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萬人迷 第八章
甄嬌愣愣地坐在太師椅上,看著他大步走出書齋揚聲喊了句,不一會兒就見扁大夫跌跌撞撞地沖進門——活像被誰扔進來似的——在見到白衫公子的剎那張大了嘴,像是要說話,又在他看似溫和卻充滿壓迫的眸光中,識相地趕緊打開藥箱,掏出一只又一只的瓶瓶罐罐,還有干淨的紗布和銀剪子。
「甄夫子,這藥水下去可能會有些疼,可不把上頭的髒污清除,怕是會感染化膿的。」扁大夫好聲好氣地解釋。
「好,還請扁大夫盡管動手,我不怕痛的。」她屏住呼吸,咬住下唇,盡力不露出膽怯。
「別听他的。」顧無雙也不知怎的,一見他矮小的身板兒像是在這短短片刻就疼得縮水了大半圈的模樣,再無那一日的眉飛色舞歡喜樂呵,心下沒來由的泛疼。「你手勢放輕些,他是讀書人,是要拿筆寫畫做學問的,要是手給治廢了,我便唯你是問!」
扁大夫哆嗦了下,冷汗直直滾落,「是、是,小人知道了,不會弄疼甄夫子的……」
他盡量,盡量啦,嗚。
「我真的沒那麼脆弱……」甄嬌在他眯起的目光中越來越小聲,只得乖乖地縮頭縮腦,不敢再多言。
就這樣,治傷的跟受傷的都大氣不敢喘一聲,在一個既不會治傷又沒有受傷的「第三者」灼灼目光中,只得用最快的速度在最安靜無聲的狀態中,火速把右手的傷口消毒、上藥、包紮完畢!
「好了。」扁大夫用袖子抹去滿額汗水,吁了口氣。「甄夫子的傷兩天換一次藥即可,最重要的是在傷口結痂痊癒前千萬踫不得水,否則一發炎癥可就麻煩了。」
「踫不得水?那、那我怎麼洗澡呀?」甄嬌暗暗抽了一口氣,苦惱地月兌口而出。
扁大夫和顧無雙同時用「你在開什麼玩笑」的眼神瞅著她。
她被他們倆盯得渾身發毛,卻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哪里說錯。要是這傷十天半個月的都好不全,她也得悶餿酸臭到那時不成?
「府中自有丫鬟服侍。」顧無雙好心提醒。
「是呀是呀,主——」扁大夫忽然接收到一記殺氣,忙收聲噤語,縮著脖子小心退到外頭去。
再沒眼色,到此時扁大夫也隱約瞧出了一丁點什麼苗頭來,看來主子是不大想讓甄夫子知道他真實身分——可為什麼呀?
這個問題不止扁大夫心中疑惑得冒泡,恐怕就連顧無雙自己也不太明白個中的答案。
「我不用丫鬟服侍。」她小心肝嚇得一抖,急忙忙道,「我不習慣,我、我可是個有貞操觀念的讀書人,我不想一世清名毀于一旦……」
「那換小廝來服侍?」他理所當然地提議。
她聞言險些一頭栽倒,急吼吼道︰「小廝更不行了!」
「甄夫子,你是大人了,還是個夫子,怎麼跟個小孩兒似的不听話?」顧無雙看著她衣袍上還有觸目驚心的斑斑血漬,眸色深幽了起來,溫潤的嗓音也添了一分的嚴厲。「別鬧別扭。」
「這不是听不听話的問題,這是——」她話一時塞住。
「是什麼?」他挑眉,倒要听听有什麼事是比身體發膚還要重要的?
「是、是……」她支支吾吾的。
「不要丫鬟也不要小廝,」他輕嘆一口氣。「是我害得你這樣的,那便由我來贖這個罪吧。」
「你什麼?咳咳咳咳……」她一口氣猛然岔進喉管里,幾乎當場咳死。
顧無雙怔怔凝視著甄夫子,怎麼之前沒發覺他竟也有這般靦如小姑娘的一面,好似跟他以前心目中那個「氣度殊潔、幽遠孤高」的隱士形象差距得越來越遙遠了?
更詭異的是,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也沒覺得這樣哪里不好……
他還未整理出頭緒來,忽覺袖口被輕扯了下,低頭一看。
「欸,我真的不要緊的。」甄嬌小聲道,望著他的眼楮黑白分明,澄澈得像一汪清甜泉水。
他的心突然跳快了些,腦中有一瞬的空白,玉面生燙地瞪著她。
甄嬌當他沉默不語是答應了,登時松了一口氣,笑容嫣然浮現。「我就知道恩公是大好人,肯定能夠理解我的。恩公,謝謝你呀。」
顧無雙伸手輕按跳得奇快的左胸口,理智大敲警鐘——盡管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該警覺、提防些什麼——但身體已快于腦袋一步,霍地站了起身,急急後退到半丈之外。
「我……呃,突然想起還有事,就不打擾……嗯,夫子了。」他如玉般的臉龐一霎兒紅一霎兒白,向來氣定神閑的語氣多了一絲急促。「你好好養傷,我——我讓三管家來照顧你。」
「什麼?!」她臉色大變。
他話一出口,腦中驀然浮起嬌小的甄夫子光果著身子浸在浴桶中,水珠自白皙如凝脂的肌膚上滑落,被熱氣蒸騰得紅通通粉致致的巴掌小臉,嫣然如桃花,而後年老的賈三管家拿著絲瓜瓤子、嘿嘿嘿婬笑地漸漸走近……
他心口一抽,俊臉登時泛白而後鐵青了起來。
「恩公,其實我真覺得你剛剛的提議不太恰當……」
「對!絕對非常的不恰當!」他激烈道。
「呃?」她嚇了一跳。
顧無雙也被自己嚇到,忙定了定神,清了清喉嚨才開口︰「嗯,我是說,讓三管家來幫你料理這些地瓜,你有什麼粗活兒都可以交代給他。在下先走一步,夫子好生養傷,就不用相送了。」
「喔……」她是從剛剛到現在也一直沒搞清楚到底是發生什麼事啊?
只見一個如清風明月般的舒朗俊秀公子腳下疾疾生風,活像身後有老虎追似的,咻地就溜得不見人影了。
「啊,豬頭啊,又忘了問他貴姓大名在府中是何職稱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的甄嬌,不禁重重一拍額頭。「到底要鬼打牆幾次呀?」
而且他既然回來了,那明天是不是還竹林見哪?
後來那堆地瓜山,還是在賈三管家得意滿滿的笑容中——也不知來做苦工有啥好高興的——指揮家丁在短短一天內統統處置完畢了。
接著曝曬三日,綑收成袋,押車堆回甄家老宅地窖,從頭到尾一氣呵成,效率驚人!
「怎麼樣?還是老夫出馬麻利得多吧?」
「三管家果然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般指揮若定如行雲流水的好風範,甄某愧不能及,欽敬欽敬!」佔了大便宜的甄嬌當然嘴巴就要甜一點了,完全是一頂又一頂的高帽子往賈三管家頭上戴,贊得他樂得合不攏嘴。
「好說好說,只盼甄夫子往後能對老夫多一點信心就好了。」賈三管家還不忘小雞肚腸了一下。
「一定一定。」光享受不做事,誰會不樂意呀,哈哈,哈哈哈……
「原來甄夫子是要把地瓜削片刨簽曬干存藏起來,一開始你怎麼不同老夫說清楚呢?」賈三管家撫著蒼蒼短須問道,「這又不是什麼重要的大秘密。」
「我也很好奇,三管家為什麼這麼執著于想打探我要怎麼處置地瓜山一事呢?」甄嬌也一臉狐疑地反問,「這又不是什麼重要的大秘密。」
「呃……」賈三管家一時語塞,支吾了起來。
沒得主子的同意,他什麼都不好說啊!
話說回來,自那日過後,主子已經一連好幾天都對小書齋甄夫子的事兒不聞不問不好奇了,這麼「正常」的狀態倒教已經習慣了主子「反常」舉止的賈三管家,也變得有些心癢癢的不自在了起來。
若是春水總管在此,必定能夠告訴賈三管家——這便是熱烈生猛沸騰的八卦欲在作祟呀!
但話說回來,就算賈三管家明白了也不敢問,因為主子這幾天一看到他,噙著笑的俊臉總是隱隱帶著一絲寒惻惻的不悅,可他就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自己究竟什麼時候生了天大狗膽,敢讓主子不快?
「三管家。」
「欸?」他忙把閃神的思緒抓了回來。「夫子有話請說。」
「我可以請教一下,府中有位喜穿白袍,長身玉立,溫文俊秀,談吐爾雅,身分不是幕僚就是帳房先生的年輕公子,他姓甚名誰,現下何處?」甄嬌小臉有些微紅地問。
他都好幾天沒出現在竹林了,她連人都不知該往哪兒找去,四處問又怕惹人疑猜,忍了好些天,她終于再也忍不住地向賈三管家打探起。
但這話可問倒賈三管家了。
府中臥虎藏龍能人不少,可是能當得起「喜穿白袍、長身玉立、溫文俊秀、談吐爾雅」的年輕公子,除了城主大人之外也就沒別人了,可甄夫子偏偏又說什麼幕僚什麼帳房先生啥啥的……
「不知甄夫子找那位公子有什麼要事嗎?」賈三管家思慮再三,決定還是小心些好。
「沒沒沒什麼事,我就問問,隨便問問,哈,哈!」她沒來由紅著臉,干笑著忙借辭要考學生背書就跑了。
「怪了,府里最近吹的這是什麼風呀?」賈三管家一臉迷惑地喃喃,「怎麼大家都怪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