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美食家 第十二章
「你怨我,是因為他怨我。」趙飛青毫不在意的指出她不合作態度的緣由。「不過,就算他還不能釋懷,當年的事,若再來一次,我們還是會那樣做。我們當年催眠他遺忘十歲以前的一些記憶,強硬讓他改變性格,只是為了保護他,而不是為了讓他感激或理解。他可以繼續恨他的,而我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
「這些話,你應該自己去跟他說。」
「如果他夠聰明,就會自己想到。而,想到了,卻想不開,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趙飛青不在意的聳肩。
「那你又何必讓我知道?」不就是為了日後有一天,當另一個金郁騏又鑽入牛角尖時,要經由她的嘴來說明嗎?
趙飛青又笑了。她的五官冷峻,每每扯動唇角帶出笑意,都會顯得諷意十足,笑不出陽光開朗的味道;但這次不同,因為笑意真實的從她那雙總是冷靜無波的眼底微微露出來。看得出來直到現在,趙飛青才真正算是將她看在眼底了。這個看起來溫柔的女孩,內里很剛硬也很尖銳呢!
「啊,因為他們兩個都喜歡你啊。而你,因為喜歡他而對我不耐煩,讓我覺得,這一切真有趣極了。」
由于奉嫻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接觸過的人都是生活單純的正常人,所以對于這些從事特殊職業、常常處于生死一線的另類人種,是完全陌生的。她相信不同的生活方式會造就截然不同的人生觀與性格。然而,知道不代表理解,不理解就會為之感到困擾,總覺得跟這樣的人說話很困難,因為完全無法溝通,所以難以為繼到常常只能無言。
「奉嫻,我猜,從他十歲那年,他就已經形成雙重人格了吧,而且是透過你覺醒過來的。」
趙飛青帶著肯定的猜測,讓奉嫻心中暗暗一驚,為著這無限接近的事實。
「啊,果然嗎?」
奉嫻驚愕的發現,自己就算不開口給予任何解答,她臉上細微的表情或者不自覺的身體反應,都誠實給了趙飛青答案!直到這時,她才對金郁騏這位神奇的母親感到毛骨悚然。這種恐怖的洞察力……實在不是正常人會擁有的。
「我算過日子,在我們第一次催眠他遺忘掉一些可怕的記憶時,你還沒來到金家。你來的那個時間點,剛好是我們正在對他創造另一個童年記憶的時候。不同的人生記憶,會養成不同的性格。現在的郁騏,是他父親希望他長成的樣子,所以那時的暗示指令下得很重,加上有你的‘幫忙’,原本應該一個月完成的催眠,卻硬生生花了三個多月,且還不算成功。至于你認識的那個郁騏,是身為一個擁有赫澤幫繼承人身份的人,應該長成的樣子——冷靜、警惕、憤世嫉俗、眶訾必報之類什麼的。這種較為負面的個性,會讓他上進,會讓他因為缺乏安全感而不斷的強大自己。以他十歲以前的作為來看,原本他應該會變成這樣。」
「你們在他身上做這樣的事,如果能先告訴他不是更好嗎?他的意願一點也不在你們考慮之內嗎?」
「我們只想讓他好好活到壽終正寢。不管他願不願意,都得這樣做,就無需向他說明。」趙飛青很實際的道。要是她兒子為此而去痛恨、不原諒什麼的,那也是他個人的選擇,各人承擔各人的業去。
「這樣,對他不公平。至少你們該給他一個解釋。」奉嫻忍不住道。
「沒有比他那條小命重要的東西,都不在我們考慮之內。」趙飛青其實不太耐煩談這些意識形態、不著邊際的東西。粗率的揮了下手,像是要揮去這個無聊的話題。「如果你覺得那些很重要,那麼就該由你去解決他的心理問題,這也是我現在坐在這里跟你廢話那麼久、遲遲不進入重點的原因。對我來說,除死無大事,不必再在這個事上糾纏。」
奉嫻必須承認她被氣到了!在趙飛青帶著點不耐煩的目光下,她解讀到「胡攪蠻纏」這四個字。到底是誰搞不清楚重點啊?他們以為她很高興被硬扯入這趟渾水里嗎?在今天之前,她甚至是什麼也不想知道的,就算這一切牽扯到「他」——這個跟她關系密切的地下情人,她也很不想理會的好不好!
她是被硬扯進來的無辜人物吧!為什麼此刻要坐在這里被氣得七竅生煙?!
奉嫻心底發火,更加沉默了。而趙飛青這麼敏銳的人,當然知道奉嫻的不爽,不過,對趙飛青而言,情緒這種奢侈的東西,是只有生活在太平世界才能享有的無病申吟,無關生死的東西,都不必在意。
「誰都沒料到當年深度催眠的結果不是改變他的性格,而是創造出兩種人格。」趙飛青逕自「進入重點」。
「奉嫻,平常的郁騏並不知道他身體里有另外一個郁騏存在,對吧?」這是她多年觀察所得,如今只需從奉嫻身上再次得到確認。
「是的。」奉嫻面無表情,聲音淡淡的。
「而,另一個郁騏也不見得能隨時‘出來’對吧?」
「是的。」
「得通過什麼特別的方式,至少得在這個郁騏沒有意識時,他才有機會出來行動,比如,剛才被我冷不防踹暈。」仍然是陳述事實。「平常如果他想出來,總得等到郁騏睡覺時,或者心理完全沒有防備時。不過,我想剛開始並不是這麼簡單的是嗎?」趙飛青是知道當年那個深度催眠的威力的,至少相同的方法用在另外一個人身上,至今仍然效力驚人,如果沒有解開催眠指令的話,那個人一生都不會有記起自己另一段人生的一天。
「對我們來說,不是太困難的事,因為我們並不知道那會是一件……在你們而言算是不簡單的事。」奉嫻帶著點微諷道。
趙飛青不以為意,修長的手指輕輕掌著下巴道︰「破壞總是比建設容易。你們兩個小家伙造成的破壞,讓我這十年來一直在世界各地找尋解決的方法,卻沒有找到適合的。他現在已經是雙重人格了,以前做的,不過是給他下指令‘偽裝’出另一種性格,那麼在他三十歲時,解除指令了,他還是會融合成一個完整的金郁騏,那並不是雙重人格,情況是不同的。而如今,是真實的雙重人格,真要給他做些什麼,才叫抹殺。」
「所以?」已經被拖下水月兌不了身的奉嫻很認命的問。
「所以,我這‘兩個兒子’的心理小問題,就拜托你了。」雪白的牙齒第一次亮晃晃的展現在那張冷峻的深色面龐上。
各人造業各人擔。奉嫻看到趙飛青臉上明明白白寫著那七個字。
下午三點半,金郁騏帶著奉嫻以及……意外出現的「Fly」回到金宅。
趙飛青這個人無疑是強大到剽悍的存在。因為她一出現,就讓那些駐守在金宅、行為囂張、把監視行為美化成保護的赫澤幫眾人給驚得立正站好,冷汗直冒,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這些小混混如此,那些趙家目前當家的大人物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在三點半時,大搖大擺過來的趙永青和趙染青,從一進門開始,就呈現一種色厲內荏的勉撐狀態,只有因為太不可置信而瞠大到幾乎蹦出來的眼珠子,明明白白寫著戒懼驚恐這類的情緒,怎麼也掩飾不了。當她們還沒見到趙飛青時,總是以一種不屑且自信的態度在談論並對待著趙飛青。畢竟這個趙家長女是當年老幫主——她們的母親——親口除去繼承權、並幾乎是逐出門牆的存在。誰都認為趙飛青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每每,只要趙飛青出現在她們面前,只消一眼,那充滿危險的感覺,讓長年處于黑道、見慣血腥黑暗的人,在野獸般的直覺下,會不由自主的退避,不敢對著這個散發出強大氣勢的人稍有松懈,更不敢有絲毫不敬。
是的,趙飛青沒有權力管赫澤幫的事務,幫規家法以及所有長老的見證下,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但畢竟眼下這件事事關她的兒子,于是,于情于理,誰也不敢開口要她閉嘴不管不問。
當然,如果趙飛青不是氣勢顯得如此危險的話,大家對她的重視度,自是另當別論了。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所以雖然母親的出現也帶給金郁騏一定的困擾,但比起眼下的麻煩,其它那些關于對母親兩字稱呼的別扭情緒,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既然高個子回來了,而金郁騏對赫澤幫的事務又向來避之唯恐不及,自然將這個約會交給母親去處理。有禮貌的對兩位阿姨打完招呼之後,拉著奉嫻上樓,他得先跟她好好談談。
「奉嫻,我被我媽……呃,我是說Fly不小心踢暈了之後,就一直睡到下午一點半嗎?」金郁騏總是直呼自己母親的英文名字,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的習慣;總之,他覺得很早很早以前,似乎第一眼見到老媽時,就無法將她這個人和「母親」兩字兜在一起想象,更是叫不出口。
還好他的母親很開通,從來不以為意,就讓他學美國人那樣直接叫自己父母的名字。
「嗯。你母親是這麼說的。」奉嫻不想說謊,不過對于眼前這個金郁駭還沒有太大的認同感,自然也不願意坦白到哪里去。反問道︰「怎麼了嗎?」
「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大對勁,至少……」模了模青青紫紫的手臂,痛得齜牙咧嘴。「如果只是摔傷,不應該會這麼痛,也不至于有這麼多瘀青,我又不是被踢暈之後,一路從山頂滾到山腳下。」雖然不是很喜歡思考,但金郁騏畢竟是個很重視外表的人,如今被「毀容」成這樣,怎能不教他斤斤計較起來?
奉嫻從櫃子里取出一些藥酒,這是李哥放在二樓健身房外的常備藥品之一,沒想到金郁騏會有用上的一天。「過來坐,我幫你將瘀青推拿開。」「謝謝。麻煩你了。」這是他此刻最迫切需要的。金郁騏忍著抽氣,坐到長沙發上,伸出手臂,讓她從必須見人的地方優先推拿起。
「請不要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她柔聲道。像是想到什麼,問道︰「對了,你怎麼會叫趙女士的名字呢?」
金郁騏有些不堪回首地道︰「Fly說我第一次見到她時,還叫她叔叔呢。後來她受不了,于是放棄了讓我叫她媽媽的想法,只要求叫名字就好了。」
「哦?第一次見到她?難道你一出生就跟著你父親生活,一直沒見過母親嗎?」
金郁駿想了下,眼中帶著點迷糊與不確定。
「或許吧。至少,我總覺得小時候沒有太多關于她的印象,直到十歲那年,好像才真正見過她。畢竟我生下來沒多久,他們就離婚了;而且離婚之後,Fly,就一直在國外生活,于是變成現在這樣。要我對著她那張性格十足的臉叫媽,真的很奇怪。」
「啊,是嗎?」
「是啊……」因為藥酒推拿很痛,金郁騏覺得邊說話邊吸氣實在太不優雅了,于是就不太有說話的,別開臉,不想讓奉嫻參觀到他因為忍痛而可能有點變形的俊臉。
奉嫻當然很了解他那點帥哥心態的,也就不再開口與他聊天。要聊也得等手邊這些工作完成,那可得耗去不少時間呢。
趁這安靜的時刻,她暗自打量金郁騏,一邊想著趙飛青這「兩個兒子」的不同。
那個平常神出鬼沒的家伙,是真正完整擁有金郁騏記憶的人。或許真如趙飛青所言,他還是有某部分的記憶缺失,但那一小部分,並不影響金郁騏的性格軌跡發展。比起後來產生的這個人格,是從十歲以後被創造出來而言,她那個情夫對這個身體有更多的擁有權。
不過,由于十歲那時帶著被抹殺的不甘和陰影,讓他一直過得有點頹廢消極,常常把自己當成鬼看了。神出鬼沒,有時一消失就好久,對目前這個身體擁有者的人格充滿鄙視嘲弄。
別說融合的可能了,這兩個人格和平相處的可能性根本難以想象。奉嫻甚至不用特地把地下情夫揪出來問,就知道會得到怎樣的答案。
不過,以趙飛青的強勢,是不會容許眼下的情況再這樣下去的。她已經說了,她承認「兩個兒子」,就表示她不打算讓任何一個人格消失,希望它們彼此能共存。而,在那之前,總得讓金郁騏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還存在著他母親口中所說的「兄弟」。真是無妄之災啊。
嘆氣。
怎麼這樣的事,就莫名其妙變成她的責任了呢?
她自己的問題還弄得她一個頭兩個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