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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皇 第十章

藍非頓了頓,雙眼不自覺地看向慕容霜華房間的方向。「你們的人有法子保護她嗎?」

神諭出現之後,恐怕這里會陷入大亂,當他發現那些軍人的存在時,更加懊悔沒有在察覺她偷跑出來之際便把她拎回去!

蒙根早就覺得這兩人不太單純,看樣子那位大辰公主是不可能成為父親的正妻了……呃,不過這種事也很難說。「我會帶她到安全的地方。」

「你最好說到做到。」

被那柄劍抵住脖子仍面不改色的蒙根,卻不由得因為藍非說這句話時的眼神,背脊濕了一片。

是夜,兀兒塔意外的安靜。藍非沒有掉以輕心,當夜漸深,屋頂傳來不尋常的磚瓦踫撞聲時,他一手按在劍上,影子般無聲無息地閃身至窗邊。兀兒塔有著皎潔得不可思議的月光,把白日里那一頂頂老舊的帳篷都照映成了金碧輝煌的宮殿,那是心靈純淨的朝聖者應該得到的安眠居所。但暗影之中,權謀之狼蠢蠢欲動。

剛開始只是極細微的風吹草動,他注意到一頂帳篷里的火光突然滅了,馬兒不安地嘶鳴,屋頂上又傳來細微的聲響,他的副手站在窗邊,挖破紙窗,盯著房間外走廊的動靜。

不起眼的騷動,在一聲淒厲的慘叫之後,劃破表象的平靜,隨即客棧里也出現撞擊和吵鬧聲。藍非和下屬交換個眼色,他推門而出,藉著陰影的庇護來到慕容霜華房門外,側耳傾听四周的動靜,然後才伸手簡潔地敲了兩下門。

本來就氣鼓了臉頰合衣躺上床的慕容霜華也沒睡,但她直到尖叫聲響起才注意到那些不尋常之處。藍非交代過他只會敲兩下門,除此之外任何人來敲門都不準開,她那時跟他嘔氣裝作沒听見,這會兒倒是很快地把門打開。

藍非側身閃進屋內,反手更快地把門鎖上,瞥見大開的窗子,他差點翻白眼,但最後只是走過去將窗子合上,留下一道小縫隙觀察外頭的狀況。

在他行動間,外頭已是兵荒馬亂,他擰起眉,瞥見一群舉著火把專門放火燒帳篷的羅賽族士兵,全都背著巴圖爾部落的旗……這麼明擺著嫁禍真讓人嗤之以鼻,偏偏在兵荒馬亂之間卻很有用。他們所住的客棧也被牽連,一名騎兵將一枝枝火把擲向客棧的一一樓,目標顯然是那些窗戶,藍非以最快的速度撲向慕容霜華,當火把破窗砸進來時,她已經被他抱著滾到牆角,當下只覺頭暈眼花,燒焦的氣味更讓她一陣惡心。

「怎麼了?」她呻-吟著坐了起來,身上其實沒什麼大礙,畢竟有個肉墊在,藍非還用他的背護住她整個人。

「羅布桑先下手為強了。」

幾乎每扇窗戶都被砸了,整個客棧里能武裝的人都武裝起來,刀劍聲此起彼落,他听見隔壁的部下吹響了短笛。

也許是蒙根今日不夠小心,和他父親的士兵接觸時被羅布桑的部下發現,讓他們察覺巴圖爾的人馬也已來到兀兒塔,才會決定在今晚動手。此時客棧已經被羅布桑的手下包圍,藍非的下屬便是因此吹了短笛示警。

「我們得離開。」藍非一刻也不耽擱地取了原本留給慕容霜華防身的短劍要她拿好,之所以選擇短劍而非更好使的匕首,是因為宮里有專門教皇子皇女劍術的師父,希望她學劍術和學馬術一樣不曾馬虎;他吩咐過要她把劍放在床邊,起碼她有听到。

「等一下。」慕容霜華跑回去拿了放在床鋪內側的包裹,火把砸進來後落在床尾鏡台的水盆里?鏡台倒了,火把被水熄滅,焦油味卻刺鼻得令人難以忍受,更何況還有從其他房里鑽過木板縫隙竄出來的濃煙。

砰砰砰……外頭有人粗魯地敲著門,然後用羅賽族的語言咒罵著,接著開始踹門。

「走。」藍非拉著慕容霜華爬上已經被砸爛的窗欞,在屋瓦上站穩後將她抱了出來。

與此同時,門被踹開了,底下有人大笑著,朝每個爬出窗戶求援的人丟火把,藍非抱著慕容霜華施展輕功飛身閃躲,一名刺客卻從屋脊的另一邊殺了出來,他腳尖一勾,迅雷不及掩耳地賞了對方一片屋瓦,打偏來人的下巴,接著飛身一腳踹在剌客胸口上。

慕容霜華把臉往他肩上埋。又是口水又是血沫亂噴,好髒啊!

踹門的士兵攀過窗戶追了出來,比起在屋頂上身手靈活的刺客,他們顯得笨拙許多,藍非沒有遲疑地抱著慕容霜華繼續往馬廄的方向前進。

一名羅賽族的軍人揮舞著長鞭和火把驅趕馬廄里所有馬匹,存心不讓人離開。慕容霜華左右張望,她的飛雪不知跑哪去了,虐待動物的家伙真可惡!藍非相準了已經跑離羅賽人的揮鞭範圍,看起來較為健壯穩重的一匹馬,抱著她飛躍而下。他降落的力道沒有嚇著馬兒,騰出一只手扯住韁繩,很快地安撫著馬兒,駕!」驪馬像一枝黑箭般沖出這一團混亂。

有人朝他們投擲長矛,藍非抽出腰際長鞭,劃出一道巨大圓弧的同時也把長矛彈開,但那些騎著馬的敵人繼續追趕,縱然他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此刻懷里抱著一個嬌滴滴不能損傷半根寒毛的公主殿下,還要策馬狂奔,不時擋開暗箭,真是硬逼他生出三頭六臂來啊!

「我來。」慕容霜華握住韁繩,很快地安撫了焦躁不安的馬兒。「你抱緊了。」她的口吻有點嫌傲,已經恢復平靜的驪馬,精神抖擻地在大漠上如流星奔馳,速度飛快,不一會兒便甩開了大半的敵人。在電光石火之間,她的目的地已經極為明確,不需要再遲疑。

要甩開那些羅賽人,就只有一個地方了!

藍非無法有任何意見。他當然不願意殿下再涉險,但事到如今,恐怕連蒙根保證的安全之地,都不見得確實安全,他最終還是只能把殿下帶在身邊。起碼他會用生命確保她真的無恙。

星月無涯,照亮黑色大地,慕容霜華謹記著讓那座白色聖山保持在自己的左手邊,朝著日出的方向策馬狂奔。冰冷的風不停刮過臉龐,她伏低身子,幸而身後始終有一堵溫暖堅實的懷抱,讓她不至于瑟瑟發抖。

步行需要整整三天才能繞一圈的阿古拉山……這里指的當然是非朝聖者的腳程;那些虔誠的朝聖者往往三步一跪,五步一拜,走個十天都不見得能夠走完……他倆終于看見山谷入口時,東方天際已是霞光斑斕,曠野腥紅似血,遠山灼亮如金,藍非衡量了一下情況,讓馬兒在山谷入口處飲水休憩,他們倆也需要洗把臉調適過再做計劃。

慕容霜華在河邊洗了手和臉,牽起馬兒到一旁吃草。她將裝著短劍的袋子綁在腰際,本想把包袱掛在馬鞍上,想想算了,還是自己背著。這是附近最翠綠的草地了,真不可思議,她瞥向蒙根所說的山谷,阿古拉山果然被鬼斧神工的力量劈出一道裂痕,這條河就是從裂痕中流出的,山谷內同樣綠意森然,無怪乎會成為羅賽族先民眼中的聖山。

她看向凝望著聖山沉吟的藍非,來到他身後道︰「都這個地步了,巴圖爾想保護神諭有用嗎?昨夜幸存的人只會記得是巴圖爾破壞了兀兒塔自古以來神聖的規矩,他們恐怕很難原諒巴圖爾吧?」

藍非看向她,半晌才開口︰「如果你是巴圖爾,你會怎麼做?」

她干嘛要幫巴圖爾思考?哼。慕容霜華不吭聲。

「鷹軍等于是和巴圖爾結盟了,我不希望他們在這個冬季開戰,更不能讓巴圖爾成為整個羅賽族的眾矢之的,那樣對我們完全沒好處。」藍非解釋。北地前往大辰的路幾乎都已經因為嚴冬而寸步難行,他們要回大辰只能等到明年春天,要是這個節骨眼打仗,不只折兵損將,她的安危也再添一層疑慮。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嘍。」這麼拙劣又卑鄙的嫁禍手段,多虧那個七十幾歲的老頭想得出來。當然,會有人懷疑是嫁禍,必然也會有人深信不疑,面對同樣一件事,一個人能保有理智,一百個人卻會恐慌,一千個人則會將恐慌無限擴大。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不如以毒攻毒,大家一起來猜疑。

「雙方都大鬧一場然後嫁禍給對方,就看神諭結果定輸贏了。」啊……真討厭!他

是故意……她說道段話的嗎?

「就算阿爾斯朗這時想培養第三個可能的繼承人選,也已經太遲了。他一開始就有意讓兩個孩子競爭,勝者為王,才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面。」

「我倒覺得,阿爾斯朗想讓巴圖爾繼位,說不準這山谷里的神諭他也偷偷動了手腳,巴圖爾才會這麼有把握。」想到他那日笑得一臉討人厭的樣子,慕容霜華就一肚子不爽快。

「為什麼?」

「巴圖爾才二十七歲,羅布桑七十好幾了,這代表巴圖爾開始建立自己的勢力版圖時,羅布桑已經縱橫大漠五十年,很有可能跋扈到連他父親都看不下去。」會使出那種卑鄙可恨手段的家伙,連她這個外人都不齒啊!皇儲的使命是什麼?不就是維護國家民族的尊嚴與傳統,保護子民嗎?她代表全天下所有皇儲唾棄羅布桑!「巴圖爾能在短短數年內壯大到足以和兄長抗衡,當中阿爾斯朗不可能沒有使半點力。我看他甚至打定主意,如果長子最後篡位成功,巴圖爾也能靠著南羅賽優渥的天然資源打長期抗戰。」

「所以我更有理由保護神諭了不是嗎?」他似笑非笑地道。

「……」他是不是挖坑給她跳啊?慕容霜華後知後覺地氣鼓了臉頰,然後想到什麼似地跑到已經轉身走開的藍非面前,不可思議地道︰「你剛剛是不是笑了?」天啊!她從沒看他笑過耶!她是不是眼花了?慕容霜華瞪大雙眼,想在他臉上看出蛛絲馬跡。

他不想承認,她才是他想笑的原因。藍非偏偏若無其事地道︰「不知道里頭有什麼,要深入多久才能遇到傳達神諭的僧侶,我看先想辦法在中午以前找到能過夜的地方。」

她真的看錯了嗎?慕容霜華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又覺得好可惜。

慕容霜華騎在馬上,藍非牽著馬,順著河岸往山谷走,此處的河流水淺又平緩,即使涉水而過,水深也往往只及足踩處。

天光漸漸晴朗,水面不只倒映一片藍天白雲,也倒映著沉斂卻難掩昂藏神態的男子,與悠然騎在馬上、身著男裝依然窈窕的女子,男子始終在前頭穩穩牽引,巍峨古岳,蒼茫曠野,悠悠穹宇,唯有他倆穿越了這片永恆。

慕容霜華一會兒模模馬兒的脖子,一會兒笑看走在前頭的藍非背影,羅賽族男子的服飾還是得虎背熊腰的男人穿起來才威風,但在藍非身上,倒也顯得既挺拔又精神,反倒讓某些真正的羅賽人顯得有些臃腫。

不過,他穿著大辰武將的軍裝又更好看一些……嗯,她只是欣賞,沒別的意思哦!

藍非偶爾會回頭看看她的情況,撞見她笑得喜滋滋的,有些無言地轉過頭當作沒看見,卻又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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