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韶光 第四章
第二章
內部高層會議很冗長,佟寬保持著聆听姿態,面目平靜,沒有一絲不耐,偶而讓隨身秘書替他換杯茶,尋找數據,才會稍稍挪移坐姿,望向主講者。
一抬眼,斜對面的男子順著他的目光向他點頭示意。他禮貌以對,輕頷首,秘書在身後悄然附耳道︰「听說陸晉先生今天有好消息,在老董面前又要加分了。」
陸晉即是對面年紀相仿的男子。
佟寬依舊淡定,「那就祝福他了。」
陸晉的助理快速將紙本數據發放于其它董事前,僅繞過佟寬,佟寬輕勾唇角,沒有表示意見,秘書發出不平,冷哼道︰「把我們當什麼了?冷凍食品部門?在這里干瞪眼?」
「沉住氣,沒什麼大不了。」他抬手暗示下屬勿言,取出筆,在白紙上專心記下發言要點。
部門報告即將結束,陸晉終于從容起身,拿起雷射筆指著屏幕上展現的方大圖片,面向主位的董座宣布︰「各位請看一下屏幕,我們得到消息,這座山脈的頁岩油確定即將在明年六月進行開采,現在是大舉收購這家石油公司股份的最好時機,相關說明就在各位前方。」
會議室起了小小騷動,看來這項投資消息頗令人耳目一新,垂眉斂目的董座戴起老花眼鏡審視資料,沉吟一會,目露精光道︰「消息來源可靠嗎?」
「可靠,是石油公司現任技術顧問。」
「哪來的顧問?」
「德州人,提供先進鑽井技術,家族也投資石油。」
現場一片靜默,只有紙頁翻動聲此起彼落響著,佟寬舉起右手,董座手一揚示意他發言。
他直視陸晉,「這家石油公司據我所知近年來海上油田開采量上大不如前,原因是技術難度問題,加上前幾年受到他們的政府壓力,大舉采購相關設備,債台高築,前景受到質疑,油田減產後,甚至向國外進口汽油補充不足,很難想象他們在短時間內有能力向內陸進軍開采頁岩油,是不是暫緩一下,打听清楚比較妥當,市場上有流通消息了嗎?」
「就因為海上開采技術具有難度,曠日費時,成本高昂,所以才將目標轉向頁岩油。負債是每個公司擴張期的正常現象,正確而言,那叫做生產設備投資,並非損失,至于消息流通,倘使市場上都在流通了,我們還佔什麼先機呢?」
「頁岩油的儲存量有研究數據嗎?可信嗎?」佟寬聲調如一,表情溫和。
「富貴險中求,等到所有數據萬無一失,不就坐失良機了嗎?佟經理管理的休閑旅館,營收數字白紙黑字,進退有據,每年成長百分之六就可以向股東交代了,大概很難想象我們這種大開大閨的投資掌握了哪些進場機制,不過還是感謝您的建言。」
佟寬不理會對方的一席綿里針應答,泰然自若地收拾好文件,筆尖敲了敲桌面,不再發言。董座卻皺了眉,看看前方壁鐘,向特助交代了幾句,特助起身宣布散會,「感謝各位參與,晚上請撥冗出席晚宴,請陸總到董事長辦公室一趟。」
魚貫走出會議室,佟寬墊後,有人齊肩並行,搭上他的肩,含笑道︰「辛苦了,很無趣吧?董座真是用心良苦,讓你每會必與,不出聲都不行。坦白說,你若沒意見我也是能體會的,這畢竟不是你的專長。」
「陸晉,我是認真的,凡事小心為要,就算公司是自家的也得步步為營,更何況還有股東要交代。」他輕輕拂開那只佻達的手。
陸晉嗤笑,「你是替老董擔心還是股東緊張?你那點零頭股還不致于讓你提心吊膽吧?」
「他可是你父親,再說,不看僧面看佛面,多為股東著想是應當的,公司不可能無止境為個人投資做擔保——」
「個人投資?」陸晉一轉身橫擋于前,與他平視,「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把公司當私人提款機?佟寬,我很不欣賞這種說法,奉勸你一句,該小心的是你,你以為你還能在會議室坐上幾次冷板凳?」
他無謂地聳肩,「既然是冷板凳,閣下又何必擔心?」
不欲再多言,他兩手閑適地插放褲袋,揚眉一笑,繞過散發濃厚敵意的陸晉,敞步疾走,秘書碎步跟上,低聲問︰「您要的那些數據,還須更新嗎?」
「繼續搜集,如果你工作量大,需要再找個助理,我可以向人事經理申請。」邊走邊叮囑,心情不受影響。
「我可以的。」秘書垂首應諾,「經理,剛才有通私人電話,請您務必回電。」她將開會時替他保管的手機交還他。
他接手查看,一見那串熟悉號碼便了然于心,雖然他沒有將這組號碼鍵入通訊錄。他越過部門辦公室,與秘書分道揚鑣,走出公司大門,撥出那組號碼,鈴聲第一響未完,對方便迫不及待接听,先聲奪人︰「佟寬,你上星期四沒接電話,不是說好了等我電話?你知道我周末不方便。」
他笑了,「我不在台北,到中部出差,山上有些地方收訊不良。」
對方無奈地嘆了口氣,柔軟的嬌嗓緩了半拍,「我在你公司樓下,你下來吧。」
「這樣不好,艾伶。」他口氣認真。
「……可是我想見你,我有話要說——」欲言又止中帶著難以抑制的渴望。
彼此靜默良久,每一秒鐘對等待的那方而言猶如漫長的一分鐘,似乎知道緘默的力道,他姍姍啟口︰「好吧,在路口左轉巷子里那家面店等我。」
「面店?」聲音充滿驚訝。「哪種面店?日本拉面?」
「不是,就一般的小吃店,我今天中午突然想吃面,可以陪我嗎?」
陪我?單就這兩個充滿遐想的字眼,就已令對方笑逐顏開,地點根本無關緊要。「好,門口見。」
一看到他,多日懸提不放的心得以松懈。艾伶加快腳步,三寸高跟鞋妨礙不了她,她主動迎上前,伸出雙臂,激動地勾攬他的頸肩,他扶住她靠上來的縴腰,柔聲道︰「餓了嗎?」
「不餓,我看著你吃。」她露出甜笑。
他知道她無時不刻在控制食,也不勉強,徑自點了一碗湯面,一份鹵味切盤,就著一張靠牆桌面坐下。雖然位居角落,入店光臨的客人不免朝他和艾伶瞥上一眼。這家小吃店是生意興隆的老店,多半是附近上班族和鄰里街坊上門光顧,難得出現外形如此出色的客人。佟寬明顯是因為那張中西和璧的面孔,艾伶則是細致雕琢的粉妝和一身無懈可擊的時尚衣裝。
艾伶並非第一次與佟寬聚餐,卻未見過他如此專注地進食。他對食一向意興闌珊,不挑剔也無特殊偏好,進食彷佛只因生理需求,地點多半配合約會對象。沒有必要開口時,他總是在思考,眼神在未知處飄落,無法捉模。
他是她未曾接觸過的對象,像一道一知半解的微積分,怎麼解析都沒有正確答案。她經常想不明白,是那雙無從解讀的眸瞳吸引了她,還是她著迷于這種不確定狀態?佟寬讓她的心總是處在灼燒狀態,而她觸踫到的他,往往是冰涼的,包含他的指尖和他的微笑。
此刻,他是那麼認真吃著午餐,平靜而專心,速度比以往快,全無剩肴。
「原來你喜歡這種小吃。」她目瞪口呆看著他吃完,體貼地遞上紙巾。
他但笑不語,拭淨唇邊油膩,眼光終于停駐在她臉上,「你想和我說什麼?」
一腔話語在她內心激蕩過久,在見到他時全面亂了序,說不出所以然,何況周圍嘈雜不已,耳聞都是點菜付帳的對白,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油膩熱食交織的氣味,與她的理想浪漫地點相去甚遠,她打消了表白的念頭,搖搖頭,「我們走吧。」
他不反對。走在炎熱的人行道上,他額上沒有一絲汗意,潔淨的面龐,涼淡的神情,她卻擔心妝容不堪陽光摧殘,取出陽傘隔絕暑熱。
兩人並肩而行,各自沉吟。轉至大馬路上,公司那棟商業大樓近在眼前,他停下腳步,不得不開口︰「如果你想不起來要說什麼,那我先回公司了,下午還有個內部檢討會議要開。」
她失望地看著他,他始終如一,缺乏濃情蜜意,從無眷戀不舍,不拒絕也不靠攏。她在男女關系里絕不傻氣,只是對他無計可施。
「佟寬——」不畏人來人往,她拋下傘,返身摟住他,櫻唇熱切地貼住他耳根,匆促的聲音顯得沙啞,「我決定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保持著站姿,臉上有幾秒未被察覺的僵凝。
「……可以啊。」片刻後,他半真半假地答復,輕輕推離她香馥的身軀,微眯眼看著她,慢悠悠地反問︰「不過,你能告訴我,陸優該怎麼辦嗎?」
林詠南踮起腳尖,伸展手臂,將咖啡罐推進置物架最上一層角落,再仰臉鵠望,確定罐身不容易被發現了,才放心地回頭,站在櫃台邊,喝完最後一口咖啡。
「不用藏那麼緊,店里沒有人會喝你那罐怪咖啡的。」曉莊瞄了眼她刻意的舉動後,不以為然地揶揄。
「誰說的?就是有人愛喝。」她不服氣地噘嘴。
「誰?下次讓我見識一下吧。」
她沒接腔,拎起背包,走出櫃台,「我走嘍。」
「訂單記得看一下,我調整了訂價,你要是有意見再告訴我。」曉莊提醒她。
她點頭,和其它服務生揮手道別,推開門,抓起門邊的單車,熟練地邊推動車身邊跨上坐墊,沿著馬路下坡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