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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夫 第四章

第二章

顧尹兒接受自個兒嫁了一個嬌貴的夫君,必須小心伺候著,要不,萬一夫君病死,她豈不落下「克夫」的惡名?可是,為何沒有人告訴她,她的夫君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我討厭吃藥。」端正曜沒有掛上兩行淚,可是看起來比賣身葬父的孤女還柔弱可憐,面對這樣的他,凡尋常人都會心生憐惜。可惜她顧尹兒不是尋常人,人家眼中無比金貴的誠王爺對她而言連個平凡老百姓都不如。

這話該出自堂堂七尺之軀之口嗎?不,這應是摔跤就在娘親懷里尋求安慰的孩子所說之言,聞言,她只有哭笑不得,生不出憐惜。

「就算『王爺』討厭,還是要吃藥。」這是在提醒他,他的身分有多尊貴,言行舉止應該符合尊貴的身分,否則會教人笑話。

「藥很苦。」

「良藥苦口。」

「害人的毒藥也是苦的。」

凡是藥,應該都難以入口,可是,她絕對不能順著這位任性的王爺。「王爺怎麼知道害人的毒藥也是苦的?」

「本王嘗過,真的,苦的!」

一怔,她忽地想起不久之前父親提過,誠王爺六歲那年被先皇後宮的陳美人下毒,是義父將他從鬼門關前救回來,從此以後,誠王爺就變得不像樣,文不文,武不武。如今看著湯藥,他勢必想起那一年的毒藥,難怪如此抗拒。

轉念一想,她的心瞬間柔軟得像一團棉花,反身從貼身丫頭欣兒手上的托盤取來一個小瓷罐。每回喝藥,她都會準備冰糖,只是一個大男人應該用不到,因此並沒有先拿出來。「臣妾這兒有冰糖,湯藥配著冰糖,就不苦了。」

「好吧,一口冰糖,一口湯藥,你喂我。」

他是在撒嬌,可是看在某人眼中,只覺得這位王爺很愛找麻煩,不過想到他曾經經歷過的痛苦,她只能好言相勸。

「王爺一口氣喝了,苦一下下,一口一口慢慢喝,不是苦很久嗎?」

「你不是說,湯藥配著冰糖,就不苦了嗎?」

他回得理直氣壯,她听得張口結舌,終究只能化成一聲無奈的嘆息,順著他的意思,一口冰糖,一口湯藥,慢慢伺候他將一碗湯藥喝完,只是喂完藥,她也筋疲力盡了,忍不住在心里直抱怨,她真的嫁給了一個「嬌夫」。

「娘子,吃了藥,可以上園子走走嗎?」端正曜仰起臉兒看著她,兩眼閃爍熠熠亮光,看起來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王爺就是著涼風邪入體,怎麼可以再去園子呢?」

「可再不去園子走走,還沒養好病,我就悶死了。」

生了病還吱吱喳喳,他絕對不可能悶死。顧尹兒暗暗月復誹,但神情聲音不敢透露絲毫不悅,萬一這位王爺又鬧起來,受罪的人是她。「王爺可以看書。」

「這里都是藥味,娘子不覺得很悶嗎?」

「王爺剛剛喝了藥,當然都是藥味,一會兒藥味就散了。」

「不管,我要去園子走走。」說著,他已拉開錦被,跳下床,隨便套上鞋子,一會兒跑到這兒,一會兒竄到那兒,翻箱倒櫃,顯然是在找東西。

顧尹兒傻眼了。這位王爺生了病還可以如此活蹦亂跳?

「找到了,本王找到了!」端正曜從一個樟木箱子取出一件紫貂皮大氅,往肩上一披,喜孜孜的對著顧尹兒揚眉。「娘子不用擔心本王會著涼了。」

顧尹兒唇角微微一抽。是啊,可是,這樣是不是太過了?

「我們去園子走走吧。」端正曜興高采烈,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

逸安居的園子不算大,貴在精巧,一邊修了荷花池,跨著白玉橋,有潺潺流水蜿蜒而下;另一邊種了一些梧桐,蓋了座涼亭,夏日坐在這兒乘涼,下盤棋,真是無上快意。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貞婦貴殉夫,舍生亦如此。波瀾誓不起,妾心井中水!」

顧尹兒輕蹙蛾眉。王爺怎麼突然詠起孟郊的〈烈女操〉?是因為這兒有梧桐樹,還是在暗示什麼?雖然她嫁他為妻,但他們結為連理卻是出于聖旨,他怎麼會期待她「波瀾誓不起,妾心井中水」?他詠詩應該只是因為這棵梧桐樹吧……這位嬌貴的王爺原來也是個感性之人。

「王爺喜歡梧桐樹?」

「傳說鳳凰非梧桐不棲。」

顧尹兒側著頭打量他。

清冷幽靜的面容有種月兌俗的味道,莫怪皇城的百姓夸誠王爺有如天外飛仙,不過目光一觸及他身上的紫貂皮大氅,美好的影像就幻滅了。

收斂心神,顧尹兒細細琢磨他的言詞。不知為何,總覺得這位王爺在暗示什麼似的。娘說她心思靈巧,可是不曾用在值得費神的事上,真是對極了,此刻她不是正在干這種蠢事嗎?

「委屈你了。」

「嗄?」她怔愣的眨著眼楮,腦子還停留在「鳳凰」和「梧桐」上。

微微側過頭,端正曜朝她勾起輕柔的一笑。「若非皇上賜婚,你不會嫁給我這個體弱多病的人。」

他沒有體弱多病,她也不想嫁給他。不過,這種恣意率性的言論終究說不出口,她無法對一個生病的人如此殘忍,況且他不再是那個討人厭的誠王爺—— 這不表示她對他已經完全改觀,只是不那麼排斥。

她突然想起一句話——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未見以前,只知他的可恨,如今看見他的可憐,剛硬的心怎能不柔軟幾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不是皇上賜婚,嫁誰,也由不得臣妾。」初聞賜婚,她極度不快,可是靜下心來想一想,他不也是無辜之人嗎?她是在鬼門關轉了一圈活下來的孩子,爹娘寵她歸寵她,但也不可能由著她挑選夫君。

「所以,你不怨我,是嗎?」

「臣妾怎麼會怨王爺呢?」

「你不要討厭我,好嗎?」

「……臣妾怎麼會討厭王爺?」不可否認,她原不想嫁他。

端正曜揚起艷陽般燦爛的笑容,瞬間點亮清冷的俊顏,顧尹兒見了差點止住呼吸,急忙撇開頭,平順慌亂的氣息,因此沒注意到他掠過唇角的一抹深意。

端正曜再次仰起頭看著梧桐樹,想象—— 鳳凰于飛,其羽,亦集爰止。

「你可曾想過未來的夫君會是什麼樣的人?」顯然沒有期待她的回答,他神情幽幽轉黯,自顧自的接著說︰「我不曾想過自個兒可以成親,像我這樣的破身子,任何姑娘嫁了,都委屈了。」

她還能說什麼,只能重述她對德和公主的承諾。「臣妾會照顧王爺。」

「因為嫁給我,不能不照顧我,這不是很委屈你嗎?」

「皇城的百姓皆言臣妾祖上積德,才能嫁與王爺為妃。」確實如此,不過有個前提—— 誠王爺和左相大人沒有斷袖之情。

「你又如何?」

怔愣了下,她坦白道來。「臣妾只有接受與否,沒有委屈與否。」

他笑了,牽起她的手。「王妃還沒好好見過誠王府吧。」

張著口,她想提醒王爺別忘了自個兒是病人,可是……因為他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嗎?她竟開不了口拒絕,怕他失望。

今日是顧尹兒三朝回門的日子,誠王爺的身子還抱恙,顧尹兒不敢妄想他會隨她回娘家,沒想到,他不但隨她回門,還體貼的讓人備了幾盒王府的糕點。說她無動于衷是騙人的,不過——

「王爺要騎馬?」看著小廝為他牽來的駿馬—— 通體墨黑、雄姿勃發,她悄悄往後一退。對她而言,馬兒不是用來狩獵,就是上戰場,總之,馬兒是野蠻的。

「不騎馬,難道教爺坐馬車嗎?」

是啊,尊貴的王爺怎能不威風凜凜的坐在馬背上?可是,昨夜他不是還無比嬌貴的臥病在床嗎?關于此事,是她的錯,他老愛喝了湯藥之後上園子透氣,而她總是阻止不了,他的風寒當然也好不了。

總之,王爺喜歡在馬背上展威風,她又能如何?今日她能風風光光回門,教爹娘不再為她掛心,這才是重點。

她並不喜歡這般招搖過市的回門,馬車前後都有侍衛護衛,大官出巡也不過如此,可是女兒的風光是父母無上的光榮。

顧府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洋洋,顧夫人親自在門口等候。

端正曜的馬跟著轎子一起到,利落的下了馬,便轉身到轎子前。

顧尹兒下了轎子看見他,不禁一怔,沒想到他會這麼體貼。

夫妻兩人上前行禮,便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門。

論理,她如今貴為王妃,應享他人跪拜,可是為人子女,見了父母,還是要行家禮,至于王爺,至今他們尚未洞房,她深知自個兒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輕如鴻毛,若他不願向她父母行家禮,她也只能默默承受這樣的難堪。豈料,王爺竟然隨她行家禮,教她的心不禁又是一陣激蕩。

說了一會兒話,顧夫人便拉著女兒進房里說悄悄話,而女婿要會親,當然交給丈人。

「你們還沒有洞房。」顧夫人劈頭就直爽道。

顧尹兒轉頭瞪了貼身丫頭一眼,欣兒忙不迭的搖頭。

在小姐嫁進誠王府之前,夫人就下了指示,往後每隔幾天就讓陪房的陳嬤嬤得回顧家說說話,因此她心知小姐與王爺還未圓房一事,必定會傳回顧家。生怕夫人責怪小姐,她還特地央求陳嬤嬤別在夫人面前提起此事。

「欣兒什麼也沒說,我是你娘,難道還會看不出來嗎?」

尷尬的一笑,顧尹兒連忙解釋。「因為王爺染了風寒。」

「王爺染了風寒?」不是她不相信女兒的話,而是女婿來迎花轎之時明明好端端的。

「真的,王爺著涼身子不適,洞房花燭夜女兒只能守在一旁伺候。」她又轉頭尋求貼身丫頭,這一回欣兒很用力點頭附和。

「你沒玩什麼花樣吧?」

顧尹兒不悅的噘著嘴。「娘是什麼意思?難道女兒有辦法讓王爺染上風寒嗎?」若說王爺玩什麼花樣,害自個兒染上風寒,還說得過去,怎麼會扯上她?

如今追究女兒洞房花燭夜發生什麼意外,也于事無補,還不如曉以大義,教她明白輕重。「你已經嫁人了,以後可要安安分分。」

「我什麼時候沒有安安分分?」雖然她成不了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可是明辨是非,知道分寸和界線……好吧,她是路見不平就想伸張正義,偶爾難免惹上麻煩,不過倒也不曾將麻煩帶回家。

「你什麼時候安安分分?」

「如果不安分,我就不會嫁了。」面對母親的指控,她理直辯駁。

「你不可能看著顧氏一族為你陪葬。」

「娘懂女兒的心,就該知道女兒會玩點小花樣,但絕不會亂來。」

這倒是事實。這個丫頭生來反骨,《列女傳》、《女誡》看了上百遍,還是記不得,可是雜書看了一遍,就牢牢擱在心上。不過,倒也不曾見她做過出格、有辱門風之事。「我瞧王爺溫文爾雅、風采翩翩,只是稍嫌清冷一點,你啊,把以前那些關于王爺不像樣的流言蜚語都拋到腦後。」

沒錯,以前那些流言蜚語是應該拋到腦後,不過,誠王爺絕對不是溫文爾雅、風采翩翩,他是個嬌貴無比的王爺,若她不小心將他磕著、踫著,說不定她就會成寡婦……當寡婦也不打緊,可就怕背上「克夫」的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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