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痴情以對 第十八章
「凜兒,雪薇……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們!」突然之間,展慕揚跪在地上,不停向他們磕頭。
「展世伯……」關凜想扶他起身,展慕揚卻甩掉他繼續叩首。
「讓我磕,我罪有應得!我該死!是我的錯,當年我不該貪圖美色,一時色欲燻心,欺負了你娘!是我錯了,我該死……我該死……」
關凜跟關雪薇聞言,兩個人神色大變,身子也大大地撼動一下。
「展世伯,你起來!當年侮辱我娘的人不是你,是柳義那個大婬棍!」最後一句,關凜說得咬牙切齒。
「是我,是我!我有易容面具,當年是我偽裝的!」他抬起頭破血流的額面,緊抓住關凜跟關雪薇的乎。
「當年,因為天災饑荒,我也成為賊窟的一分子,我專門替受傷的弟兄們療傷。那一天,柳義帶著一群弟兄出去,臨去前告訴我他要為他爹報仇了!我跟關之航也曾有一段交情,匆匆忙忙攜著我早就請人偷偷打造好的易容面具跟藥箱尾隨其後,柳義殺了關之航,捉走雪薇、叫手下取走值錢的珍寶之後就走了,是我!我喪心病狂,一時之間被你娘的美貌迷惑,才會挺而走險戴上易容面具佔了你娘的清白,並且因你娘貞烈不從而失手殺害了她。」
他沒說的是,他比關凜的爹還要早認識他娘,也早就喜歡他娘了,只是他娘卻選擇嫁給關之航,而他在知道柳義打算報復之際,便想了這借刀殺人的方法,才會偷偷打造一張柳義的人皮面具要伺機而動。
迷離悔恨的往事重新回味,早已人事全非。
「我失手殺了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殺了人!我驚嚇得無以復加,匆匆逃逸。之後,我換了衣物,拿掉人皮面具,重返現場,意外看見你!你哭得肝腸寸斷,深深牽動我的惻隱之心,加上你根深蒂固以為是柳義害你全家家破人亡,我才敢收留你。」
真相攤在陽光前,展慕揚長長吁了一口氣,一副誓死如歸的模樣。「那副人皮面具……就藏在我的枕頭底下……」
「哥,我去找找看。」關雪薇自告奮勇地想要證實這一切。
關凜表情冷冽,眸底飽含著濃濃的怨恨,他死命地瞪著展慕揚,由齒縫里進出一連串刺人而冰冷的言語,「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你怎麼能一直把我養在你身邊卻不會良心不安呢?你懸壺濟世……在好名聲之下竟有這麼丑陋的過往……你不斷灌輸我錯誤的觀念,讓我把無辜的人統統卷進來了,萱兒何辜?憶翩何辜……她肚子里的孩子又何辜哪?」
「哥,我找到了……接著!」關雪薇去而復返,將人皮面具扔給關凜。
關凜看著維妙維肖的人皮面具……沒錯!
「原來,我才是認賊作父、昏昧愚蠢的逆子!」尖銳的痛楚化成利鞭狠狠抽打著關凜的身軀,讓他全身抽搐。
「哥……」關雪薇好擔心。
展慕揚神情木然,低啞地開口,「你可以殺了我,失去了萱兒,我活著也沒意義了。」
關凜鐵青著臉,「不要以為我不敢!」他滿臉陰沉,臉色復雜難懂。
「哥,不要!求求你,不要再殺人了……」關雪薇白著臉,搖著頭。
關凜心頭一震,艱澀地吞咽一口苦水,喉頭上下跳躍,寒聲道︰「殺你?你應該有自知之明,你不值得我動手!」
「哥,憶翩為你受了那麼多的苦,她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凶多吉少,我們快點去看一看好不好?」
對于展慕揚的所作所為,關雪薇恨之入骨,他是促使展怡萱死亡的間接凶手!
她麻木地盯著展慕揚瞬間憔悴蒼老了十來歲的臉龐,他臉上的愧疚她根本就不領情,忍不住從嘴畔逸出一絲淒涼而嘲弄的苦笑。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她無奈地輕搖了一下頭顱。
關凜面罩寒霜,深吸一口氣,挺直背脊,走出房間。
他的內心驚顫萬分,百感交集,殺?不殺?
他視為再生父母的展慕揚竟有如此丑陋的內心,他曾對他敬畏有加,沒料到他才是齷齪無恥的衣冠禽獸,身分一剎那間顛倒丕變,他內心五味雜陳,感慨良多,脆弱的心靈快要承受不了這些一事實了。
他逃開了!
他不能處置他,因為他不想讓自己變成跟他一樣忘恩負義的人……
畢竟,是他含莘茹苦地養育他,這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歷歷在目,他根本就狠不下心腸……
難言!難過!難堪!
他雙手握拳,用力捶向牆壁,砰!砰!砰……
「啊——」從他嘴里吐出的,是一聲比一聲還要淒厲的狂嚎哀鳴。
關雪薇噙著汪汪的滿臉淚,瞅視著關凜不停聳動的雙肩,不知如何是好。
「哥……」她抽泣地哽咽著。
無比丑陋的真相讓關凜像發瘋似地,將頭也一並撞向牆壁。
「不要啊!哥——」關雪薇見狀,沖過去由背後抱住他,不讓他自殘。「哥,你不要這樣子……我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她瘖 著嗓子,聲音破碎。
關凜的心顫抖了一下,停住了所有動作。「雪薇,是哥對不起娘……對不起娘……」
關雪薇抓住他兩只血淋淋的拳頭,淚水撲簌簌地掉落。「不是你的錯,哥,是上天捉弄人……」
關凜露出一絲沉重的苦笑,重復著她的話,「上天……捉弄人……是上天的捉弄……是嗎?」
驀地,展慕揚房里傅出淒叫聲,「凜兒、雪薇,展世伯對不起你們,就讓我在這里以死謝罪!」
兩個人同時一震,關凜迅速奔入門內,關雪薇慢慢踱入。
展慕揚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銀芒襯著鮮血,詭譎莫測!
展慕揚如一具破布女圭女圭躺在地面,掀動嘴皮看著他們兩人,「我知道……你們無法……動手……我自己來……凜兒,求你……葬了萱兒……我曝尸荒野……罪有應得……」一陣痛咳,他咳出一堆血。
他胸口的血還在往外擴散,根本就止不住。
關凜站著,無法移動寸步,腳宛似生了根,他的眼神布滿各種情緒,除了震撼、厭恨、無奈,還包含了痛苦與悲傷。
「求求你……答應我……」他呼吸急喘,身子抽搐。
關雪薇表情哀痛,關凜眼眶不禁紅了,他跪下。「會的,我會完成您的遺願的!」畢竟十多年來的感情不是假的,他也不是無情草木。
展慕揚慘如死灰的臉上有抹解月兌的笑,他眼光渙散。「謝……」氣如游絲的他來不及說完感謝的話就斷了氣。
「展世伯——」關凜情不自禁地抱著尸體號啕大哭。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
春光爛漫依舊,透過重重簾幕送了進來。
柳憶翩坐在梳妝鏡前,凝視鏡中的自己,既憔悴,又消瘦。
她的心像有千根針、萬根針,無時無刻地在刺著她,就像有無數只手不斷在撕扯著她的五髒六腑。
她的孩子……天怎麼忍心,明明賜給她了,卻又狠心奪走?
心碎的淚珠每顆都是悲絕,她面如白紙,神情淒苦。
一條絲帕沾滿了心酸的淚水,早已濕透!
多久了?兩個月了吧?他卻不曾前來探望……
月復中的新生命沒了,而她對他的情……也該死了!
珠淚滂沱,她的心情如麻。
人如風後入江雲,情似兩余黏地絮。
她對愛的執著,反將自己傷得體無完膚!
累了,她真的累了!情字這條路,她一路走來,好累……好累!
不禁羨慕起未遇情悸之前,她恣意自由地遨游助人、游山玩水,那段時光是她最難忘的快樂回憶。
「大小姐,夫人來看你了。」樂兒在閣外叫道。
收拾心思,柳憶翩擦干淚痕,強顏歡笑地走出內室,游玉香正坐在外廳等侯。
「翩兒,身子骨怎麼還是這麼單薄?我帶過來的補品你是不是都沒吃?樂兒,你是不是偷吃了?」
「夫人,冤枉哪!樂兒不敢,樂兒都有按時煎煮給大小姐吃,是大小姐……大小姐總是吃沒兩口就不吃了,還把剩余的打賞給我們……」說到後面,樂兒心虛了。
「大娘,別怪樂兒,是我的主意,我吃不多,補品擱著也浪費了。」
「不行,你一定要多吃一點,香兒,去把我房里的所有補品都拿過來!」
游玉香真摯的溫柔跟關懷,已讓兩人之間的隔閡消弭于無形,柳憶翩也很敬重這個突然對她很好的大娘。
「是。」游玉香的貼身丫鬟連忙應道,轉身就走。
「大娘,我已經好了,不用再吃補品了。」
「你這身子骨還這麼縴弱,我說要補就是要補。」游玉香把她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因為柳義也開始對她真心關懷了,讓她心中的芥蒂完全消失。
「大娘,我吃不下……您真的不用忙了……」她哽著聲感動地說。
游玉香嘆了一口氣,「又是為了關家那個負心漢嗎?」
柳憶翩的身子痙攣了一下,眸光淒涼而悲哀。
她的沉默使得游玉香再嘆一口氣,對她更加憐惜。「翩兒……」
「大娘,有件事我想請您跟爹答應我。」她陡地雙膝跪下。
「什麼事?你站著說就好了,不用行這麼大的禮!」游玉香說著就要扶她起來。
「大娘,我想離開這里,走遍大江南北。」
游玉香被她的話震懾得無法動彈。「你……要離家出走?」
「這里對我而言有太多的傷心往事,我無法掙月兌這些兜頭而下的悲傷情網,唯有離開這里,我的心才能得到救贖,我知道我對不起大娘,也對不起爹,我不該這麼自私,我應該留下來終生伺候您們……可是,這里有他曾經帶給我的創痛,我忘不了,我好痛苦,這些痛楚的記憶就像一只殘酷的手緊緊掐住我的脖子,要讓我窒息而亡……」
她的眼中閃爍著隱隱浮動的淚光,輾過心頭的是一份悲涼的心酸與歷盡苦難的滄桑。
「我答應翩兒!」
柳義走進藏憶閣,女兒那張清靈精致的俏臉下巴變尖了,她瘦得令人心疼,單薄荏弱的腰身更是不盈一握,輕瘦得似乎風一吹就會跟著飛走。
與其讓她終日秋風秋雨愁煞人,愁眉深鎖,呆坐在這精美的鐵籠里像沒有生命力一般,柳義痛定思痛,情願柳憶翩飛出樊籠,在大自然的羽翼下瀟灑自在,這是他思索再三、萬般不舍的重大決定。
「爹!爹……謝謝您!」柳憶翩珠淚盈眶。
「老爺,我舍不得哪!」游玉香哭倒在柳義懷里。
「玉香,看開點!翩兒從流掉孩子那天開始就愁容滿面、笑顏不展,我們愛她,就不該用我們的愛自私自利地鎖住她!我看開了,翩兒快樂就好,我只求她能重展笑顏,重拾過去無憂的模樣。」
游玉香瞅視著柳義堅定的神情,也只能含著淚依依不舍地點頭了。
「謝謝爹與大娘的成全,謝謝!」離別的濃濃離愁讓兩行清淚從柳憶翩的雙頰悄然滑落。
香兒手拿著幾包補品走進來,看到氣氛不對,她藏住驚訝,樂兒早就哭成了淚人兒,游玉香眼角余光看到了香兒時,趕緊招手。
「香兒,東西放下,你現在去吩咐廚娘煮幾道翩兒愛吃的菜,像翡翠燒雞、清蒸魚肚、柳枝炖羊肉等,叫廚娘多煮一些,外頭不比在家,翩兒一定要多吃一點……」
「大娘、爹,是翩兒不孝!」柳憶翩雙膝一跪,連叩三個響頭。
「翩兒……快起來!」游玉香蹲抱住她的頭,兩母女痛哭失聲,柳義在一旁也老淚盈眶,隨身的婢女樂兒、香兒更是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