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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勿忘我 第十七章

蕭大瘋了!

經過一個月,蕭家人正式下了這個結論。

這天晚上,蕭老爹以及蕭牧野、蕭牧軍兩兄弟召開家庭會議,討論的主題自然是最近行為舉止變得怪異的蕭家老大,蕭牧理。

他素來性格內斂冷靜,從小到大,無論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似乎都動搖不了他,總是一派淡定,即便最心愛的妻子失去記憶忘了他,甚至鬧著和他離婚分居,他都還能像個沒事人似的繼續過他的正常生活,反而是蕭家其他人咬牙切齒替他抱不平。

但一個月前,也不知他遭遇了什麼,一夕之間像是換了個人,他不去事務所上班了,將手上的Case都交代給同事,也不參加任何社交活動,不跟家人見面,不跟朋友聚餐,獨自開了輛跟弟弟借來的休旅車,上山下海,走遍台灣各處最荒涼的鄉野。

他整整離開二十多天,回家時,滿身落拓,一臉胡渣,憔悴得教蕭家人不忍卒睹。

「我的乖兒子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變成這副鬼樣子了?」蕭老爹心疼地嚷嚷。

「大哥,你是不是病了?你瘦了好多!」蕭老二驚嘆。

而平日最多話的蕭老麼一反常態地保持靜默,大伙兒奇怪地看過去,這才發現他竟然眼眶紅了。

「我沒事。」對父親和弟弟的關心,蕭牧理的反應一貫地冷淡,也不多說什麼,將車鑰匙丟還給蕭牧軍後,便回自己家睡覺。

他整整睡了兩天兩夜,誰來看他都不理,也不吃東西,渴了就咕嚕咕嚕地喝水。

睡醒後,他仍不打算振作,窩在屋里,抱著酒,一瓶又一瓶地喝,把自己腦子喝胡涂了、喝醉了,這才沉沉地睡去。

喝了睡,醒了又喝,他就這麼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渾不知歲月匆匆。

蕭家人看不下去了,起初是不解,接下來是心疼,到後來打听到原來一個月前,他是在政黨的募款晚宴上遇到于澄美,猜測可能是夫妻倆大吵了一架,蕭家人開始火大了,怒他不長進。

「哥!不就是大嫂不要你了嗎?為了個自私的女人把自己弄成這樣,值得嗎?」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看看我家小兔子,這世上可愛的女人有的是!你何必非執著于大嫂?」

「老大啊,不是老爸說你,我本來以為你是咱們全家最酷最硬漢的男人,怎麼現在變得這麼渾渾噩噩了?」

蕭牧理一聲不吭,猶如石頭雕像般木然坐著,蕭家人好說歹說,見他神色默默,還以為他听進去了,沒想到他又起身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

蕭牧野首先宣布放棄。「我不管了!我明天還要跟我家小兔子去印度補度蜜月,先走了。」

「大哥,你這副樣子我真的看不下去,我心目中的大哥一向是最帥最酷的,是我最崇拜的英雄,你這樣讓我很幻滅。」蕭牧軍也作勢揮淚離去。

只有蕭老爹依然對長子不離不棄,眼見屋子里亂糟糟地堆滿空酒瓶,連沒洗的髒衣服也東一件、西一件地隨處可見,老媽子性格頓時發作,拿了個垃圾袋一面彎腰撿垃圾,嘴上一面碎碎念。

「我說老大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女人就是種奇怪的生物,有時候听風就是雨,有時候又悶葫蘆似的,也不曉得她們心里想什麼。澄美其實是個好丫頭,她就是……唉,她就是出車禍腦子撞傷了失去記憶啊!她也不是故意的,那是意外啊!如果她能自己選擇,老爸相信她絕對舍不得忘了你……」

「你確定嗎?」鬼魅似的幽嗓飄過。

蕭老爹嚇一跳,直覺打了個冷顫,跳起來警戒地左顧右盼,這才莞爾地發現原來這聲音是兒子發出來的。他猛拍自己胸脯順氣。

「吼!你這孩子!差點嚇死你老爸。」

蕭牧理默默喝酒。

蕭老爹看兒子靠著客廳牆角席地而坐,那孤寂落寞的身影不知怎地讓他聯想起受傷的小動物,他不禁嘆氣,忽地又想起兒子方才好像說了句什麼話。

「你剛剛跟老爸說什麼?」他努力想了想,恍然。「你的意思是老爸說錯了,澄美不一定舍不得忘了你?」

蕭牧理聞言,僵硬的身子震了震,好一會兒,才又啞聲揚嗓。

「澄美說,她可能是潛意識里就想忘了我。」

「潛意識想忘了你?」蕭老爹愕然。「為什麼?」

為什麼?蕭牧理自嘲地歪歪唇。「因為她後悔了,因為她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蕭老爹驚駭無語,呆呆瞪了兒子好片刻,好不容易困難地擠出嗓音。

「這是澄美自己跟你說的?」

「嗯。」

「我不相信!」蕭老爹激動地駁斥。「澄美那丫頭那麼貼心、那麼善解人意,怎麼可能說出那種話!」

他也難以置信,但這是事實。蕭牧理閉了閉陣,至今憶起妻子那番無情的言語,他仍感到胸口強烈的悶痛。

「她真的說了。」而他的心在她說出口的那一刻,狠狠地流血。

他以為自己會死,當她不等他讀完秒,便毅然決然地下車,他感到天崩地裂,而自己渺小的身軀當場遭到吞噬。

他怎麼沒死呢?怎麼還能活著?他覺得奇怪。

「兒子啊,你別……你可別胡思亂想。」蕭老爹見他神情絕望,又擔憂又焦急,忙勸道︰「老爸剛也說過了,女人嘛,有時候很情緒化的,她可能只是一時氣話,不能做數的。」

「她或許是說氣話,可是也有道理。」蕭牧理幽幽低語。

「其實我想過了,我們之間的問題可能根本就不在澄美失去記憶忘了我,而是她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從前的事?我不知道她當年為何離家出走,不知道她為何會跟家人鬧翻,我連她以前的個性跟現在差很多都不知道——為什麼她不告訴我這些呢?她是不是在顧忌什麼?我不值得她信賴嗎?」

「老大!」蕭老爹听這話愈說愈喪氣,連忙打住。「你可別鑽牛角尖。」

「我不是鑽牛角尖,是真的想搞清楚我跟澄美到底是怎麼回事?老爸你知道嗎?其實我當然也問過澄美以前的事,可她既然不肯說,我就不追問了,我不是不關心她,我是怕……」蕭牧理忽地頓住,喉間涌起一股酸楚。他望向父親,眸光黯淡,眼神悲傷。

「你懂的,老爸。」

「我懂的,我懂。」蕭老爹心酸了,他當然明白這個兒子心里打著什麼樣的結。

蕭牧理的親生母親出身貧賤,還是個青春少女時便被家人賣去當雛妓,後來好不容易月兌離風塵後,認識了蕭老爹,兩人相知相戀,偏偏當時年輕氣盛的蕭老爹不停追問她的過去,知道她不但當過妓女,而且還偷偷養了個孩子,頓時大怒,兩人因而分手。

數年後,兩人偶然重逢,當時她已病入膏肓,命如風中之燭,蕭老爹很後悔自

己當年的負情薄幸,便答應替她照顧年幼的兒子。

她含笑而逝,留下唯一的骨血痛哭失聲。

那是蕭老爹第一次看到蕭牧理哭,之後他便再也沒掉過一滴眼淚,外人都以為他本性冷酷,其實蕭老爹明白,這孩子只是執意堅強。

「我想起我媽,她曾有過那樣的過去,當然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想每個人都有傷心事,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陰影,所以我從來不逼問澄美,我不想讓她難過,不管她有什麼樣的過去,不管過去的她是什麼樣子,我都會好好愛著她,會盡我所有的能力讓她過得幸福快樂……我只是、只是這樣想而已,不是不關心她……」沙啞的嗓音哽住。

蕭老爹一震,仔細一看,竟然看見兩滴眼淚無聲地流過蕭牧理的臉龐。

兒子哭了!

蕭老爹全身凍凝,腦海一片空白。

這個最強悍、最冷傲的兒子哭了!

「這陣子我走遍台灣每一處地方,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做錯了?還是哪里做的不夠好?否則為什麼澄美仍然不能信賴我?我從認識她第一天開始想,想我們每次約會,想我們結婚後的每一天,我想我不該每次她催我去樓下倒垃圾都拖拖拉拉的,我擠牙膏時應該記得從最底下擠,換下來的髒衣服要丟進洗衣籃里,早上不該總是讓她早起做早餐給我吃,應該我們輪流做的,她工作也很辛苦,應該讓她多睡一會兒……她是不是其實並不愛喝啤酒?是因為我喜歡喝,她才勉強自己陪我喝?去路邊攤吃小吃她真的習慣嗎?會不會其實很別扭?為什麼這些瑣事我以前都沒注意到?我如果多用點心就好了!我應該多用點心的……」

蕭牧理喃喃地叨念自己所有的懊悔與不足,他沒察覺到自己哭了,沒感覺到淚水燒灼著他酸澀的眼眸。

他的眼楮濕了,聲音啞了,呼吸重了,腦子亂了。

心,迷了。

蕭老爹見兒子這番模樣,心痛得不知所措,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兒子摟抱進懷里,一下下地拍撫他背脊,拿他當還沒長大的孩子哄。

「乖,別哭了,嗯?會沒事的,這一切都會過去的,你會好起來的,你還有老爸,有兩個弟弟,還有你二弟妹,我們一家人都在你身邊支持你,你會好的,會沒事的。乖,老爸疼你……」

和老爸敞開心房談過後,蕭牧理決定自己應該振作,醒了酒,刮了胡子,洗了熱水澡,銷假回事務所上班,神清氣爽地投身于忙碌的工作。

公司同事對他的回歸都很高興,不少人趕忙拿手邊案子的疑難雜癥來請教他,蕭家人見他生活恢復正常也大感欣慰。

只有他自己知道,外表如常的自己內心依然結著冰,那一片宛如無邊無際的凍原也不知何時才能迎來春暖花開。

也許,再沒有那一天了。

他冷酷地自嘲。

本以為日子會這般無風無浪地過好一陣子,豈料才過數日,當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時,赫然發現屋內亮著燈,廚房似還傳來飯菜香。

難道是雞婆老爸來幫他煮晚飯?

怨起老爸一直在耳邊叨念自己瘦了許多,嚷嚷著得幫他好好補一補,他不禁微笑。

老爸雖然不是他親生父親,但給予他的溫暖父愛,他這輩子都還不清。

不願令老父擔憂,蕭牧理刻意挺直背脊,端出一副神采奕奕的姿態,在玄關處揚聲喊。

「老爸,是你來了嗎?」

響應他的是一陣眶啷聲響,看樣子廚房內有人掉了鍋蓋。

「小心點!爸,你好歹也算是個廚房老手,怎麼這麼笨手笨腳的?」他一面月兌鞋,一面朗聲嘲笑,試圖活化氣氛。

那人匆匆忙忙地撿回鍋蓋,蓋回爐上正慢火熬煮著養生雞湯的鍋子,接著是一片靜寂無聲。

蕭牧理一凜,覺得不對勁,老爸該不會弄傷自己了吧?他隨手將公文包丟在客廳沙發上,來到半開放式的蔚房,拉開擋油煙的玻璃門。

一道窈窕的倩影映入眼里,他瞳孔驟縮,沒想到會看見那個他極力不去想起的女人。

于澄美,他分居中的妻子,或許就在不久後,便會正式成為他前妻。

「是……我。」嗓音輕細如貓咪喵嗚。

他冷冷瞪她。她穿著一件白色家居洋裝,秀發隨意地用發帶綰在腦後,系著有可愛貓咪圖案的圍裙,果著玲瓏的玉足踩在冰涼的磁磚地面上,完全一副家庭主婦的打份,只除了臉上不合時宜地戴廣副淺色墨鏡。

在室內戴什麼墨鏡?

蕭牧理不屑地撇撇唇,就連在這種時候,于家大小姐仍要堅持展現時尚嗎?他承認自己幻想過再見到妻子時會是怎樣一番情景,自己又會是怎樣的心情,但沒想到竟會是在自家廚房,而他情緒毫無起伏。

沒有激動,沒有惱怒,沒有悲傷或懊悔,只有沉沉的木然。

「你來做什麼?」他連問話的口氣都不帶任何情緒。

他的反應似乎令她有點慌,陣光遲疑地閃爍,菱唇輕顫,卻是不曾吐落只字詞組。

他驀地旋身走回客廳,她愣了愣,急忙跟上,呆呆地站在一邊看他月兌外套,松領帶,然後一甩手,瀟灑地將領帶丟到沙發上。

「明天到我辦公室來,我會把離婚文件準備好。」他說。

她震住,一時愕然無語。

「怎麼?」他轉頭看她呆滯的表情,嘴角嘲諷一扯。「你不就是來要求正式辦離婚的?我知道了,你走吧。」

她一動也不動。

他蹙眉。「還不走?」

她怔忡地望他,許久,許久,才鼓起說話的勇氣。

「我不走,我是……我要回來這里住。」

「你說什麼?」他臉色一變。

「我說,我要回到你身邊。」

「別開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她急切地分辯,翩然來到他面前,仰頭直視他。

「我知道自己錯了,牧理,我們重新來過好嗎?」

重新來過?之前他又是懇求又是威脅,她堅持要走,如今他死了心,決定過回單身生活,她卻說自己反侮了?

他垂下眸,與她四目相凝。「你忘了那天我在停車場對你說的話嗎?你下了車,我們之間就玩完。」

她顫了顫。「我知道,可是……」

她還想說什麼,他忽地目光一凜,抬手抓住她墨鏡鏡架。

她嚇了一跳,來不及躲,墨鏡便被他摘下,而他看清她眼周附近竟有一道傷,由右眼角劃向鬢邊,雖然只是淺淺淡淡的一道,但仍令他心口瞬間縮緊。

「這是怎麼回事?誰弄傷你的?」

她慌忙後退,直覺抬起右手遮擋住傷疤。

「到底是誰弄的」他提高聲調,近乎咆哮。「是鄭元祈嗎?」

「不是的!」她急急搖頭。「你別誤會,沒有人弄傷我,是我自己……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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