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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換妃 第十二章

秋季是一年之中最涼爽的季節,雖然不似春夏百花爭艷,但風中飄散著濃濃的草葉氣息,讓人聞之神怡。

所以,薛青竹很喜歡秋天,每年總盼著這一季的到來。

但今年,她卻一點也歡喜不起來。就算享受著一年之中最明媚的陽光,也彷佛日日都是陰霾。

她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只是,那難以啟齒的原因會永遠成為她深藏心底的秘密。她只盼著,能盡快將它遺忘。

站在千鯉池畔,她面對一池秋水,望著魚兒在水下穿梭,微微出神。

最近,她老是恍神。

撲通!忽然一枚石子落在池中,濺起一片水花。薛青竹回過頭去,卻見翟無憂站在不遠處的亭閣。

「在想什麼呢?」他笑道︰「跟你打了老半天的招呼,都沒察覺。」

他就要成親了,即使還是她的「長樂」,也不可能像從前一樣了……想到這里,她心里就萬般不是滋味。

「那天真是多謝你了,虧你想出這麼個法子。」他看著池中的魚兒,意味深長地道。

「能替王爺效力,是臣下之幸。」薛青竹卻遠遠地答道︰「王爺今天為何如此清閑,有空逛御花園?」

「皇祖母命我前來見煥月公主,」翟無憂答道,「我與她下了一盤棋,閑聊了兩句,她說倦了,我便告辭出來。」

「王爺該多與公主相處才是。」听上去,他們兩人似乎沒什麼相處的興致,她本該為他擔憂,心下卻有些莫名的高興……

「來日方長。」翟無憂只是淡淡地道︰「也不急于一時。」

「也對。」薛青竹低下頭去。

不錯,他們還有長長一輩子能相處,听一听,都讓她羨慕。

「薛司祭有空陪本王走走嗎?」翟無憂忽然道,「相請不如偶遇,何況今日天氣如此之好。」

似乎已經好久沒跟他在一起說說笑笑了,如今不比他還是「長樂」的那段日子,可以天天廝混在一起。

薛青竹點了點頭,繞過池畔朝他走去。也許,這是最後一次兩人單獨相處,她有許多話想要對他講,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瞧,那假山上有一個閣子,是宮里最高的觀景閣了,」翟無憂向她提議,「咱們上那兒逛逛吧,那兒可以俯瞰整個宮里的景致。」

說真的,她入宮這麼久了,倒是從不知道宮里到底有多大,哪里是花園、哪里有什麼殿閣。她本就是一個過客,因此從來也無心去了解。

跟著他拾階而上,清風像一群白鴿鑽進她的衣袖,也讓她整個裙擺搖搖曳曳的。

忽然,她腳下一滑,險些跌倒,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當心,這兒青苔長得厚了些。」他笑道。

薛青竹握著他的大掌,生平第一次與一個男子肌膚相觸,她像被火燙了一下似的,心尖發顫。

他的掌心潔白柔軟,好似夏日的雲朵,飽含陽光的溫暖。

她忽然很想就這樣與他執手相握,一輩子也不松開。可惜,他不屬于她,將來他要牽的是煥月公主的手。一想到他們成親之後,能夠天天這樣相攜看風景,她心中就發酸。

「怎麼,傷著哪里了?」翟無憂見她垂頭哀傷的神情,連忙關切地問道。

她苦笑著退開一步,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卻渾然不覺一般,依舊緊緊握著她。

她心下一陣怦然,彷佛他胸中的律動亦傳遞到她這里,加速了她的心跳。

「我還是牽著你吧,這兒路滑。」翟無憂說道,「小時候,我每天在這兒,都會摔一大跤。」

「你小時候天天都會來這兒?」她不由得好奇。

「從這里望過去,你能看到什麼?」他忽然問。

薛青竹放眼四瞰,只見一道長長的宮牆,天邊有不知名的鳥兒飛過,浮雲在日光下游動,投下忽明忽暗的影。

薛青竹搖搖頭,不明白他所指的是什麼。

「那里就是勤政殿,歷代昭皇上朝的地方!」他答道,「小時候我天天站在這里,想像著父皇在朝中指點江山的模樣。我亦很羨慕大哥,能夠以太子之名監國,不像我,成天無所事事的……」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天天登高俯瞰的原因。

她忽然有點心酸,明明他與翟無忌同為皇子,卻礙于次子的身分,什麼都差了一截,甚至不能一展心中的抱負。

或許娶了煥月公主以後,做為燕國附馬,會比現在的處境好一些吧?至少燕國那邊要給他三分顏面,而昭國上下亦會敬怕他三分。到時候,他在朝堂上說的話、做的事,就算不能一展鴻圖,也不會似現在這般擔心要受人忌諱。

有一個強大的妻子當後援,總比孤立無援強。

她很慶幸自己幫了他,雖然他娶別人,會讓她十分難過……可是,她不曾後悔。

「長樂——」她忽然道︰「其實你不必羨慕別人,說不定將來,天下人都會羨慕你。」

他怔住,側眸靜靜地看她。

「青竹,」他喚道,「你已經好久沒這樣叫我了……我喜歡你叫我『長樂』。你能依然把我當成朋友,這一世,我亦無憾了。」

他掌心的溫度越燙,像一團小小的火焰,燙得她感受不到整個秋涼氣息。她的手,微微出汗了。

她很歡喜,她的「長樂」會對她說這樣的話。

這一世,她亦無憾了。

「長樂,王爺就要成親了,我有一件賀禮想送給他。」薛青竹取下脖子戴著的那尊女媧石像,雙手奉上,「雖然寒酸了些,可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這是……」翟無憂凝眸,「這就是當初那尊會變顏色的小像?」

「它曾經給王爺解難,相信將來也會給王爺帶來好運。」薛青竹道。

「真是件希罕的東西啊,」翟無憂接過去,擱在掌心里細看,「可是,它為什麼會變顏色?」

「這種小石子是我娘親家鄉所產,沒人知道它為什麼會變顏色。」薛青竹耐心地解釋著,「不過我發現,只要這樣緊緊握著,或者貼身帶著,它就會呈現彤紅或者碧藍。」

「何時彤紅,何時碧藍?」翟無憂好奇地追問。

「有時候,我的心跳得很快,它會變紅;若心境平和,它就是微藍的。」薛青竹答道。

「這麼說,皇祖母那日的心緒一定很激動,所以才會變紅。」翟無憂笑。

那是自然,當初發生之事太不尋常,老人家勢必激動。她便是知道這一點,才敢做假。

「你猜等一會兒我握久了,它會變成什麼顏色?」翟無憂忽然問。

「你一向是個心境平和的人,肯定是藍色的。」薛青竹篤定道。

跟她這樣的女子在一起,又不是他的心上人,有什麼可激動的,亦沒什麼可喜悅的,自然是心如止水。

「或許吧。」翟無憂輕笑,將那石像納入袖中,「總之,這份大禮物我替王爺收下了,王爺肯定會喜歡的。」

她還想對他說些什麼,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等他成了親,再不是她的「長樂」,也沒什麼機會再這樣跟他相處了。只盼女媧娘娘能保佑他一世平安,就讓這尊石像代替她,留在他身畔,長伴于君……

她輕輕轉身,望著皇宮景致,心中似有一絲郁悶飛了出去,化為天邊一絲雲絮,淡淡的,與天空融合。

她並不知道,在她轉身的時候,翟無憂翻開袖口,看了看那尊小像。

陽光下,石像忽然變得彤紅,比他見過的任何一次晚霞都明艷。

呵,她說他一向心境平和,此刻,惟有他自己知道,胸中早已波瀾起伏。

跟她在一起,他從來都是如此,而且,益發如此。

只不過,她從來不曾察覺。

薛青竹還是第一次看清煥月公主的樣貌,平時總是遠遠地不敢靠近對方,今天煥月公主竟主動請她喝茶,真是難得。

說實話,宮中佳麗無數,皇後曹麗華已是傾國之姿,但跟煥月公主相比,還是少了一些絕代風華。

畢竟是皇家公主,煥月公主舉手投足之間充滿優雅之態,翩翩若仙,連女子看了都會驚艷。

「听聞這次本公主能與肅王結親,多虧了薛司祭大力相助,」煥月公主笑道︰「此番特意請薛司祭前來,當面致謝。」

「公主客氣了,」薛青竹口稱,「公主與王爺姻緣天注定,臣下也沒幫上什麼忙。」

「薛司祭真是謙虛,」煥月公主不動聲色地問起,「听聞司祭與王爺相交甚好,司祭家中有一樁懸案,也是王爺幫著解決的?」

怎麼,連她家里的事,這位公主都打听清楚了嗎?果然,對方對肅王十分在意,不過,是否也打听得過于周密了?

「王爺古道熱腸,做為臣下,心中十分感激。」薛青竹答道。

「司祭既然與王爺相熟,可知道王爺從前是否有過心儀的女子?」煥月公主忽然問道。

「從沒听聞。」薛青竹當即回答。

「我倒是听說,王爺與『帝師』有琴南居士是青梅竹馬。」煥月公主意味深長地問。

有琴居士的事……她居然也知道了?眼前這位精明的公主,忽然讓薛青竹感到有些害怕。

「據臣下所知,兩人只是知己之交,公主不必介懷。」薛青竹微笑,盡量消除煥月公主的疑慮。

有了昭國司祭保證,煥月公主似乎稍稍放下心來,「不過,王爺如此出色的人物,難道貴國從來沒有女子對他動過心?」

「這個臣下就不太清楚了……」薛青竹緩緩答道︰「就算有,又怎麼樣呢?王爺的一顆心若在公主身上,誰也帶不走。」

「那可難說了,」煥月公主努努嘴,不大認同,「有些姑娘厲害著呢,本公主可不想有什麼隱患。」

「公主放心,若非真心愛王爺的,依王爺的聰慧,自然看得清楚又明白,又豈會選擇那樣膚淺之人?」薛青竹道。

「若是真心的呢?」煥月公主挑眉反問。

「若是真心的……想必也會為了王爺好,成全王爺與公主的天作之合。」她鎮靜地答。

這是在道出她的心聲。自知身分低微,與翟無憂難堪匹配,就算她心中念念不忘「長樂」,也只能退讓了。

從前,她是不懂這些的,是「長樂」教會了她。「長樂」為了兄長、為了國家,能夠犧牲自己與燕國聯姻,與之相比,她隱藏起的自己感情,又有何足道?

「司祭說得也有些道理,」煥月公主懶洋洋地道,「好吧,那暫且如此,本公主也不想多加操心了。」

薛青竹稍稍松了口氣,起身道︰「多謝公主賜茶,臣下就先告退了。」

「別急啊,關于王爺的喜好習性,本公主還想向司祭打听打听呢,咱們一邊听琴一邊再聊聊。」

煥月公主抬了抬手,立刻有宮婢下去安排,不一會兒,簾外便響起絲竹之音。

「司祭以為這琴師奏得如何?」煥月公主面帶自得之色問道。

「琴聲出神入化,臣下雖然不精通樂理,卻也听得出是絕妙之音。」薛青竹道。

「那當然,這可是我們燕國最出色的琴師。」煥月公主笑道︰「我一路上怕悶得慌,便帶他同行。」

薛青竹頗微好奇,隔著帳簾望了一眼,只見一名縴瘦俊美的男子正在撫琴,襯著他身後窗外秋色天長的景色,宛如一幅清新的畫卷。

「啟稟公主,」忽然有侍女來報,「皇後送了些綢緞前來,說是天涼了,要讓公主做幾件秋衣。」

「哦?」煥月公主一副沒什麼興致的樣子,「那收下吧,多謝曹皇後了。」

一時間成疋的綢緞呈上來了,五顏六色,細致鮮艷,皆是織功、染功精巧之物。

「這些都是湖州的織錦緞子,」薛青竹贊嘆道︰「早年臣下家中做過綢緞生意,這湖州緞子舉世難求,一年才出這麼幾疋。」

「哦?」煥月公主挑挑眉,「這麼希罕?」

薛青竹總覺得要為昭國向燕國說幾句好話,「皇後娘娘看來也是費了許多心思,宮里一般都用松江緞子,顏色、質地都沒湖州的好。」

煥月公主卻輕蔑地笑道︰「薛司祭,世間皆傳言昭國國貧物寡,看來一點也不假,這湖州緞子就算上等貨色了?你是沒見過我們大燕出產的緞子,那才叫漂亮呢!」

她站起來,就近拎起一疋綢緞,只听「唰」的一聲,好端端的布料登時被她撕裂了老長一條口子。

「公主,你這是……」薛青竹不由得一驚。

「此等劣質貨色,本公主怎能穿在身上?不過,撕起來倒是挺好玩的,聲音也好听。」煥月公主哈哈大笑。

這……這樣的行徑是否太過刁蠻了?雖然身為公主從小錦衣玉食,有些挑剔倒也難免,但如此浪費,實在讓人錯愕。

薛青竹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言語。

「你們昭國其實沒什麼好的,」煥月公主努嘴道︰「這宮殿殘破,食物也難吃,本公主願意嫁過來,也算心胸寬大了。薛司祭,你說是不是啊?也不知有沒有人提醒肅王,讓他將來對本公主好一點?」

薛青竹尷尬地笑了笑,欠身回答,「公主為了兩邦和睦如此委屈,王爺當然是知曉的,日後定不會怠慢了公主。」

「那就好。」煥月公主點點頭,「將來,還請薛司祭從旁提醒一二才是。」

「臣下自當盡力。」薛青竹勉為其難地答道。

她忽然在想,這位公主真的與肅王是良配嗎?自己這般費盡了心思,替這兩人牽緣引線,是否是一個錯誤?

或許,煥月公主也有其可愛之處,只是暫時她看不到而已。

希望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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