上一片濕濡,黏乎乎地,不太舒服。

再抬頭一看,一張睜著大眼的臉正對著她,已無氣息地僵直著,頸上一道血痕噴灑出鮮紅,身上、身體下全是人血。

「他……他死了?」

驚得面色發白的李樗幾乎發不出聲音,喉頭緊得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給勒住,眶中淚光閃爍,既害怕又心驚地以手捂住嘴巴,她怕自己會驚慌尖叫,引來殺人不眨眼的歹徒。

「有人來了,快躲進屋里。」瞧見走近的黑影,小黑連忙出聲示警。

李樗有些腿軟,滿臉慌亂地喚來人高馬大的白玉璇。

白玉璇雖不聰明卻力氣大,抱起她朝最近的屋子閃身而入,半敞的門扉並未關緊,輕輕一推就開了,絲毫不費力。

兩人一進入,屋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刀劍相擊的鏗鏘聲重得令人心慌,有人倒地不起,有人剛發出悶哼聲便斷氣,更多的黑衣人涌進院落,朝兩人躲藏的屋子尋來。

「小白,躲床下,不可以說話。」李樗急中生智,拉著手長腳長的白玉璇往床底下一躲,全然不管床上是否躺了一位睡得鼾聲四起的老者。

先保命再說,他們兩個赤手空拳的人哪敵得過拿劍拿刀的惡匪。

一雙、兩雙的厚底皂鞋出現眼前,李樗瞳眸顫縮,僵著身子屏住呼吸,越來越近的大鞋近在咫尺,她驚慌得汗水直流,握著白玉璇的手也滲出汗來,心里默念著︰佛祖保佑,各路神明救命,她重生一回不是為了找死,急急如律令,大小神仙快來護命。

突地,不輕不重的噗聲響起,額頭有什麼滴落,一滴、兩滴、三滴……不敢抹的她感覺臉頰很濕很黏……似乎是血。

「誰?」

白玉璇腳麻地動了一下,驚動了正要離去的黑衣人。

暗喊一聲糟了的李樗,想著要不要沖出去受死好保住身後的人。

小白畢竟是一國之君,不比她平民百姓,他的命比較重要,也許有一天他會和小黑合而為一,為萬民謀福。

正當她考慮該不該舍身相護之際,屋外又飛進一道黑影,對著黑衣人一陣廝殺,幾人破窗而出,由屋里打到屋外,李樗由那身影看出救他們一命的是余護衛,他身手敏捷地砍殺若干黑衣人。

但听見打斗聲,其他殺手立刻趕來相助,月光下,影子多達數十條,寡不敵眾的余來錫漸露敗勢,身上負傷累累。

不過這一夜的清平侯府也過于熱鬧了。

一把刀直指咽喉,命在旦夕的余來錫眼看就要被穿喉而亡,忽地橫空而出的三尺長劍格開破喉刀鋒,流虹般的身影拉起重傷的余來錫躍上屋頂,一起一落便往青石牆外奔去。

見狀,黑衣人急急追趕,不漏放一個生還者,他們所受的命令是不留活口,連甫出生的稚兒也不放過。

一夜之間,清平侯府三百六十七條人命盡赴黃泉。

「嚇、嚇死我了!居然會遇到這種事,要不是我福大命大躲得快,真的要趕著來陪葬……小黑,我差點被你害死。」好險、好險,有驚無險,逃過一劫。

小黑不語,神色冷峻得有如索命夜煞。

「小樗、小樗,你看鏡子髒了,快幫我擦一擦。」

白玉璇高舉起手上的神鏡,讓李樗看見鏡面上的血跡斑斑,屋外的月光透過殘破的窗戶照了進來,直直射向鏡子,原本光滑的鏡面起了一層薄霧。

明明是無風的夜,屋里卻感覺陰風乍起,天水神鏡內射出刺目白光,滿身是血、橫躺床上的老者忽地一動,原本無神的目光變得清亮,他氣息微弱地朝手持神鏡的白玉璇一喚。

「皇上。」

「咦!他還沒死?」看著奄奄一息的老人,李樗百感交集的想著,這位莫非就是老侯爺,他胸口好大一個血窟窿,血流了一身,恐怕是救不活了。

「皇、皇上過來,臣有話……有話要說。」他終于回到自己的身體,可惜卻只剩下一口氣。

看到滿臉皺紋又血流不止的老侯爺,白玉璇的表情是困惑的,他不曉得自己該做什麼,只知道胸口很痛,很不喜歡看見他在流血,月光下,老侯爺的臉比白糖糕還白,卻一臉欣慰的對著他笑。

走過去的白玉璇並未開口,發出聲音的是鏡中的小黑,既悲痛又帶著一絲激動,眼中淚光閃動。

「神鏡的封印已被解開了,朕和其它人都能獲得解月兌,靈魄與身體結合,重返人世。」

十五月圓夜,清平侯爺的血滲入身下的床褥,褥濕鮮血往下滴落,流進床底下白玉璇懷里抱著的神鏡,鮮血滲入,鏡紋移位,釋放出老侯爺的靈魄。

神鏡的封印已然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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