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 第六章
「野風姐姐,你走快點……」牛家的小女兒妞妞,兩掌置在野風的身後奮力推著她,深怕錯過時辰她們就要趕不上了。
「已經在快了啊。」野風掩著嘴又再打了個呵欠,照樣踩著不疾不徐的步伐慢慢的往前走。
沐浴在眾人目光下懶懶走來的女子,腦袋上頂了個書生的儒誓,身上則是一襲樵夫或獵戶常見的短打,不過怕冷的她又在短打的外頭罩了件長衫……簡單來講,就是一整個的東拼西湊、不倫不類,而最招人注目的,則是她臉上那一道由她左眉眉尾,一路劃過她的臉龐直抵她下頷處的白色傷疤。
「妞妞啊,你拖我來這到底是要做什麼?」野風一路享受著眾人詭譎的目光,在妞妞推著她走進其中一間廂房時,終于想起了要問。
「姐姐你別管,等會兒你只要挑你看中的東西就可以了。」早就打探清楚尋主儀式流程的妞妞,邊推著她跨過門檻邊道。
「挑東西?」走進房中的野風定眼一看,前頭三張方桌上布置了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物品,琳目什麼都有。
「快挑。」妞妞使勁地再推她一把。
野風可有可無地走上前,左右看了兩眼,便隨意自中間的桌上挑起一只看似陳舊的小小藥忤。
得到房中神捕的認可後,妞妞又再推著她前往第二間廂房命她再挑一一樣,野風配合地又再挑中一本破破爛爛的醫書,緊接著就被拖至最後一間廂房中,再挑了一只 金又帶銀的酒壺。
在看到野風拿起那只酒壺時,不只是跑過來爭先搶看的神捕們,都激動得漲紅了臉,就連一直站在遠處的葉慈,也都快壓不下胸臆間那狂奔不受拘束的心跳。松崗反復深喘了幾口大氣,難掩情緒顫顫地問。
「你……你可知,這些人中何人是神官?」
野風抬首看了忤在中庭里的人們一眼,目光掃至葉慈時,她的頭皮頓時感到陣陣發麻,原本平順的呼吸一窒,她忙穩下情緒裝作不動聲色。
「他吧。」她看似不經意的指向葉慈。
「可敢驗證?」就連朔方也忍不住沖上前緊張的問。
她柳眉一繞,「驗證?」
大步走來的葉慈,排開人群來至她的面前,她在歪著頭看向他時,他朝她伸出手。
「失禮了。」
野風不語地看著他慎重萬分地執起她的右手,與他的左手輕輕交握,一股古怪的暖意與寒意就像是秋原上被點燃的野火,恣意且不受控制地在他倆交握的掌心中蓄起,並在下一刻化為摧枯拉朽的內勁,硬生生將葉慈整個震飛出去。
就在那眨眼一間,葉慈整個人騰飛起來狠狠撞斷幾根梁柱,再跌撞至院牆旁才停止。野風錯愕地微張著嘴,眨眨眼看清葉慈的慘狀後,她納悶地低首看著自己平凡無奇的掌心。她好像……沒做什麼吧?
她再以指戳戳掌心,不明白啥時她這麼天生神力了?
「你……沒事吧?」她面帶歉意地問向那個被撞飛了,居然還可以在下一刻就站起,拍拍衣袖就又朝她走過來的男子。
「無事。」葉慈緊握著猶帶著她手心溫度的掌心,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仰起的臉龐,目光最終停頓在她臉上的那道傷疤上。
「那就好。」見他無恙,松了口氣的野風朝他點了個頭後便轉身要走。
「等等。」朔方忙上前去攔下她,「你這就要走了?」她應得很理所當然,「是啊。」
「你不知道我們是來這兒做什麼的嗎?」朔方在她要繞過他時趕緊再問。
「不知道。」她就是撿柴撿到一半,莫名被拖來這湊熱鬧的而已。
「那你還來?」
「這不是讓人推著來的嗎?」野風懶得在這點小事上糾纏,「若無他事,我回去了。」
「慢著,我們是神宮的人!」松崗忙大聲地對完全就在狀況外的她道。
她一頓,「神宮?」
「雲取宮可曾听過?」松崗兩眼飽含希冀地問。
遺憾的是,她非常不賞面,「不曾。」
「藥神呢?」這個听也該听過吧?
「在下行醫,自是听過祖師爺大名。」這下子,對什麼事都憊懶的野風,總算是被他們勾起了點興趣。
「我們是奉藥神之命來此尋找轉世宮主的。」怕她又要走,松崗連忙一鼓作氣把話說完。
「這與我何干?」她有些不耐煩地問,照樣抬起腳跟往外頭走。
松崗死死攔住她,「自然有關,因我們的大神官剛剛確定了,你就是雲取宮的新一任轉世宮主!」野風剛抬起的腳跟雲時又重新黏回原地,她訝然的轉過眼眸,與近在咫尺的松崗大眼瞠小眼。
「你沒搞錯?」她沉默了一會兒,以看瘋子的目光看著他。
「絕對沒有!」她都可以從數百樣物品中,確確實實地挑中第六世宮主生前所愛用的物品,就一如當年葉慈也是這般挑中第六世神官的隨身之物一樣,他怎麼可能會搞錯?不給野風絲毫反駿余地,葉慈已大步上前,將衣袍一掀,單膝及地跪至她的面前。
「宮主,我終于找到您了。」
野風俯身看著葉慈的臉龐,午夜夢回間,那一張總是不讓她看清的容顏,練緩地自她的記憶最深的底處浮上,再默默貼合至眼前的這張俊容之上,令她在怔忡之間,忍不住伸出手以指輕觸他的面頰。
「我沒作夢?」
「並沒有。」感受到她指尖的溫度,葉慈再也忍抑不住,他迅即抬手反握住她欲離的指尖,站起身將她的掌心貼至他的面頰上。
野風僵直著身軀,「這麼說你是真的了?」
「如假包換。」
她想也不想地抽開她的手,轉身就走,腳下的步子踩得又急又快,待到繞過街角再看不到祠堂時,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快跑起來。
「這、這……大人?」朔方模不著頭緒地問著站在原地,既不上前追去,也無任何動靜的葉慈。
大步跑過鎮上的大街,一股源自胸月復間難耐的燥意,令野風不禁使出士級初階的內力蓄于雙腳之上,點踏之間她已飛過街上民宅的房檐、跳過鎮牆,她最後轉向地疾奔向鎮外私宅的方向,聆听著耳際傳來陣陣有如擂鼓的心跳聲,令她幾乎就要喘不過氣。
奔至離家不遠處的林子里,野風放緩了步伐,一掌攆按在樹身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感覺她泛熱的腦袋一回憶起那個被稱作神官之人的臉龐時,她的整顆腦袋似就要燃燒起來。
身為行醫者,她其實……不是不知道那座雲取宮的。
她知道天下醫者之所以能夠習醫,皆是源于藥神的恩典,而藥神又將所有的寵愛全都給了這世間唯一的代言人……那個承襲了藥神法典,代藥神在世間行醫的雲取宮宮主。
她更知道,那個傳說中擁有藥神無上法力的宮主,代代皆是轉世投生的。
可……那等傳說中之人,又怎會是她?
呵呵,開玩笑的吧?哪可能會有這種事?
但就在她極力想否認這來得太突然的消息時,于她心中,又隱隱約約的有種篤定,正一點一滴地消融著她的自欺,並提醒著她想要遺忘的心虛。
早在當年趙元廣老是動不動就買醫書給她時,她亦發覺了,平常背起四五書經,一直都不怎麼勤奮也沒什麼天賦的她,只要一翻到醫書或藥典,她便過目不忘,就像是前世早已看過千百回似的,且她從不懼怕血腥,亦不會不耐煩那些龐雜難記的藥理。
或許趙元廣早就察覺了這一點吧,故而在他回今之前,他總是帶著她四處行醫治病,甚至是在臨終前告訴她,若是日後在維生的百業中她不知該擇哪一項,那她就不妨選擇行醫濟世,因她的天分著實太過奇特。
腦際一片紛亂,野風推開掌下的樹身,轉身朝家門走去。沿路上,浮映在她腦海間的,全是那張她以往在夢中怎麼都看不清,卻在今日將她給嚇得心不知該怎麼跳的面龐。
不知不覺間,她已回到家門前,正打算掏出鑰匙打開外門時,已有人自里頭替她開啟。
她愣愣地看著那些個神捕笑得過于熱情的笑顏,然後往後退了兩步,再次打量起自家家門和院牆。
嗯,這是她家沒錯。
她再轉過頭盯著這一大票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宮主。」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她身後的葉慈,恭謹地站在她的身後拱手對她輕喚。
一听到他那溫潤中又帶點低啞的嗓音,野風的心跳險些又再次漏了一拍,她艱難地慢慢轉過身,猶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位不但自她的夢中走出來,還在今日莫名奉她為主的男子時,她突然注意到他微微輕顫的雙手,以及他的眼眸。
那是一雙帶著不可得的傷痛,無法訴諸于言語的眼眸,即使它不會說話,可她卻能感到它那難以言喻的悲傷。
野風莫可奈何地閉上雙眼,將那會楸扯著她心房,令她心房隱隱感到鈍痛的眼眸隔絕在外。
「給我點時間。」
不只是葉慈,擠在大宅門里的神捕們,此刻都屏氣凝神地看著野風。
「我得好好想想。」她抬手以指揉著作疼的額際,「在你們突然跑來這兒給了我一個青天霹靂之後,我想,我這要求應該不算過分。」
「是。」眼見她並不是全然拒絕,葉慈的眼底又再燃起希望。
野風頗無奈地轉身走向自家家門,繞過那票礙路的神捕穿過廳堂來到後院,正準備打開自個兒的房間門扇時,她注意到了在眼前的門扇之上,除了倒映著她的影子外,還另有一人。
「跟著我做什麼?」她回過身,皺眉地看著身後的跟屁蟲。
葉慈不慌不忙地對她道︰「我名喚葉慈,乃是您的神官。」
「所以?」他一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模樣,「我得跟著您。」
「無時不刻?」野風的肩頭一歪,有氣無力地問。
「是的。」
「理由?」他都已在夢中騷擾她那麼久了,現下他連現實生活也不肯放過?
「為了保護您。」他找到她的消息,相信很快就會借由各方之手傳回神宮之中,亦傳至司徒霜的耳里,又或者,一直都在暗地里監看著他一舉一動的那些魂役,早已將她視為眼中之釘,隨時都可能對她下手。
野風沒好氣的瞠著他,「貼身保護?」
「是的。」她是沒見過那些魂役的厲害,眼下此處可不是有著藥神恩典的神宮,他可沒有讓她毫發無損的把握。
「不分男女與晝夜?」都土匪似的闖進她家來了,還想得寸進尺,要不要這麼沒臉沒皮啊?
「是。」葉慈仍是一派義正辭嚴,仿佛此舉再天經地義不過。
野風對他款款一笑,猶如三月春風拂面,接著她推開門走進房里,在他的面前不客氣地合上門扇。
「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