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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屠夫的枕邊人 第十三章

「你說什麼?」月青綾難以置信地瞪著老板娘,後者正盤著腿坐在藥廬的長椅上剝結子吃。

「是呀,姓蕭的一大早就走了,走得那叫一個急,好像生怕有鬼在後頭扯他的腿。」老板娘邊剝桔皮邊說「都不曉得為什麼。」

「走了……」清麗的小臉一片死白,手指下意識地抓緊那個小錦囊。

他又走了!走得無聲無息,在她以為倆人之前的關系會進一步時,他居然不告而別,因為後悔于昨夜的之事?還是他以為她會要死要活的要他負責任嗎?

他把她月青綾當什麼人了!一陣屈辱瞬間涌上心間,平日里,凡事向來淡然處之的姝麗人兒咬緊女敕唇,眸中一片火辣。

「我還以為他會來跟你講一聲,沒想到他走得倒是瀟灑,就跟我打了個招呼,說要我照顧好你。」老板娘沒察覺她的異樣,繼續說著。

既然走了,還管她的死活做什麼?她在這里四年,他根本不聞不問,這一次,他們有了一響貪歡,他就急匆匆地不辭而別,還假心假意地扮什麼好人?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月青綾嗚咽一聲,捂著小臉哭出聲來。

「青綾,你怎麼了?」老板娘嚇了一跳,桔子也顧不上剝了,安慰道︰「他也不是不回來了,你也知道,這人啦,身在江湖就由不得自己了。江湖有江湖的規矩,除非他退隱江湖,再也不過問江湖中事,才能安心當個老百姓呀!」

「嗚……」月青綾仍抽抽咽咽地哭得不可抑制。

「他今兒一早走的時候還跟我說,兩年內一定將那此瑣碎破事都處理好,‘金風細雨樓’雖然倒了,作孽可不少,他長久地留在這里,是要給鎮上惹來麻煩的。」老板娘撫了撫月青綾長長的黑發,忽然笑道︰「這姓蕭的,除了殺人,也沒什麼長處,脾氣又壞,對你倒是不錯。也不枉你這樣關心他,當初他救下你,又千里迢迢地來咱們鎮上托孤,大概是他這輩子做得唯一一件好人好事哩!曲帳房有一回刻薄地說,你倆差了有十二歲呢,到底是把你當閨女還是當妹子?咱們蕭大爺憋了半天,才悶悶地說不是閨女。于是皇甫先生又打趣說那就是兄妹情深了?哈哈,姓蕭的難得臉紅,那樣子真是笑死人了!」月青綾整個呆住了,她愕然地抬起頭,掛著兩行清淚瞪著老板。

兄妹情深?他把她當成妹妹?兄妹之間能做夫妻之事嗎?

也難怪!他一開頭並不要她,當她得知他中了合歡散時,走近他,想救他,他卻說別過來!

原來他一直拿她當妹子,就像曲帳房、皇甫先生、荊獵戶他們一樣,是妹子,不是愛人……

如果沒有昨夜之事,他大概還能多留在鎮上一些時日,可是在發生了一些不該發生的事情後,他哪還有顏面留下?所以他干脆走得遠遠的,讓她看不見找不著!

月青綾雙手掩面,在老板娘了然又溫柔的目光中,再次痛哭失聲……

☆☆☆

什麼只要兩年,他就會解決所有的事情?蕭殘夜這個王八蛋!臭男人!說的話從來就沒算數過!

直到整整過了三年後,那位在江湖上已經銷聲匿跡的前天下第一殺手,蕭殘夜大爺才又重新出現在烏龍鎮。

這次來,相比起幾年前,可算要落魄得多了。

一臉的落腮胡子好像一個月都沒刮過;一身好像好久都沒換洗、還破了好幾個洞的粗布衣服;一雙綻了口子的靴子,以及背部的兩處未愈合的刀傷。

如意客棧內,蕭殘夜正狼吞虎咽地一手抓著饅頭,一手抓著大塊鹵牛肉,根本來不及使用筷子。

「哎喲,這個是不是才從原始部落里逃出來呀?怎麼吃東西都變了個德性?我們可都是文明人哩!」曲帳房仍然是抓著機會就損人。

「是呀!想想幾年前,那氣勢、那風頭、那殺氣,可是無人能及呢!」皇甫先生跟著落井下石。

「所以我常常講,人出生的時間是命,經過的階段是運,所處的環境是氣,加起來就是所謂的命運和運氣。生老病死、伴侶子孫、財富功名,就是命運……早叫你去天仙觀算一卦,你偏不信邪,看!可走了霉運了吧。」花道士一臉的幸災樂禍。

「這個,是不是就叫做虎落平陽被犬欺呀!」元公子趕緊找著機會插嘴。

「嘿嘿……呃?」眾人干笑了兩聲,再目光一致地瞅向元媵。

這話用在這個情形下也不算錯,可怎麼听著就這麼別扭?

蕭殘夜充耳不聞,只顧著埋頭填飽肚子。

「蕭大爺,慢慢吃,富公公還在炒菜。」前年才剛來鎮上落戶的瞿農夫,一臉關懷地又端來一盆熱騰騰的大饅頭,無比誠摯地說︰「久仰您的大名,今日一見,晚輩真是三生有幸……」

正坐著慢條斯理喝茶的老板娘一听這話就樂了,「三生有幸?還晚輩?小瞿你這也太抬舉他了吧?」

「老板娘,您有所不知,我當年在吳越國衙門里當差,蕭大爺的名號就已經如雷貫耳了。吳越國的皇帝是個十足的昏君,貪婪暴虐,底下的老百姓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的還吃不飽穿不暖,稍有反抗就背個造反之名,最後落到個殺頭的下場。」瞿農夫兩眼含淚,十分沉重地一一訴說著︰「幸好蕭大爺面惡心善,有著一顆仁愛之心,不忍我吳越國百姓受苦受難,孤身一人潛入皇宮將那昏君的頭顱割下!」

面惡心善?仁愛之心?說誰?蕭殘夜?

沒搞錯吧!除了一臉感激的瞿農夫和毫不變色的蕭殘夜,其余眾人一個個目瞪口呆,猶如在听一千零一夜。

「不僅如此,他還果敢地將昏君頭顱懸掛于城門之上,以示警戒。這等大仁大義的作為,真可謂大快人心啊!」瞿農夫豪情滿懷地繼續歌頌,「小的當時听聞有關蕭大爺的俠義之事,實在是萬分敬仰……」

「一千兩。」這不就連蕭殘夜自己也听不下去了,騰出一只手,朝他伸出一個指頭。

「嗯?」瞿農夫停下長篇報導,不解地看著心目中的大英雄。

「一千兩黃金,殺吳越國君。」蕭殘夜簡明扼要地說明當時情形。

「一千兩黃金?」曲帳房挑眉。

「一千兩黃金。」皇甫先生嘖了兩聲沒吭聲。

「一千兩黃金……」花道士的眼里出現了大大的心形。

「一千兩黃金!」元媵突然興奮地怪叫一聲,在引來眾人側目後又泄氣似地咕嚕一句,「這麼少?」

「去!小孩子,哪里好玩上哪玩去!真是白目得很!」此話毫無疑問引來公憤。

這小子,自己是開當鋪的,有錢人家,就不曉得體察民情,也不知道外頭柴米油鹽到底貴不貴,米缸里還有沒有米,還說風涼話兒!真是氣死人了!

元媵在眾目睽睽和幾只特大號白眼中,又一溜煙地跑掉了。

「出價的是誰?」老板娘笑吟吟地問。

「你知道的。」蕭殘夜嘿嘿一笑。

「哼!丙然不出所料。」老板娘瞥了他一眼,再看向有點呆頭呆腦的瞿農夫,「我說,小瞿你听明白了吧?」

「所以……」憨厚的瞿農夫有些難以消化剛才所听到的新聞,「您是為了一千兩黃金……」

「沒錯!」蕭殘夜咧嘴一笑,「大爺我忙得很,沒空去管天下的黎民蒼生。」

「是……這樣?」瞿農夫呆若木雞地瞅著他,還是不太確定自己耳朵剛才听到的事實。

「沒錯啦,就是這樣。」老板娘好心地拍拍他的肩頭,「咱們烏龍鎮前任鎮長說過一句話,叫‘進則救世,退則救發’,是說若不能救世,能救兩三個老百姓也是好的。如今天下這麼亂,救兩三個百姓就不錯了,救世這種大話不說也罷了!」

「哦……」小瞿呆呆地听著。

「咱們這鎮子里能有飯吃、有衣穿,不受凍受餓,就是人間樂土了,能在這里過好每一天的日子,活得開心充實,就是件難得的事了!你明白嗎?」

「是。」小瞿受教地直點頭。

不能救世,能救兩三個老百姓也是好的。

老實的農夫突然覺得,這句普普通通的話,雖然飽含著淡淡的無奈,可比起那些打著「為天下蒼生謀福利」、「推翻暴君政權」各種旗號起兵的各路人馬發表的宣言,听起來要入耳得多。

他心一下暖,對老板娘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孺子可教嘛。」老板娘也溫和地回以一笑,一向精練的眼眸流露出少見的柔光。

「好了,下面咱們討論一下關于這位蕭大爺將來在鎮子里的工作。」曲帳房清清嗓子站起來。

沒有人有異議。烏龍鎮從不養閑人,想要留下,必須有一技之長。

「我看,就不用討論了吧。」老板娘嘻嘻地提議︰「別的工作量蕭大爺也做不來,不如就接替轉行的申屠夫殺豬吧?」

殺豬?天下第一殺手淪落到當屠夫殺豬?

聞言,眾人拼命忍住笑,瞥著氣等著看脾氣本來就不算好的蕭大爺發飆。

可惜人家不僅沒發飆,反而面不改色,平靜地瞅著老板娘,只問了句︰「那個申屠夫干什麼去了?」

「轉行了!說是在屠夫界混,沒什麼好前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技術活太差,哆哆嗦嗦地一刀捅下去,豬沒死,他倒是先嚇得半死了,又怕見血,一見就暈,真搞不懂當初怎麼就選了這行業。」老板娘搖頭直嘆,「如今到混得不錯,到安記茶樓里當茶水師傅了,只是听大伙說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泡的茶水里都有股子豬糞味兒……」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起來,就連一向冷酷的荊獵戶、沉默寡言的謝掌櫃,眼中也忍不住泛起笑意。

「我覺得不錯,上次宰豬時,你身手挺利落嘛!」皇甫先生發表意見。

「你忘了?人家的特長可是宰人呢。」曲帳房提醒著眾人。

「對對對,得跟他約法三章,免得心情不好就改成宰咱們了。」花道士對當年蕭大爺拎著赤焰刀殺到如意客棧大門口仍心有余悸。

「放心,他的刀給沒收了,再說,還有個人質在咱們手里哩!」老板娘笑嘻嘻地湊過去跟花道士耳語。

「人質?」

「月大夫嘛!」

「噢!」兩個心懷鬼胎的女人賊兮兮地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那好,我接申屠夫的手。」蕭殘夜辦事,絕對不拖泥帶水,當場拍板。

「那您打算住在哪里?我這客棧剛剛又重新裝潢了一番,設施齊全,服務一流,包君滿意,不如……」老板娘又將三年前的推銷詞重復一遍。

「不用了,我……」蕭殘夜也正要重復三年前的推托詞。

「對了!听說鳳大爺這幾天好像身體不適,不能被人打擾,您看……」老板娘切斷了他的後路。

「哦?那北面的斷崖上不是有間空著的柴屋嗎?我就住那好了!」蕭大爺吃飽喝足,站起來就大步流星地往處走。

「喂!這頓飯錢今兒就免費,下次來我可要收銀子的!」見大魚又溜跑了,老板娘追在後頭喊。

「曉得!」蕭殘夜懶得多話,他趕著想去瞧一個人。

他不知道她怎麼樣了,分別這麼久,他一直惦記著她,比幾年的分別更甚。

她的粉臉、她的秀眉、她的水眸、她的紅唇……還有,那玲瓏惹火的身子,每每一想起,就讓他血脈賁張。

那銷魂的一夜,雖然讓他疑惑于自己居然沒毒發身亡,卻也給了他足夠多的回憶。

以前的月青綾是個小小的瓷女圭女圭,沒有表情,沒有靈魂,也沒有任何情緒,可在三年前,他才真切地感覺到,原來她早就成長為一個足以令任何男人動心的女人。

他不敢急著要她。

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收拾殘局,僅一個金風細雨樓就花了他一年多的時間。之後,他在境外的柔然、暹羅、琉球等異國他鄉行走,讓自己完全消失在中原武林的視線里,直到久而久之,再無人提起他的名字。

人都是很健忘的,何況是日新月異的江湖?所以「蕭殘夜」三個字很快就成為了過去式,更多的後起之秀代替了他的地位,就連往昔的仇人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死是活,從而將他漸漸淡忘。

這是他的目的。若非如此,他怎麼有膽量要一個女人?一個自己真心喜愛的女人?

他不怕死,可怕她會有危險;同樣,為了她,他想好好活。只有他活著,才能好好的保護她,讓她也快樂也安心地活著。

這是他今後,唯一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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