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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官 第九章

直到葉慈自鎮上回來,野風也沒能再自朔方那邊探到半點口風,不過根據他所透露的那些,也足夠她在心中兜轉幾回了。

這晚在用過由葉慈親手張羅的晚膳後,野風兩手環著胸立在窗邊,邊吹外頭隨著天候寒意愈來愈重的夜風,邊看葉慈又是幫她鋪被,又是坐在桌邊細致周到的替她疊起今日所添的新衣。

燭光不安定地輕,光影順著葉慈面上的輪廓,分割成壁壘分明的明與暗,在朦朧泛黃的燈影下看來像安逸的畫,也像個看不真切的好夢。

這般看著他,野風一時思潮起伏,側耳聘听著在她記憶中早已模糊得看不清的往事,躡著腳尖悄聲走回她的身邊,舉手輕敲著回憶的門靡。

然而那些曾經擁有的,不管是酸的甜的,還是苦的痛的,曾經以為永不可磨滅的,終究還是在流光的拋擲下,被她淡忘在一日日的生活之後。玉枝瓊樹尚會在歲月的磨礪下化為輕煙,更何況是份已不會再回來的過去?

半晌,她闇上窗扇,帶著一身的寒意來到他的身邊坐下。

在她落坐時,葉慈就感覺到了她身上的涼意,他放下手中折疊好的衣裳,去替她取來一件今日剛制好的厚實袍子替她披在身後,又去燒爐子替她泡盞暖身的熱茶。

當暖呼呼卻不燙手的茶盞被塞入她的手中時,一股猶如細雨潤物無聲的暖意,一路自她的掌心滲進了她的身子,不疾不徐地暖上了她的心坎,驅走了滿身的寒意,也悄悄拂開了自趙元廣逝去後,一直覆在她心中,說什麼也不肯走的荒涼。

她靜靜地瞧著葉慈在燈下的側臉,而後下意識地拉來他的右掌,將它置在自己的頭上。

葉慈側首看向她,「宮主?」

「模模我的頭,就像老人慈祥的模著孩子那般。」她語帶懷念地說著,帶著眷戀的目光落在跳躍的燈焰上。

葉慈不知一直凝望著燭火的她一時間想到了什麼,他輕輕抽掉她發誓上的玉簪,任由她的發披落而下,再按她所說,一下又一下的輕撫著她,就像在哄慰個孩子似的。

許久過後,她轉過面頰,再把他的手挪到她的下頷處,他愣了愣,試探性地動動手指撓了撓。

感覺到指尖的撫觸,野風頓時眯起眼楮,就像只被滿足了的貓兒,葉慈沒想到燈下的她會有這種表情,他不由得再接再厲摩挲著她的下巴。

在他的撫觸下,舒適得都已閉上眼楮的野風,看似就快睡著時,她的聲音忽在寂靜的室內響起。

「咱們明兒個收拾收拾就準備出發。」

葉慈頓下手中的動作,「上哪兒?」

「如你所願,回宮。」她張開眼眸,微笑地看著這個替她掌家管家,又一心想要帶她回家的男人。

轟然的狂喜剎那間化為海濤淹沒了葉慈,他怔怔地看著她唇邊婷婷的笑意許久,他強忍下激越的心緒,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是……」

打從找到野風以來,一直都急著想帶她回神宮的葉慈很心焦,恨不能插上羽翅,就帶著她飛回神宮,而一眾神捕也都等不及想看司徒霜在見著宮主後吃驚的模樣,偏偏臨到出發前,野風卻秀眉一皺,兩手往腰上一叉,直接給他們澆了盆冷水。

「停,全部都換裝去,沒準備好前誰都不必走了!」她絕對是傻了才會呆呆的跟著這一票比她更天真的家伙上路。

打包好行李、大半都已爬上馬車的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皆在彼此的身上找不出個問題,于是他們求救地望向跟在野風身後的葉慈。

葉慈聳著寬肩,也不曉得她怎會在臨行前突然有這要求。

野風嫌棄再嫌棄地指著他們身上的行頭,「瞧瞧你們,一個個富貴祥瑞樣,渾身金燦燦得跟個招人的金元寶似的,這不擺明著在說你們來歷不凡身分高貴?走在路上又有哪個人不多瞧上兩眼?」

「那又如何?」朔方模模腦袋,還是想不出這等對他們來說很平凡的打汾有何不妥。

她突然覺得牙根挺癢的,「你們是缺打劫的,還是怕司徒霜派出的魂役逮不著你們?要不要敲鑼打鼓的告訴他們一聲咱們就在這啊?統統都給我換個模樣去!」真要讓他們就這樣一路趕回神宮去,她敢打賭,這一路上不但不會太平不說,定還會有著意想不到的驚嚇。

听她所說的也有理,眾人便乖乖的听她的話下了馬車,正打算照著她的話去做時,他們就又馬上踫著個以前從沒體驗過的問題。

松崗苦著一張臉,「要……換成什麼樣?」

「簡約低調有內涵,懂不?」她兩手一攤,再實際不過地教育他們。

滿頭霧水的眾人,動作整齊劃一,都瞠大充滿疑惑的眼楮對她首。

她啥時候養了一群純潔又無辜的閨女……

野風撫額告饒,「總之,愈俗愈好,賣相愈路人愈佳,就是那種扔到大街人堆里,別人也不會多看你們一眼的模樣,可懂?」她決定了,待她回宮接掌大位之後,她頭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將他們統統都自雲端上拉下來,變成一個個老實在紅塵中打滾的凡人。

恍然大悟的眾人都乖乖地點點頭,正打算照她的吩咐去辦時,她另一條吩咐就又抵達他們耳邊。

「馬車也順道換過,去弄幾輛普通點的,不然就全都用走的。」也不知那個去買馬車來代步的朔方是怎麼想的,居然給她弄來又是度金還通身都用沉香木打造的豪華馬車……也都不想想這車有多花銀錢,這只花錢如流水的死孩子。

一听她打算要用走的,葉慈連忙向一旁指示,「去弄幾輛糧車或商隊的車來。」待到急忙趕往鎮上張羅全新行頭的朔方回來,幫眾人都換過個新造型後,野風便依照他們的衣著打扮分配任務。

「來來來,咱們先分配一下。」她一手拉著葉慈的臂膀向所有人指示,「我是夫人他是老爺。」

「那我們呢?」眾人看看他們,再瞧瞧剩下沒分配的人。

「管家和護院們。」她飛快地替他們分起隊,指著其他三輛馬車道︰「其他人都照此分隊,還有車隊行進時采同個方向卻不同道路前進,距離嘛,以能見著煙火施放能立即趕來為準。松崗實在想不明白出個門干嘛要這麼麻煩,「這又是為何?」

「分散風險。」她語重心長的開口,目光掃過這些出宮後早已失去保護傘的人,「就跟撒網捕魚一樣,你們總不想魂役一來就把你們給一網打盡吧?別忘了你們現下可不在神宮里頭,藥神的恩澤可惠及不到你們身上,若是對上了那票听說很強橫的魂役,千萬記住保命第一,因若是傷了或殘了,這兒可沒有藥神能救你們。」眾人一點就通,「我們這就去辦!」拍拍手打發了這群偽閨女後,滿心成就感的野風一回頭,就撞上了一張略顯灰暗的臉龐,她定眼一瞧,發現她家平常表情不怎麼多的管家大人正低垂著眼簾,看似心情挺低落蕭索的。迎上那雙再次寫滿自責的眸子,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怎麼開解他那又不知想哪去的心思,于是她只能抓抓發開始搜思索腸。

葉慈拉下她的手,邊替她把差點被她弄掉的玉簪重新簪妥,邊低聲道。

「是我不好……」要不是他太無能,這麼點小事怎會勞她煩心?他早該在她開口之前就先一步替她做好,而不是讓她一人在這教導他們。

「不是你不好,而是你被關在神宮中太久,偏偏世事變化得太快,生活又是學無止境的。」野風拉過他的掌心用力拍了拍,並積極向他鼓勵,「以往的你,不過是沒機會去學而已,往後若有不懂的、從來沒听過的、己身有所不足的,就好生學習把它收為己用,我相信你定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周到。」

「宮主這些年就是這麼學過來的?」

「不然呢?你看我像長了九條尾巴嗎?」她睞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揚著嘴角,「生在這世道,要是不懂保己,九條命都不夠用。」深受教誨的葉慈頷首,「我明白了。」

「很好。」野風打鐵趁熱的把手往他的面前一攤,「對了,你有多少私房?統統都掏出來。」葉慈低首看著那只不甚玉白甚至還有些粗糙的掌心,再看向她身後這棟破舊的宅院,以為她是為生活所苦或缺錢了,當下二話不說地掏出藏在懷中的銀袋,還自袖中模出一疊銀票給她。

野風早習慣這票人的財大氣粗了,她不客氣地接過且點了點,猶不滿足地道。「叫其他人也都把私房給掏出來,只留下路上衣食住行該用的。」光是這麼點哪夠?

他不明白她要這麼多錢干什麼,「宮主,你這是?」

「花錢消災。」她懶洋洋地公布之前早想妥的計劃,「我準備請保鏢兼打听葉慈說,司徒霜手下的那票魂役,有六個相級初階、三個相級中階不說,還另有三只是相級高階。依她看,那整座神宮就跟個生猛凶殘的斗獸場沒什麼區別,她要沒有兩手準備就冒冒然的回去,她不是嫌活得不耐煩了,就是想把自個兒當成塊上肉送去給人啃。

再說,司徒霜手下的魂役武力水準,放到世上任何一個國家,都是種禍害,也幸好司徒霜的腦袋可能天生就不好,只想要得到一座小小的雲取宮而已,要是讓那些魂役離了宮四處為非作歹……「為何要請?」葉慈在她邊想邊皺眉時,伸手去撫她糾結的眉心。

她感慨地拍著他的肩,「你不是說神宮里頭有著一票魂役正等著我回去自投羅網?我是要回去打仗的,而不是舒舒服服就能坐上大位的,既然要戰,那就要搏圖最大的勝算,而冒失去做件沒把握的事,向來不是我的作風。」他听了急欲開口,「但我……」

「並不是我不相信你,當然也不是我嫌棄你,只是,哪怕你武藝再如何高強,雙拳終究難敵四手。」她不疾不徐的向他解釋,「我可不想在回宮後,也似你們一般被關上個十來年,所以說,未雨綢繆多添幾個助力總是沒錯。」听了她這話,讓自小就以成為神官為人生目標的葉慈很難受,他總認為他能護在她的身旁為她擋住一切的風雨,可血淋淋的現實卻又告訴他,他實力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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