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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難枕美人關 第三章

永安七年,驪京。

臨近三月,天氣乍暖還寒,若在南方早已是春暖花開、燕子飛回的時候了,而在陰寒的北國,仍不時會飄起雨雪,冷風刺骨。

皇宮的御書房內,波斯進貢的地毯鋪滿整個房間,銅鼎雕花香爐裊裊生煙,多寶格中陳列著價值連城的玉器古玩,沉香幾、太師椅、紫木書櫥、雕龍長台以及三扇雲龍地屏等對象擺放得錯落有致。

屋內很安靜,似乎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听見,宮女太監們懷抱著羽扇,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唯恐驚了正伏案批閱奏章的天子。

有詩雲︰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如今這天下得來不易,自韓王兵變,鐵蹄踏處血流成河,進了驪京城後改朝換代,世稱肅宗,可惜這新帝也是個短命的,一夜間離奇暴斃。

其繼任者為五子寅,世稱孝文帝,登基之後雖無建樹,但也無過錯,這一算都做了好些年的安樂天子了。

民間百姓暗里都說這皇帝命還不錯,在其弟,功高蓋主、手握重兵的十四王爺虎視眈眈下,死撐活撐地把這江山坐得算穩當,否則就咱這天子的資質,若是踫著亂世兵變,恐怕老早就被轟下台了。

當然,也有人說這天子其實當得也不安逸呀,雖說如今是外無戰亂,可今天听聞那什麼族打算叛亂,明兒謠傳哪家王爺又打算謀反……總不得消停,也是,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誰不想號令天下,唯我獨尊?

其實老百姓哪會曉得,這孝文帝是個碌碌無為、心挺軟的老實人,他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編故事,然後讓宮女太監們按他寫好的劇本在每次的宮宴中表演出來。

如果他不是出身皇族,也不是真龍天子,可能會在茶館里做個說書的博士,或者去某個戲班里當個操琴的師傅,可惜他當了皇帝,自然就少了許多樂趣。

如今皇帝唯一的消遣就是如看戲文一般,旁觀著金鑾殿上那班文武大臣們彼此唇槍舌劍,斗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有些不怕死的諫官上書暗諷堂堂天子無治怕事,他也不當回事,日日看戲、勸架,批著雪片似的折子,做著「皇上」這份工也不是那麼輕松。

咦,等等,這又是哪家要倒霉了?工部左侍郎景離淵?呃,印象中似乎是個極愛讀書的臣子,這是犯了什麼罪,讓西平王厲鯤給參了?

再一看,乖乖不得了,藉由修皇陵,暗中圖謀造反?

皇帝愁眉苦臉地用手撐著下頷,開始左右為難起來,造反哪有那麼容易呀,都說這書生造反,三年不成嘛,景侍郎一介書呆子,向來忠君,何時又有異心了,可這厲家不僅是皇後的娘家,又跟兵權在握的苻家是姻親,萬一駁回,這得罪的可是兩家。

哎,算了算了,這等傷腦筋之事,還是交由太子處理吧!

對了,上次梨園司排演新戲排到第幾場了?得趕緊去瞅瞅看。

「不批了!」雪白的卷宗被心煩意亂的皇帝胡亂地堆到一旁,喊一聲︰「卓東來!」

「奴才在!」白眉紅唇的大太監卓公公趕緊上前一步,跪下後滿臉堆笑,「皇上有何吩咐?」

「去召太子過來批折子,朕累了,擺駕,去梨園司。」

「是,奴才遵旨。」

銅鼎香爐內依然是煙霧繚繞,高高的宮牆之上,方才還晴空萬里,瞬息萬變,一團團被墨色染成灰白的雲片,就像從舊屋子頂上剝落的一層層灰垢,隨時會化成雨,猶如人生無常。

◎◎◎

春來秋去,又是一年。

孝文帝終于得償所願退位做起了太上皇,由太子登大寶,太子妃苻氏為皇後,改年號聖武,史稱孝武帝。

剛剛繼位的新皇,不僅堅持推行先祖的招賢納才、勸農桑、薄賦斂、息干戈、禁婬巧、省力役等新政,並對人才不計門第、不拘資格,一律量才使用,同時大赦天下,減免徭役,一時間,萬民稱頌皇恩浩蕩,因此,關于工部某個侍郎因密謀造反而滿門抄斬一事,倒像是在密繕小折上,用朱砂筆淡淡劃過的輕描一寫……

錦福宮外,雨靜悄悄地下著,綿綿密密,如同織著一張沉悶的網,這樣的天氣總是會令人煩躁。

宮內卻是另一番景致,名貴的花卉開得正好,擺件布置極盡奢華,銀爐里燃著番國進供的玫瑰香料,使整個殿中彌漫著一種和煦的醉人氣息。

這一年間,已然從皇後升格為太後的厲氏,正端坐在梳妝台前,對著浮雕象牙鏡箱看宮女為自己梳著牡丹髻,一面听著管事的費嬤嬤回稟宮中事務,偶爾有一句沒一句地問兩聲。

牡丹髻由江南流行至京城,如今在宮中蔚為風潮,因其鬢蓬松而髻光潤,髻後施雙綹發尾,再插以數支精致的寶石簪和金鸞釵,正中一朵盛放牡丹花,十分彰顯富麗華貴。

厲太後雖年近四旬,卻一向熱衷于風雅潮流之事,見今日這發梳得尤其好,一時心情十分暢快。

這心情一好,有些事情便可睜只眼閉只眼了。

「這麼說來,景家如今就只剩下三個女孩子啦,想想也怪可憐的。」太後娘娘幽幽地說著,指尖優雅地撥弄著腕間碧綠剔透的東珠,哀嘆一聲︰「雖說如今的一切皆是景家自作自受,但哀家心里還是不太好受。」

「太後娘娘,都是那景家膽大包天,妄想造反,皇上才下旨滅了他九族,雖說是九族,不是還給他留後了嘛。」費嬤嬤趕緊寬慰道︰「娘娘心善,萬萬不可為了亂臣賊子損傷鳳體。」

「哎,說來也是哀家那兄弟對皇上一片忠心,這世人只知西平王愚魯,卻不知道他的忠君愛國,依哀家看也只有皇上知他舅舅的這份真心,才肯對厲家高看一眼,想咱們那太上皇,就從沒見著拉扯幫襯一把,這才慫恿得那幫不識好歹的,輕看了哀家那兄弟,想想著實可氣!」厲太後說著又不免長吁短嘆,為娘家打抱不平。

費嬤嬤聞言暗笑,心道︰這驪京城內誰不知道這西平王厲鯤是個什麼貨色,為人粗鄙又喜好男風,府里頭藏著一窩子小倌兒,加上一來不是親王,只是個異姓王,而且還是在姊姊厲氏被封為皇後之後才給賞了個王爺的名號;二來胸無半點墨,既無戰功又無才干,如今仗著厲氏成了太後,新皇又是親外甥,這才挺直了腰桿,成天吵著要替新皇鏟除亂臣異己。

說穿了,厲鯤還不是想讓天下人看看,他西平王府如今不比往常啦。

厲鯤一介草包,無兄無弟,只三個姊妹,長姊便是當今太後,妹子里一個嫁進了苻家續弦,另一個嘛,在做姑娘時就與人珠胎暗結,厲鯤也不知遮羞,連打帶罵鬧得滿城皆知,後來見妹子肚子大了,無奈替她招了個門客當上門女婿,那門客也是倒霉,一月成親,二月就當了便宜爹,滿月復苦水不知朝哪吐,這厲家的一茬子事早成了京城一大笑話。

話雖如此,費嬤嬤臉上卻半點不露,極為恭敬地諾諾稱是,耳听厲太後話題一轉,「不過事已至此,也怨不得皇上心狠,一來皇上剛剛登基,總得立威;二來,哀家這皇兒可比不得他老子,一輩子受盡老十四的氣還不敢叫苦,只能當個不問世事的太上皇,成天听戲唱曲去了,皇兒可是要做明君聖主成大事的,死幾個人又算個什麼事兒呢?」

「太後娘娘說的極是。」費嬤嬤再接再厲地拍著馬屁,明里夸著西平王府,暗中贊著太後娘娘,好一通恭維過後,見太後娘娘面有喜色,才敢問起正事,「太後娘娘,只景家這三人的去處,還請娘娘明示。」

厲太後問︰「如今人在何處?」

「奴才今日剛把人從內務府帶過來,暫時先安置在襲月館中,等著太後娘娘發落。」

「如此說來……」厲太後略一思忖,「都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如今做了奴才,哪里會伺候人,還不得先教個一兩年,這樣吧,讓她們就待在襲月館先學著怎麼當奴才,教教,若是本分老實就留在宮中,若是個不安分的,就分到浣衣局和針工局做些粗活吧,省得落個話柄給那些諫官們小題大作,拐彎抹腳地罵皇家無情。」

「還是太後娘娘仁慈,難怪宮中都道太後娘娘是活菩薩轉世呢。」費嬤嬤又說了一大堆漂亮話,轉身辦差,卻暗自發笑。

誰不知道太後是怕景家的這三個丫頭放在內宮,萬一出什麼麼蛾子,才想就近看管的,尤其是景家的大姑娘,听說當日還差點被選入宮呢,太後怎能不防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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