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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 第二十一章

第十一章

程少華堅持徐遠先坐他的車,一起去吃飯,然後他再送她回來牽車。那些工具,先放回她的小貨車上。

稍後,在程少華車上,他問徐遠︰「想吃什麼?我請客。」他說了一大串氣氛美燈光佳價錢不菲的西餐廳,鐵板燒啦牛排館啦日本料理店啦。

她說︰「現在很餓,不想吃那些假掰又要等的慢吞吞料理。」

什?什麼?!程少華斗志整個被挑起。「不然你是要吃什麼?」最好你是說得出很厲害的。他的品味一流,她真是太不懂他了。枉他釋出善意,想跟她來頓浪漫燭光晚餐,為美好之日劃下句點。可恨他的品味嚴重受到挑釁。

徐遠說,她想吃︰「阿婆飯團。」

「阿……阿婆飯團?!」程少華驚駭,飯團二字,太殺風景。他們可是剛剛親昵熱烈地纏綿過,肢體交纏,水乳交融且——

「離這里半個小時就到了……」她說。

好,好極了!他暗暗咬牙,心中悲涼。她可是被他徹底滿足,歡愉N回,高|潮連綿,結果……徐遠,你的表現,可以更淡定!你要吃阿婆飯團還是阿公肉圓隨便你啦!悲泣——

車子在寧夏夜市前,十字路口旁停下。

徐遠指向窗外,那里有一個路邊推車攤,一群人排隊等待。

小招牌,正寫著大大四字——「阿婆飯團」。

「就是那一家!」她說。

她真是很能打擊男人的熱情,程少華劇烈枯萎中。

「好!就吃這個。」他自暴自棄道。

「你下去買。」她說。

等一下,他有疑問。「我?不是要一起下去嗎?你現在是要我自己下去排隊買飯團?」

啊不然咧?徐遠說︰「不是你說要請客的嗎?我在這幫你顧車啊,這里會拖吊。」她一番好意。

他不感激,他對「阿婆飯團」四字很有意見,她毀了他的浪漫細胞。

他問她︰「買了飯團在哪兒吃?」那攤子又沒座位。

「在車上吃啊!」她好隨和的。

「好。」算你狠!老子我下車,誰叫我下午那麼爽,誰叫你讓我這麼迷。你最好是電力強到可以讓我上癮,不然等我斷線我立刻拋棄你。程少華心中氣惱,嘀嘀咕咕,雖然掙扎,但他還是下車了。

且默默地加入排隊行列了,天啊,他好恨自己喔。是啊,這世上有一種愛情,會讓你產生一種好恨自己的感覺。嗚。就是這種感覺,他干嘛听她的呢?

在排隊時,他納悶地想,徐遠絕對是變態。試問,天底下有哪個女人會在跟男人翻雲覆雨後,殺風景地說要吃阿婆飯團?他要請客,又不用她出錢,她是在幫他省什麼啦。

可憐的程少華,排了十分鐘,尚未到達阿婆處。

這時,慘事發生。

正忙著包飯團的阿北,忽然走過來,跟排隊的人龍喊︰「酸菜沒有嘍,可以接受的話再等喔!」

這下如何是好?

程少華陷入窘境,進退失據。都排那麼久了,他不能離開。但……酸菜沒了,那變態女人還要吃嗎?這時,不能走開的他,只好朝前頭等在車內的徐遠,大聲呼喊。

「酸菜沒了,你還要嗎嗎嗎嗎嗎嗎?」如果這是空谷,回音肯定很長。為了讓車內的徐遠听見,他不得不虐待前方人們的耳朵,並且非常唾棄自己的行為。他冷酷的形象、高尚的品味,于今終于毀滅,有一種愛情會讓人有重新投胎的感動。

程少華想,他今天投胎了,從風度翩翩的白馬王子,投胎成夜市台客。嗚,他該啜泣還是歡欣?他好分裂啊。

徐遠听到他的聲音,轉過臉來,朝窗外喊︰「你說什麼?」

程少華只好再高聲喊過去︰「酸菜沒有了,你還要吃嗎嗎嗎嗎嗎?」

她點頭。

這時,程少華忽然听見旁邊有人激動喊——

「程少華?你是作家程少華對不對?」

程少華萬萬想不到買個阿婆飯團也會被書迷攔截。

一名路過的時尚青年,熱情地挨向他︰「我參加過你的簽書會,你是我的偶像啊,你的書我都有買,你說的對,女人就是不能寵,以前我談戀愛的時候就是……」

巴拉巴拉,以下是時尚男的坎坷情史。

沒興趣听啦!程少華很窘,沉著臉,心里飆髒話。偏偏,這時,徐小姐又從車子那邊喊過來︰「喂!順便買一瓶雪碧,謝啦。」

呃……很好,這女人可以將他摧毀得更徹底。

時尚男驚駭,崩潰。那女人對程少華什麼態度?他不敢相信,他崇拜的男作家私下竟然也是……妻奴?

「你真的是程少華?」時尚男懷疑。

懷疑得好,程少華沒好口氣回他︰「你認錯人了。」

「程少華,我飯團菜脯要多一點。」徐遠又追來一句,將程少華打入地獄。時尚男听見了,好唾棄地瞪視程少華,頗不屑地︰「原來作家的話不能信。」心碎書迷走了。

走吧走吧,連我自己都唾棄自己。程少華臭著臉,只想快快領到飯團,消失無蹤。

終于輪到程少華了。「菜脯要多一點。」

老板攤平白飯,包餡料時又問︰「菜脯要辣的還是不辣的?」

哼,就買個飯團是有多少道程序啦?程少華吸口氣,又朝車子方向喊︰「你菜脯要辣的還是不辣的?」英雄氣概,蕩然無存。一身傲骨,毀于當下。

「我要辣的。」徐遠嚷道。

「辣的。兩個都辣的。」靠夭咧,最好這個飯團是無敵好吃,不然他要掐她脖子問她Why、why?讓他變得這麼窩囊?

買了飯團,他又到便利商店買雪碧,終于帶著破碎的自尊,回到車內。

徐遠餓慘了,拿來飯團,大口嚼,又灌雪碧。幾百年胃口沒這麼好了,今天消耗太多體力了。

「很好吃?」程少華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幾乎是狼吞虎咽。

「贊。」

「奇怪,你是女人嗎?」在他這麼英俊的男人前,這麼放得開,大咧咧地?她咕嚕咕嚕灌雪碧,抹抹嘴說︰「當然是女的,你沒發現嗎?」

他愣住,大笑。「是,是女的。」唉,他問了白痴問題。

不跟她嘔氣了,程少華問她︰「徐遠,你下午可是忘了時間,可是忘了自己?你說實話。」

「唔。」她低頭啃飯團。「算是吧。」

「你的條件我可是辦到了——」他洋洋得意。「我們交往吧。」

徐遠自有盤算,她想了想。「好,但房租不會少,我對你的態度也不會更好,如果這樣你還想跟我交往的話。」

「喂,你就不能講些羅曼蒂克的?今天的事對你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她的表現,像在菜市場買菜,隨便隨便地。他不了解她的想法,她有喜歡他嗎?應該有。不然怎麼會跟他上床。但是,她真的很喜歡他嗎?好像也看不出來,一般女人上床後對男伴的依賴撒嬌她都沒有。

程少華感覺自己好像徐遠手中的飯團,任她大嚼特嚼,吃干抹淨。

她坦白道︰「我老實跟你說,今天的事,我覺得就像很餓的時候吃到阿婆飯團,很過癮很滿足。我猜我大概是餓太久了,不管怎樣,很久沒睡得那麼好,謝啦。飯團吃完了,我們回去吧?」

她倒是吃得很過癮,他呢?他的飯團一口都沒動。

程少華喪失胃口,原本的好心情,消失無蹤。她那是什麼比喻?把他跟飯團比嗎?他拿這女人沒轍,他沒辦法控制她的反應,他喪失過去在感情中的悠游自在跟安全感。

他開車送徐遠回去換車。

她上貨車前,模了模褲子口袋,有個隨身的東西不見了。

「你幫我洗衣服的時候有沒有——」

「這個嗎?」程少華從他的牛仔褲口袋,拿出她的東西。那是一個小筆記本,里面夾著一張男人照片。

「掰。」徐遠拿走。

「等一下。」程少華忍不住問︰「是你喜歡的人嗎?」他看過照片,是年近四十,穿西裝的男人。記事本內,密密麻麻記載都是某人常出沒的地點。常去的雪茄館,餐廳,咖啡廳。

「這是我的私事。」她沒正面回答。

「你暗戀他?」

「跟你無關。」

「原來你很痴情。」

「對,我很執著,所以交往的事算了吧——」

「不行。」

他摟住她,給她個結結實實的熱吻。教她膝蓋發軟的那種吻,她身體僵硬,想抗拒他親近。但沒辦法,他把她鎖得很緊,吻得很深,教她思緒恍惚。

終于他放開她,說道︰「你有暗戀的人也無所謂,我不會認輸。」

「隨便你。」徐遠上車,駛離。她不在乎他的自信,他的挑戰欲,他的感受。她不在乎他誤會,更不在乎他對他們關系的定義。

是呵,這幾年她在乎誰的感受了?

一個自顧不暇的人,哪有余力關心別人?

她想著的,都是她無處發泄的怒火,無從彌補的內疚。朋友勸她,過去已經過去,人要忘了過去,才能擁抱未來。

徐遠嗤之以鼻,過去如果是那麼容易放下,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瘋人院跟安眠藥了。

汽車駛回老家,徐遠進家門,歸還鑰匙跟工具。

母親在辦公桌前坐著,一見她就笑著過來關心。「房子修好了嗎?唉,你爸說要去幫你,干嘛不讓他跟?弄到這麼晚?」

「都好了。」

「你爸在房里生悶氣,他整天不說話,我快被悶死了,你爸關心你……」

「我明天要上班,走了。」

「要不要弄什麼給你吃?」

「吃過了。」

「跟你爸打聲招呼吧?」

「那個混蛋呢?」徐遠問起哥哥。

母親臉色微變。「他在房里……」

「咖啡店不開了吧?」

母親面有難色。「我跟你爸講好了,不會動用到你那間房子……」

「然後呢?」徐遠發現牆邊堆了一落一落置物箱,她過去,掀開其中一只,里面都是杯盤。

「他還是要開?他哪來的錢?」

「是你阿姨……她覺得——」

「算了,我不要听。」想也知道,哥求她賣屋不成,現在想拖親戚下水了。

「你們會後悔,他不是做生意的料,他不是認真的,為什麼你們這麼傻要一直被耍被利用?就因為你們這樣縱容他,他才不肯老實做人。」

「不要這樣說你哥,我們不給他機會,還有誰會給他機會?」

「他可以跟我一樣去停車場收費,他也可以去當清潔工,他能做的事太多了,為什麼一定要當老板?你們看不出來他只是想好高騖遠,拿個老板頭餃嗎?」

算了,不說了,多說無益。

爸媽溺愛哥哥,也不是一、兩天了,他們眼中只有這個長子。

徐遠轉身走了,不想在那個家多留一秒。

回到停車場,窩在蝸居內。

徐遠躺下,摟著枕頭,恍惚著,心情復雜。

程少華誤會了——照片中的男人,是她最恨的鄭博銳。她時刻帶著,只是為了記住仇恨。只是,沒想到,下午發生了那樣的事。徐遠感覺慌慌的、亂亂的。不太敢相信,真的跟程少華做\\ai了。那麼激烈熱情,那樣被他徹底佔有,那樣失控地狂喜高|潮。

她好像失去某部分的自己,失去疆界失去邊際。沒想到她跟沒有感情,也不在乎的男人。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甚至不了解這個男人。

徐遠,你果然在毀滅自己。

她想到王仕英,她愛過的人。

差點就結婚,當時如果順利結婚,此刻應該已經有小孩,和他有正常家庭。誰能料到世事變化,命運無常?

喪妹之痛,使她陷入瘋狂。她放棄他,她逃婚,她不顧他將因此承受的壓力,那時她心里只有恨。她被恨碾碎,沒余力應付他。她像剌蜻,毫不體諒未婚夫的心情跟處境,一再得罪他家人,直到自己沒臉繼續和他走下去。

是她把他推開,三年了,她不和他聯系。沒有她,他的人生會更好。因為她如今置身地獄,每天都像踏著碎玻璃,日夜睡不穩,食不知味,身體麻木,心中冷酷,直到……程少華……那個人……

他像個不速之客忽然闖入她世界。

這三年來,今天,是她最放松的,像被痛苦放了短暫假期。她知道,她利用了程少華,利用他逃避痛苦,這不是愛,這是。像患疾的病人,疼痛時來一劑麻藥,他就是那帖麻藥。

徐遠想著——

他應該無所謂的,他不會因此受傷,他的愛情觀很開放,是因為這樣和他相處時她沒有負擔。她可以盡興地冷酷野蠻自私,她想,他夠強悍,他不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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