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債主 第十九章

就在三日後,度日如年的斐然被帶至大堂里,等著接回自家的小魂役,在等了幾盞茶的工夫後,蓬萊這才終于牽著明顯清瘦了許多的尚善來到大堂內,尚善一見到他,隨即像個小炮仗般地直直沖入他的懷里。

「嗚……」

「蓬萊,你對她做了什麼?」斐然彎身抱起埋首在他懷中哭聲不斷的尚善,想也不想地就先對帶走她的蓬萊興師。

蓬萊神態自若地任由他用雙眼將他凌遲,「過程什麼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成果。」

斐然眼底的怒意依舊不減,「這算什麼成果?」

「咳咳。」蓬萊清清嗓子,刻意放軟了語調道我說,善善呀。」

埋首在斐然懷中的尚善隨即收住哭聲,小小的身子還抖了抖。

蓬萊和藹可親地問︰「往後還敢再一副小流氓樣的爆粗口嗎?」

連看都不敢回頭看蓬萊一眼的她,害怕地不斷搖首。

「還敢動不動就揮拳頭亂揍人?」

尚善的小腦袋更是搖晃得飛快。

蓬萊滿意地繼續再問︰「那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最疼你、對你最好的人是誰了啊?」

她急急伸出兩手攀住斐然的頸項,然後開始拼命的點頭。

「瞧,免稅七年值得吧?」展示成果完畢的蓬萊兩手一攤,邀功地朝斐然揚了揚下巴。

斐然結結實實地傻愣住了,「你到底是怎麼……」怎麼會听話成這樣?

「此乃獨門秘技,問了可是要額外收費的。」拒絕透露詳情的蓬萊,說得很是高深莫測。

在這之後,只花了三日就賺來免稅七年的蓬萊便不再留客,而急于趕回京城的斐然也不多作停留,抱著尚善便乘著馬車下山。

坐在馬車里,斐然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把尚善自他的懷中挖出來,他不舍地撫著她微紅的眼角,很想知道蓬萊是否苛待了她。

「蓬萊餓你打你?」

「沒有……」情緒明顯穩定許多的尚善,終于願意開口說話了。

「嚇唬你?」

她抽抽鼻尖,「也沒有……」

「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送來這個見錢眼開的鬼門派的。」斐然才不管過程是如何,擅自就在心中定下蓬萊的罪名。

尚善不語地靠回他的懷中,可能是因為終于安心了,她一手抓著他的衣襟,很快就在搖晃的路途上睡了過去。

當她再次醒來時天色已黑,斐然坐在她的床畔一手拿著書看,另一手,則被她握住了拇指。可能是被她抓著不放的緣故,于是他便這麼一直待在她的身旁,就著燭光看著他的側臉,尚善發現,她好像從沒有好好的看過他。

自從在谷底見了他之後,一直以來,她總是只顧著埋怨他怪他,卻從沒換個立場想過他的處境。

「睡傻了?」斐然在發現她已醒,還呆呆地看著他時,好笑地輕拍她的面頰。

她卻似沒听到他的話,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善善?」

「前陣子……」她垂下眼簾,語氣中充滿了自責,「我太過分了。」

現下想來,在斐然帶著她去黃金門之前,那段日子,可說是不堪回首。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性驟變,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一種瀕臨失控的感覺,深深地佔據了她的腦海。

在到了黃金門,听過幾回那個黃金門大師兄所念誦的經文後,她的腦中像是流過一道淙淙清泉,先前的暴躁不安,像是消失在晨光下的露珠不見蹤影,不知不覺間,她的情緒已和緩了下來,不再不受控制。她就似個剛醉酒醒來的人一般,也不知自個兒先前怎會那般不理性,並懊悔起先前種種的荒誕行徑。

也虧得斐然能夠忍受她的一言一行不與她計較,即使她每每都把他揍得連知書與達禮都看不下去,他也只是抱著她哄,從沒還過一次手。哪怕他因此而傷痕累累,哪怕別人會嘲笑,他還是百般容忍著她,甚至不顧忌顏面地去向他人求教。

斐然小心地問︰「現在恢復正常了?」

「嗯。」她要是再那麼瘋魔般一回,她就回山叫師父大人把她永遠關在觀里算了。

「沒事了就好……」總算放下心中大石的斐然深吁口氣。

她遲疑地啟口,「蓬萊他……跟我說了一些有關于你的事。」

「什麼事?」

她不答反問︰「這些年來,你也一直都過得不好嗎?」

蓬萊說,斐然他這個人,就是以報仇為人生大志,他沒有什麼興趣愛好,不成家不立業,也不格外熱衷什麼,他甚至不似他的兩位哥哥一般身上都有官職,他活得看似很自由自在,卻也……漫無目的。

每個人在心中總是有著願望的,就像她,即使住在道觀中生活簡單清淨,但她還是有著小小的願望……那就是有肉吃。

可是斐然沒有。蓬萊說,斐然是個沒有願望的人,他好像在很久之前,就已對生活失去了動力。

斐然沒想到她會問他這個,低首看著那雙剔透的眸子,他忽然有種沒有辦法直視她的感覺,于是他敷衍性地一語帶過。

「也沒什麼好不好的,過日子而已,還不就是那樣?」那個情報頭子蓬萊,不好好教孩子,沒事告訴她那些做什麼?

「那你告訴我,如今你的仇已經報完了,日後你有什麼打算或目標?」尚善並沒有忽略掉他回避的神態,她伸手扳過他的俊臉與她四目相對。

他的人生還有什麼目標?

斐然想不出來。

他記得在她打死杜衍仲之後,她也問過他類似的話。可是,也許是因他認為,當年在他們斐家所有人心上造成創傷的罪魁禍首,是他們的生父斐冽,其它人,就例如杜衍仲,充其量也就只是斐冽手中一個听從命令的卒子而已,因此哪怕那些人也兩手沾血、再怎麼讓他們恨之入骨,可是所有罪惡的源頭,卻是斐冽。

所以他在杜衍仲死後,只有著淡淡的失落感,即使他當年再怎麼想親手為自己、也為斐淨復仇,可,斐冽早就死在二哥斐梟的手上,而他,也早已失去了真正想要復仇的對象。他之所以這些年來一直追著杜衍仲不放,就只是因為,他需要一個支撐著他把日子過下去的目標而已。

至于他過得好不好?

他……沒有印象。

渾渾噩噩地度日、打發時間似地搜集著魂紙、四處打听有關于杜衍仲的消息……

對他來說,日子也就只是這樣了,沒有所謂的好與不好,也沒有什麼值得記住的,因為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失去了所謂的方向。

所以他並不想讓她知道,他這個人人稱羨、看似光風霽月的然公子,其實一直以來,都只是行尸走肉地活著而已。

尚善輕拍著他的面頰,「斐然?」

斐然拉下她的手,攤開她的掌心以指輕輕摩挲著,細細品味著那份她獨有的觸感與溫度。

清遠老道士曾在某天睡不著的夜里,把他自床上挖起來對他開講過。

「或許世上什麼都會變,永遠都只屬于你的,就唯有你的魂役。她會一直陪著你,你生,她生、你死,她一道走。她的生死和命運一直都緊握在你的手中,她將會是你生命中永恆的不變。」

也許正如清遠所說,天道會變、世情會變,人心更是善變,但唯一不會變的,就只有眼前這個時而凶暴、時而軟心腸的姑娘,她將會陪著他一直走到盡頭,不離不棄。

他倏地張開五指與她的緊緊交握,並將她拉至懷中擁著。

一想到在他懷中的她就是他的「不變」,斐然的心房便因此而柔軟得不可思議。

「我有你。」

「啊?」她也算是目標?

斐然將唇貼在她的額際,「我已經找到你了不是嗎?」

也許先前決定把一魂一魄給她,是出于他的愧疚與責任,可現下,他卻覺得一直都像個飄蕩游魂的他終于有了目標,那就是……好好養她、陪她、愛她,不管是不是出于什麼責任。

只因為,他的小魂役,不但美麗得讓他心動不已,還不管是變大或是變小,一舉一動,都在在地牽引著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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