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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 第二章

「施小姐,」羅元浩轉正臉龐,看著施晴。「我看你經歷,你曾在便利商店打工?」

施晴沒有回應,一旁施母用手肘推了下她,她才應聲︰「嗯。」她微偏首,看著陪同她前來面試的母親,母親溫柔地點了下頭,她才又看向羅元浩。「我在7-11打過工。」

「你念……」他垂眸,細看履歷,目光移到畢業學校一欄時,詫異地抬眸看她。「你讀醫藥大學?」

施母再度用手肘踫了下她,她點頭。「對的,我念醫藥大學。」

「什麼系?」問話時,他是低眼看著手中那份履歷的,沒听見回應,他抬眼時就見她又望著她母親,她母親同樣給予她一個溫柔的微笑,她才正眼看他。

「中醫系。」施晴神情認真,目不轉楮盯著他瞧。

還沒哪個來面試的可以這樣對著他的目光,毫不掩飾她的凝視。以往他也曾這樣親自面試,但那些應征者只在回答問題時才對著他的眼說話,只有這個施晴,從他一進來,李姿伶向她介紹他的身分後,便這麼看著他,專注認真到他有些不大自在。

羅元浩別開目光,問︰「你讀中醫系,怎麼會想來應征這個工作?」她去采藥草搗藥磨粉會比較實際吧?

「有興趣。」她仍然盯著他看。

他指月復搓搓眉角,又問︰「你喜歡攝影?」

「喜歡。」

「多喜歡?」

「很喜歡。」

「那……說說看你對攝影這件事的想法。比如你做這件事時的心情?」有無經驗不重要,他期望是有熱忱、肯學習的。

「啊?」施晴瞠圓了眼,朝他投去困惑的一眼後,望向她母親。

「就是你在拍照時,你有什麼心情,說給羅總監听听。」施母溫和的語氣,道︰「出門前,我跟你解釋過我們要應征的工作是拍照助理,你忘了嗎?」

「哦……」施晴發出長長的恍悟聲,亮著眼楮看他。「我喜歡拍照。」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這位施小姐听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嗎?否則她母親為何還特地解釋一番?羅元浩盯著她瞧,張口欲問,她母親先說話了。

「羅總監,不好意思,我這女兒很喜歡拍照,不過要她說出她的想法,可能有點困難,但是她真的很想要這份工作。」施母有些局促,看看羅元浩,才又開口︰「她車禍後,就變成這樣了。」

車禍?變這樣?這樣是哪樣?羅元浩目光定在施母臉上幾秒鐘,才慢吞吞移至施晴面上。從方才對話至此,他只覺這女子反應似是不夠靈敏,回答之前還得先看一看她母親,像是沒自信,這情況不算糟,何以她母親說得像是相當嚴重似的?

施母看出他的疑惑,先是嘆口氣,才緩緩開口︰「事情發生那天,她走在馬路上,遇上兩部車對撞的車禍,撞擊力道很大,其中一部車先和另一部車對撞後,又往對街沖,施晴當時就走在路邊,她被那部車子撞飛出去,醒來後,她的認知好像有些混亂,很多她原本懂的、她該懂的,都忘光光了。」

「……失憶?」羅元浩看看施晴,眼神帶著探究,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底被母親掀開,臉蛋微微紅著。

「我本來也以為她是失憶,醫生做過詳細檢查,她腦部正常,沒有傷到任何地方,生理上來說,不應該是失憶;雖然事後看路口監視器影片,撞擊力道真的很大,但是運氣好,昏迷一年多後她醒了;醒來後會叫我媽媽,看著挺正常,後來慢慢發現她有些不同。」

羅元浩探究的目光直盯施晴,他忽感喉頭微癢,掩嘴輕咳了聲,將目光緩緩調向施母。「哪里不同?」

「她記得自己的名字,她認得我,但是……有些她該懂的,她好像是忘了;習慣和個性、喜好這些都有改變。她以前不愛看連續劇不愛卡通,喜歡看談話性節目、新聞,或是健康有關的節目;但她現在不看新聞,特別愛現在最紅火的清穿劇;她忘了台北市長是誰,她對灰太狼的了解可能還比對台北市長多。我看新聞時,她還問我什麼是收賄貪污。」

羅元浩看著施母,像是听故事听得入神般,直至身側李姿伶手肘踫了下他,他才回過神。他喉嚨又癢,輕咳兩聲,他問︰「那麼……會是選擇性失憶?」

「不知道。」施母搖搖頭,語氣無奈︰「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她到底怎麼了。各大醫院都去做了檢查,沒有醫生可以給我正確答案,都是用『疑似』這說法。有醫生說可能是選擇性失憶;有醫生說她可能是不明原因的心智退化,也有醫生說應該是受到驚嚇引起心理創傷,造成腦部管理情緒的部位改變,影響了她的情緒、行為動機、記憶等,建議我帶她去看心理醫生;還有醫生說她現在的行為很像是亞斯伯格癥。」

「亞斯伯格……」他想了想,問︰「自閉癥嗎?」

「不確定。她有點像亞斯伯格,但也像高功能自閉癥。有些專家甚至認為這兩種是一樣的病。」

「……」真是鴨子听雷。他看了李姿伶一眼,她的表情更夸張,只能用目瞪口呆來形容。

施母明白並非人人都懂什麼是自閉什麼又是亞斯伯格,她開口解釋︰「亞斯伯格堅持度很高,像她現在變得愛畫畫,一個線條可以擦了又擦,擦到紙破了她還是不滿意。高功能自閉癥的自閉傾向比較低,就是在語言的理解能力上會比較差,不過學習力很強,跟她說過一次,她就能記得。」

施母看了看羅元浩,續道︰「雖然她現在很固執,但她不吵人、不煩人,很乖的,她不會的東西,只要教她,她一次就記得住了。」

「自閉癥什麼的,那不都是從小就有的病,怎麼可能這麼大了才有?」李姿伶疑惑地開口。

「我也是這樣想。醫生說,可能她本來就有,只是表現不明顯,所以我沒發現;這次因為車禍做了檢查,才檢查出來。」

「這說法讓我難信服。她有沒有可能是撞到靈魂出竅,所以變笨了?」話出口,她發現羅元浩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坨屎,她翻翻白眼,不說了。

「她不笨,我可以掛保證!」施母聲音微提高了些。

「羅總監,我也不願意她這樣。本來身邊還有存款,但付了醫藥費,還有出事到現在的這段日子,為了照顧好她,我沒工作之外,又要支付日常的開銷,存款快花完了,我必須出門工作,才能養活我們母女倆,所以我會教她、告訴她工作時應該注意什麼。你放心,她記憶力相當好,教一次就會,也真的很乖,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施母像是要為女兒在這位總監面前博得好印象,說到最後,語氣有些急切。

「真的,她真的很乖,學東西也非常快,不相信的話,可以先試用一天好不好?我幫她應征了十多個工作,大家只是同情地看著我們,沒有老板願意用她,就連她之前打工的便利商店老板也不肯再用她。她總不能一輩子都沒有工作能力,等著人家養;我是媽媽我願意養她,但哪天我走了她怎麼辦?」

羅元浩沉著眉,看著面前著急的母親。

雖感覺這婦人有些面善,但確定彼此是不相識的。對于初見,她卻能對他說這麼多,連存款這些都毫不隱瞞;听她所言,家中似乎就是她們一對孤兒寡母,想來真是被生活逼得無法可想,才會帶著這樣的女兒出來謀求工作;他當然也同情,但他可不是慈善家。

斟酌後,他以最和緩的態度徐聲道︰「攝影助理這工作並不容易,雖然只是一個助理,我也不要求一定要有相關經驗,但老實說,助理比攝影師還累。簡單來說,就是一個打雜的工作,背相機、拿反光板、幫新人整理服裝、換布景,甚至是開車買便當這些,都是助理的工作。工作時間很長,早上十點上班,晚上十點下班,要打掃,要學基本禮服修改,要學一點造型化妝技巧,沒有周休二日,固定休周三,薪水不高,只是領基本底薪……」

他實話實說,也帶有幾分企圖嚇跑她們的想法。瞄瞄母女倆的表情,發現她們沒什麼特別神色,他只好殘忍開口︰「施太太,我想,你女兒可能不適合,這個工作太操勞了,以她目前的身體情況看來,她還是——」

「羅總監,拜托!」施母倏然起身,九十度鞠躬,身旁的施晴見狀,連忙跟著起身行九十度鞠躬禮。

施母再開口,說︰「我們再沒有收入,生活真的會有問題。我有手有腳,不想靠什麼救助過日子,施晴這情況也不符合申請殘障補助,所以拜托你給她一個機會!先試用看看好不好?試用期間不給薪水沒關系的。你要是怕會有什麼問題,可以白紙黑字約定的。」

沒遇過用這種禮數請求工作的,羅元浩起身,道︰「施太太,請坐,你這樣我實在承擔不起,這只是個薪水不高的工作。」

「不論薪水如何,對我們母女倆來說,只要有工作,我們就萬分感激了。羅總監,是不是能拜托你,先不要否定施晴,讓她來試一天看看,好不好?」

羅元浩咳了兩聲,喉頭舒服了些,才道︰「施太太,先坐下來談,好嗎?」昨夜有點發燒,咳嗽愈來愈明顯,大概真的感冒了。

待母女倆重新坐下,他跟著落坐。

他低眸看履歷表,掩飾有些浮躁的心思。他捏著眉心,感到為難——無論是什麼高功能自閉或是亞斯伯格,應該都不適合這工作。要知道,現代人是愈來愈懂得要求,服務稍不滿意,拍照錄影或寫文章放上網路,網友們一轉貼,無論是非,對公司形象總是一大損傷。她帶有這樣的問題,知道如何服務客人嗎?

手肘被踫了下,他側眸看向李姿伶,她使了使眼色。他當然明白她是在告訴他——施晴不適用。既然兩人都有這樣的共識,拒絕是必然的,何況他本來就有權利決定他要用什麼人才。

羅元浩抬臉,掀唇正要開口,面前的清秀女子正側首看著她身側的母親,抬指將長發勾到耳後,不經意的舉止,卻讓他清清楚楚看見近耳處的傷疤,仍舊顯眼。

原來是她們。曾經偶遇,他沒能清楚瞧見這兩人的五官和面容,只隱約有種熟悉感,現在見到那道疤,再追憶幾個月前他在小餐館遇上一對母女求職時與餐館經理的對話,他可以確定她們是幾個月前他在小餐館遇上的那對母女。

他復又憶起醫院遇上的女病患和其母,會是同一對母女嗎?距醫院那一見也有七、八個月甚至更久,當時婦人戴著口罩,婦人女兒又是一頭齊肩發型,對比現今的長發,他實難確定這個施晴和醫院飲水機前的那名幾乎瘋狂的女病患是否為同一人。

沉吟間,一個小黑影在眼前晃兩圈,他愣半秒,目光隨那黑影落在他捏在指間的履歷表上——是只小蛾,體型、顏色花紋,他再熟悉不過。

他瞪著蛾,霍然明白了這一切。

昨日李姿伶讓他看履歷挑人時,他明明看上一名有門市相關工作經驗兩年的人員,他不記得姓名,但印象中,並非姓施。稍早李姿伶進他辦公室嚷叫著他讓她找來的是個傻子時,他一度以為是李姿伶拿錯履歷,因為很顯然的,他與李姿伶看的履歷並非同一份。

這只小蛾的出現,更證實了李姿伶拿到的履歷,非他原先中意的那份。

為什麼?為什麼要插手他工作上的事?

他盯著那只蛾,忘了現場還有人;李姿伶發現他古怪,循著他目光看向那份履歷,瞧見那只蛾時,揚聲驚呼︰「哇!它從哪飛來的?」

他眼楮眨了下,才想起該回應面前母女時,手中履歷表被輕輕從他指間抽了去,他側眸一看,李姿伶正將那張B5大的紙張,從兩側輕輕往中間對凹,他一愕,抓住她雙手。「你干嘛?」

「把它放生啊。你去開門,我放它走。」她努努嘴,示意他去推開招待室的門,好讓她將小蛾帶到室外。

「放什麼生,不管它就好了。」

「什麼叫不管它?萬一在這里產卵,等等生——」李姿伶忽地一頓,看著手中紙張,困惑喃道︰「噫?不見了……跑哪去了?」東張西望地找著。

不見了也好。

羅元浩抹把臉,將注意力轉回對座母女。施母飽含期待的目光令他心口有些堵;他想著那只忽然出現的小蛾,想起幾個月前這對母女被餐館經理趕出店的畫面,心里一陣煩躁,月兌口就道︰「明天十點,讓施晴來試試看吧。」

「啊!」施母驚喜,感激地猛道謝︰「謝謝、謝謝!她一定會好好做。她現在反應比較特別,要麻煩總監還有同事,大家跟她說話時,先喊一下她的名字;她包包里有只熊布偶,叫毛毛,她習慣隨身攜帶毛毛;她很堅持己見……」

施母滔滔說著女兒較特別的反應舉止,羅元浩揉著額際,禁不住想——他方才為什麼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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