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定要纏上你 第二章
凌晨兩點,城市霓虹燈隨著車子開往郊區而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電線桿,為她照亮前方道路。
熟稔地轉動方向盤,阮靜悠心里充斥著說不出的厭惡。
霍家大宅位在半山腰,往好的方面想是空氣好、夠寧靜,偶爾還可以數星看月、賞夜景;但說難听點,根本就是荒郊野外。
她不喜歡,更不懂霍允恆是哪根筋有問題……不,該說整個霍家人都有問題,因為這一區建在半山腰的豪宅,便是由霍爺爺的建設公司所建的。
霍家子孫全住在這一區,頗有霸山為王的味道,她嫁給霍允恆,就算再怎麼不喜歡這里,也理所當然要住進去。
結婚兩年,她想擺月兌這段婚姻的想法愈來愈強烈,卻不知道如何向自己的父母開口……尤其霍允恆在自己父母心中又是那麼好的女婿……
想到這點,想到再過十五分鐘的車程就要到家,阮靜悠的心情瞬間蕩到谷底。
如果可以,她不想回家,更不想當霍允恆的老婆……抗拒的想法浮現,讓她感到難以言喻的燥熱、煩悶,最後索性解開安全帶、拉下窗戶,讓涼涼的夜風灌入。
只是她享受夜風不過一分鐘,驀地,車上廣播像秀逗似的,音量瞬間大增,打斷她的思緒。
阮靜悠嚇了一大跳,直覺便踩住煞車,輪胎驚人的抓地力與柏油路磨擦出刺耳的聲響,硬生生拉出煞車痕。
車子因為後座力猛然一頓,她重重反彈了下,余悸猶存。
「搞什麼啊?」玉白的額頭滲出一顆顆冷汗,她皺眉嘟囔了聲,電台DJ的說話聲回蕩在車內,令她震耳欲聾。
她想伸手調整音量,竟听到……電台播出她昨晚為募款晚會彈奏的靈異殘曲!
淒美纏綿的音符幽幽緩緩地滑入耳底,讓她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怎麼會?傳說中,那首殘曲帶著詛咒的靈異色彩,根本沒人敢播,為何電台DJ會在她彈完殘曲後,播了這首曲子?
阮靜悠還來不及細想,一道刺目的燈光伴隨著刺耳的喇叭聲傳來,她回過神,赫然發現,一輛大卡車朝著她急速沖來!
心一凜,她驚恐地瞪大眼,這才發現自己擋在路中央,明知道下一刻將會發生什麼事,她卻一臉發愣,完全沒辦法做出任何反應。
大卡車司機也嚇到了,急忙打轉方向盤,車頭卻還是重重撞上她的右側車門。
極大的撞擊令車子翻覆,她被拋出車外,一陣天旋地轉後,阮靜悠重重摔落在柏油路旁的矮樹叢里。
不知恍神多久,她想由矮樹叢里爬出來,但全身的骨頭像是散架似的,使不出半點力量。
忽地,一股濕濕熱熱的液體由額角緩緩滑下,她伸手一模,映入眼底的是滿手鮮血。
刺目的艷紅讓她不爭氣地發起抖來,她無法確定自己受了多重的傷,只能勉強壓住傷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了傷的緣故,她有些發冷,隱隱約約中,似乎還能听到殘曲持續播放著。
阮靜悠听著那飄蕩的樂聲,毛骨悚然地打了個冷顫,難道……今天的意外是因為彈了那首殘曲的結果?
想到這個可能,她感到不舒服,強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打住思緒想往車邊移動。
眼下她只能自力救濟,然而手機還在車上,她無論如何都要拿到手機報警。
心思一定,她費盡力氣移動身軀,卻頭暈虛弱得無法使出半分力量,只能趴在地面喘氣,額頭的傷口還在不斷流出鮮血,染濕了她的臉、衣袖。
她的思緒愈來愈渙散,恍恍惚惚中,有說話聲撞入耳底——
學浚這一世是我的,我不能沒有他,我欠妳的,下一世再還……
那高亢的聲音充滿歇斯底里,一聲又一聲回蕩在四周……
聲音究竟由哪兒飄來的?
阮靜悠還來不及想清楚,眼前一黑,思緒被迫中斷,墜入更深層的黑暗之中。
凌晨三點,霍允恆在接到警局的通知後,立即趕赴醫院,來到妻子所住的病房前。
推開房門,只見妻子躺在白色病床上,額頭、手腕圈著白色紗布,鬈發散亂,將那張蒼白的臉龐襯得幾近透明。
霍允恆看著妻子,心疼、怒意、焦急、恐懼的情緒一股腦涌上,五味雜陳地充斥胸口,讓他辨不清此時該用什麼心情面對她。
驀地,一聲痛吟拉回他的思緒,他急急湊近,打量著她問︰「怎麼樣?哪里不舒服?」
近近地將他急切擔憂的眼神納入眼底,冉輕雨愣了幾秒後,激動不已地顫聲問︰「我……我沒死?」
在意識陷入黑暗前,她听到學浚悲傷絕望的嘶吼,卻無力做出半點響應,她傷心的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
沒想到,她並沒有死!還能見到他的喜悅,令她不斷在心底感謝上蒼的垂憐。
她貪戀地看著他,哽咽著說︰「我以為我死了……再也見不到你了!」
霍允恆看著妻子激動的神情,直覺認為那是遭逢意外後,太過驚嚇所產生的反應,但他不懂的是……為什麼她看著他時,淚光盈然的眸底有著濃濃的愛戀?
彷佛他是她極深愛的人,這讓他心頭不由得閃過復雜且難以言喻的自嘲。
兩夫妻相處的模式已經進展到相敬如「冰」的狀況,她又怎麼會用那種眼神看著他呢?或許是他想太多了。
他暗暗甩掉奇怪的感受,安慰道︰「醫生說妳很幸運,除了額頭上的傷口比較深一點外,沒有更嚴重的傷了,晚一點會再安排妳做詳細的檢查,若沒問題,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額頭上的傷?
她不是被溫楚楚的槍打中胸口嗎?
中槍的那一剎那,熱騰騰的血液由心口冒出,慌然無助的感覺至今仍很清楚,怎麼會變成傷在額頭呢?
冉輕雨滿是疑惑地模了模額頭,再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臉色竟愈來愈蒼白。「怎、怎麼會這樣……」
霍允恆見妻子的惶然反應,開口又道︰「妳放心,妳的手沒事,腕上纏了紗布只是皮外傷,過幾天傷口愈合就沒事了。」
嫁給他這幾年,她幾乎不再對外表演,模鋼琴的機會也屈指可數,但他知道,妻子最在乎、最寶貝的還是這雙手。
听了他的話,她的情緒沒有被平撫,反而愈來愈激動,瞪大眼盯著手輕嚷︰「不……不對……這不是我的手……」
半年前,在一次暴動里,她為了救學浚,被長槍擊中左手,失去一根小拇指及半截無名指,讓她自此再不能彈琴。
但眼前這雙手不是她的,那十根女敕白修長的手指形若春筍,指甲涂著艷色蔻丹,如嬌艷的玫瑰開在手上,美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這,根本就不是她的手!
她臉上的驚恐不像作假,霍允恆听得膽顫心驚,他擔心地問︰「靜悠,妳沒事吧?」
一听到那不屬于自己的名字,冉輕雨大驚失色地問︰「學浚,你……叫我什麼?」
學浚?
為什麼妻子會當著他的面喊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霍允恆溫朗如春的俊容變了顏色,他表情微慍地開口︰「學浚是誰?」
他們雖然不愛彼此,但不代表她可以愛別的男人,在婚姻的束縛下,他還是她法律上唯一的男人!
他黑雲壓頂的表情讓事情陷入難以言明的狀況里,冉輕雨恐懼到了極點,拉著他的手急問︰「學浚,你怎麼了?在生我的氣嗎?為什麼?」
她心慌地吐出一連串疑問,望著韋學浚,心里的疑惑更深。
怎麼她才暈過去再醒來,世界便不一樣了?
她可以看得出來自己身在醫院,但觸目所及的卻不是印象中的洋醫院,這里充滿她沒有見過的儀器……這里到底是哪里?
「妳在看什麼?」
霍允恆打斷她的思緒,她回過神看他,這才訝異地發現,連他……也變得不一樣了。
眼前的韋學浚仍如印象中斯文,皮膚白皙,深邃的雙眼黑而明亮,鼻梁直且挺,厚薄適中的唇形美好,總是透著健康、干淨的粉潤色澤,若不是那兩道英氣逼人的劍眉稍嫌正氣,他真的會顯得過分儒秀。
小小不同的是他的發型,不再是中規中矩,散發著紳士氣息的旁分西裝頭,而是兩側打得極薄,中間發量略厚的發型,讓他看起來更具時尚感、俊朗逼人。
他的穿著也不同,光是西裝外套的質料、做工,以及衣上配件便可看出價值不菲……這不應該是他的裝扮啊!
她記得學浚說過,他們的愛情絕對得不到他家人的支持,所以他必須獨立為未來打拚,更要將物質降到最低,吃穿用度不需講究,他希望她能一起吃苦……
所以他看起來明明就是「他」,但卻又不是「他」,太詭異的狀況,令冉輕雨越來越疑惑。
見妻子睜大一雙水汪汪的眼楮直直盯著他,霍允恆擔心地問︰「妳是真胡涂還是假胡涂?連自己丈夫的名字都會搞錯?」
听見他說的話,冉輕雨張大眼楮,一臉錯愕。
「丈夫?我們結婚了?!」
她每說一句,就有辦法激挑起霍允恆內心的怒火,但理智很快瓦解了怒意,他靜下心想,會是車禍的後遺癥嗎?
听說有些患者在車禍後,會有短暫失憶的現象,會不會阮靜悠就是那樣的病例?
想到這個可能,他不確定地微皺起眉。「妳……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看著他擔憂的神情,輕咬著蒼白的唇瓣,不解地問︰「我不記得什麼?」
不等他反應,她心慌地接著又喃道︰「我記得你,但你為什麼不是我以為的那個名字?而且我也改了名字?還有,我怎麼可能連跟你結婚都不知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好多好多的疑問一直冒出,讓她的思緒混亂,無法思考。
听她喃喃碎念說了一堆奇怪的話,蒼白的臉上有著掩不住的惶恐茫然,霍允恆憂心不已地問︰「妳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頭會不會暈?會不會痛?會不會想吐?」
她搖搖頭,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鎖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醒來後再見到他,她發現,他的態度雖溫柔,但眼神卻沒有往日的深情繾綣,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疏離。
除此之外,還有一堆疑問讓她想不透,為什麼她殘缺的手會完好無缺?原本是胸口中槍,卻變成額角撞了個傷口?而且他為什麼叫她「靜悠」?
冉輕雨想問,卻因為他臉上的憂心,又硬生生把話吞了下去。
她的疑問很奇怪,怪得連她都沒辦法解釋,為什麼眼前的狀況如此詭異,如果真的問出,他會把她當瘋子嗎?
因為這層考慮,她咽下滿月復疑惑,茫茫傻傻地瞅著他發呆。
霍允恆看著她恍恍發著呆,不知想著什麼,心里為她的身體狀況感到擔憂。
還記得在結婚典禮那一天,她父親將她的手交付到自己手中時,對女兒的疼寵溢于言表,還有對他的千叮萬囑,也深深烙在他心頭。
所以不管兩家的交情、不管兩人之間沒有愛情,她是他的妻子,他就得保護她,做到當日在牧師面前立下的誓言。
如今她出了車禍,叫他怎麼對得起岳丈大人?
「放心吧!等醫生來後,我會請他好好再替妳檢查,不會有事的,妳不用擔心。」
一听到要做檢查,她打住思緒,害怕地抓著他的手問︰「你會丟下我一個人嗎?」
眼前的她根本不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允他接近踫觸的阮靜悠,當她可憐巴巴地瞅著他,那水光迷蒙的眼,帶著彷佛隨時會哭出來的脆弱,讓他無法不管她。
「說什麼傻話?我當然不會丟下妳。」
他雖然這麼回答,但冉輕雨可以感覺得出,他的話里有義務、責任與疏離,卻獨獨沒有愛情。
為什麼?他已經不再愛她了嗎?
想到這一點,她驚慌不已地拉著他的手,想尋求慰藉,他卻淡淡地揚唇糾正。
「靜悠,記住,我叫霍允恆,而妳叫阮靜悠,不要再叫出那個我不認識的名字了。」
他不希望再听到不屬于自己的名字,那讓他很不舒服!
他的語氣很淡,但不知怎地,冉輕雨可以感覺得出他的不悅……
向來也只有她看得出他藏在溫和面具下的真實情緒,從以前便是如此。
思緒疑惑地轉著,她卻沒敢問出,腦子愈轉愈亂、愈脹,只好無力地嚅了聲。
「我有點累,想睡了。」
或許等她一覺醒來,這混亂的狀況會離她遠去,事情會好轉吧!
「嗯,妳好好休息。」
看著她疲憊地閉上眼休息,霍允恆憂心忡忡地皺緊眉。
難道真的是車禍造成的後遺癥?
以前的阮靜悠從不曾這麼和顏悅色,態度如此柔軟……古怪的性情轉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真的應該找妻子的主治醫師好好談一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