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帽 尾聲
當春陽將最後一絲雪影融化,所有生命旺盛地增長。
野兔從窩里探出頭來,嗅嗅空氣中的草香。大貓經過一個冬天的蟄伏,在太陽下偷快地打滾,順便看看有沒有機會為自己找個伴侶。連冬眠的熊听說都迫不及待地走出巢穴。
幻森林的樹木不甘示弱地伸展,整個世界仿佛在一夜之間醒了過來。
一襲紅色斗篷覆在它主人的背後,在草原間移動。它的主人細心采摘香花,抱成一大束,輕快地走向幻森林里的那個小山頭。
她坐在慣坐的石頭上,望著遠方的無患谷,美麗的唇瓣有一抹悠遠的笑意。
「我轉個頭而己,你就不見了。」樹林里一個年輕男人昂首闊步走出來,彎弓在肩,短刃在腰,湛藍的雙眸與天空同樣明透。
她的唇勾得更深一些,臉頰依然有些蒼白。
他彎身在她的唇上一吻,一匹大黑馬快步沖出來,不依地努著主人的肩膀,差點害他重心不穩跌倒。
「你找死?!」他回頭拍一下它的馬臉。
大黑馬委屈地噴氣,然後朝女主人的懷里拚命拱。有沒有糖?有沒有糖、有沒有糖、有沒有糖?
蕗琪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顆花糖拋進它口中。
「再這樣吃下去,你的牙齒快蛀光了。」
大黑馬快樂地嘶鳴一聲,咬著它的糖回到樹林里。
他扶起她,走向山頭邊緣的一個小小的石碑。
這里的視野最好,外婆應該最喜歡。
她將花束放在石碑前,眉宇間蒙上一絲悵惘。
亞歷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心,從背後擁著她。「婆婆說,她的時辰己到,這一生該看的風景她都看過了,她不希望你感到內疚。」
蕗琪輕輕撫著石碑。
「外婆的身體很好,如果不是為了我,她還可以活很久。」
自然法則有其定數,靈歸之夜的魂體是有一定數目的。他帶走了一個,便必須還一個回去,這是一開始外婆沒有告訴他的事。
亞歷不確定自己若事先知道,還會不會要求外婆救她……可能還是會吧!雖然他會更歉疚。
或許也就是如此,外婆從頭到尾沒有跟他說。因為,不只是他想救愛侶,她也想救自己的孫女啊!
當蕗琪在魔法圈中睜開眼的那一刻,外婆輕撫她的臉頰,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便合上眼,代替她踏上了靈歸之路。
蕗琪嘆了口氣,將一些長得稍高的草拔一拔,不期然間撿到一個陳舊的藥袋。
這是她冬天來掃墓時放的。當時摘不到新鮮香花,于是她便做了干燥的香袋放在外婆墳前。
她拿起那個藥袋檢視半晌。
「如果保安官當時把所有藥袋都給我看過,我早就認出斯默了。」
這是她醒來之後第一次談起這件事,亞歷的神情變得謹慎。
「桑瑪和他第一次來找我們的時候,正好所有的藥袋都用完了,我還來不及去買新布。那個早上,我先拿一件不穿的舊衣服裁了幾個藥袋應急。所有的藥袋之中,只有那幾個藥袋的質料不一樣。如果我當場看見,就能想到只有斯默才用過那種藥袋。」
「你憑我的一張畫,就能認出那個藥袋和其他藥袋不同,可見我的繪畫技巧不錯,當初老是罵我鬼畫符的老師可以安心了。」亞歷做個徑相,想讓笑意重新回到她的臉龐。
他成功了,她確實笑出來。
「你真的畫得很細心,連細部皺折都帶出來。我當時會感覺奇怪,就是因為你畫的那個藥袋皺折比較多,因為它的質料比較軟。可是沒有看到實物,哪里說得清楚?」
「一切己經結束,別想那麼多。」他將她拉起來,帶進懷里黏密地一吻。她枕在他寬闊的肩膀,嘆了口氣。
兩人在滿地的綠意和花香中相擁相依。
「今天王城有消息傳回來嗎?」她輕問。
他頓了一頓,輕撫她的絲質秀發。「嗯。」
等了片刻,他竟然沒有分享八卦的意思?這個男人真是太不懂得聊天的藝術。
「怎麼樣啦?」她戳他一下。
他的視線收回來,低沈地輕笑,抱著她又偷了好幾個吻,才在自己頭發被拔光之前及時撤退。
「斯默被處以終身監禁,他的下半生將在最森嚴的監獄中度過。」
她點點頭。
當時,他沒有殺了斯默。
因為他知道死亡是最快的解月兌方式,如果要讓一個人受苦,最好的方法是剝奪所有他珍視的一切,然後讓他活得長長久久,醒著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這是他快速從斯默身上學到的一課。
于是,亞歷讓他活著。
在父親的同意下,他將斯默送回王城接受審判。斯默在另一個貴族重臣的領地殺了四個平民,並且試圖顛覆他的人民對他的信心。若換成其他敏感的時期,這種行為足以引發貴族間的戰爭。
國王無法容忍這種行為!
當囚車進入王城時,所有貴族都目睹了斯默的狼狽處境--亞歷奪走他高高在上的地位。
刺穿斯默肺葉的那一箭,終其一生都會在嚴冬中讓他辛苦地喘息,直到咳血為止--亞歷奪走他的健康。
巨大的丑聞,及擔心洛普侯爵的報復,愛爾公爵公開拒絕承認這個私生子。
舊日好友為了保全名聲,紛紛否認跟他的關系,他生命中的每個人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亞歷奪走他的名眷。
最後,斯默會在一間狹窄的牢房里,孤獨地監禁到老死--亞歷奪走他的自由和生命。
這是亞歷對他的終極報復。
「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麼嗎?」亞歷看著她。「斯默真的相信自己不會有事。因為他是貴族,他只是殺了幾個無足輕重的平民而己;我親手射傷一個貴族,我才應該被降罪。他甚至想找羅勒醫生作證這幾個人都是又老又病的貧民,少了他們對整個洛普領地不會有任何損失。」
他搖了搖頭。「你應該看看他發現國王非但不會立刻釋放他,反而雷霆大怒的神情。我想,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後果不會如他預期中的輕松。」自己竟然跟那種人當了那麼多年的朋友。
蕗琪捧住他的臉,強迫他認真看著她。
「你在懷疑,如果你當初一直留在王城,會不會也變成這樣的人。」她嚴肅地道︰「亞歷,你不會的。」
「哦?」他陰郁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
「斯默和桑瑪的改變並不單單只是因為他們的環境,還包括他們的信念、教育,最重要的是他們的人格。」她嚴肅看著他。
「如果情況換過來,你是留在王城的人,他們是搬到領地去的人,他們也一樣會變成一個妄自尊大的混蛋,因為這就是他們的本質。」
「但是你不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小屁孩。你明了一個貴族真正的榮譽和責任,你關心你的人民,接受你父親的教導。侯爵無唐置疑是個最棒的導師和父親,但也要你自己不是根爛柴頭才行。如果換成斯默,你能想象他卷起袖子,和一群木匠一起扛拄子蓋谷倉的樣子嗎?」
還真是想象不出來。亞歷搖搖頭。
「那就是了,所以不要懷疑你自己。你的朋友里出了幾顆爛隻果,不表示你也是爛隻果--你是一個洛普,狼族的驕傲不會容許你讓自己變成一顆爛隻果。」
他笑了出來,低頭吻她。「爛柴頭,爛隻果,你怎麼老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歪理?」
「那是因為本仙姑,不,本女巫天縱英明啊,大野狼!」她得意得差點連都翹起來。「不過我喜歡你對鎮民說的那段話。」
根據王國律法,每個貴族對自己的領地有絕對的司法管轄權,然而,一個貴族在另一個貴族的領地犯下重罪的話,必須送回王城接受國王的審判,目的是為了防止貴族私下借故相殺,引發內亂。
斯默的罪行必須送回王城接受審判。然而侯爵在領地內舉行了一場听證會,對他的臣民交代真相。
那天上山的暴民全部列入候審席--其實人數沒有想象中多。有一堆人走到一半己經先溜了,另一半人越走越慢,心里也開始不安。如果不是亞歷和侍衛來得太快,可能連落後那一批都跑光了。
「洛普一族的領地內不容許任何人動用私刑,這對洛普侯爵、我和保安局,都是最直接的侮辱。這表示你們不信任你們的領主可以公正的解決領土內的紛亂。」那些暴民頭低低的,都不敢迎上亞歷的目光。
「你們在節慶時享受這些吉普賽人的歌舞,有需要時聘雇他們的服務,生病時接受他們的藥物並且痊愈。然而一遇到難題,立刻對他們翻臉相向。你們讓身為非吉普賽人的我都為你們的無情感到羞恥!」
那場听證會之後,事情終于平靜下來。
住在森林里的吉普賽人算是正式受到侯爵認可,他們和侯爵的代表簽署了正式的租賃合約,成為合法居民。
「對了,桑瑪呢?她沒被降罪吧?」蕗琪忽然想到。
雖然她不喜歡那個被寵壞的富家千金,可是認直說來,桑瑪並沒有做出違法的事。
「愛爾公爵找了一個遠方的窮貴族,將她嫁過去了。」她今天怎麼這麼有興趣關心那些雜七雜八的人?亞歷無奈地想。
「遠方的窮貴族?女兒不是拿來聯結勢力最好用的嗎?」她一怔。
「斯默的丑聞,桑瑪的名聲跟著玷污。連國王都公開斥責公爵對子女的教育失敗,他怎麼可能留她在身邊,提醒每個人他的教育真的很失敗?把她嫁得越遠,對愛爾家的名聲越好。至于窮貴族,是因為駐守國界的貴族都不富有,他起碼可以用盡桑瑪的最後一絲價值,攏絡其中一族。」
「原來如此。果然貴族就是有頭餃沒人性。」蕗琪嘆道。
「嘿!」
「抱歉。」听起來就不怎麼真心。
「別忘了你也快變成貴族了。」
等一下,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她退開一步,防備地盯著他。
「你也不想想你現在都幾歲的人,再不結婚,根本沒人要。」亞歷沒好氣道。
這句話有語病哦!如果有人要跟她結婚,就表示她不是沒人要︰如果沒人要,她就更不用結婚了。
「這件事情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吧!」她拍拍他臉頰,收拾一下東西往回走。
「喂,什麼叫從長計議?!」亞歷從後面追上來,「你的身體己經逐漸恢復健康,我隨時打算向我父親稟告我們的婚事!」
「侯爵對你娶吉普賽平民沒有意見嗎?!」她的大眼一閃一閃。
「沒有意見。」你別想拿我爸擋路。他洞悉她的陰謀。
當一只狼選定它的伴侶,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它和它的伴侶在一起。身為另一只狼,侯爵非常清楚。
蕗琪登時氣阻。
糟了,不能靠侯爵「棒打鴛鴦」,她得另外想想辦法,蕗琪沈思。
「蕗琪,」亞歷突然用遲疑的眼神,巴巴地注視她。「你……不愛我嗎?」
這種落水狗狗的眼神太可憐了,她心頭一軟,踮起腳尖親他一下。
「愛。」
「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很委屈。
「你一個人講的量就夠我們兩個人用了。」她好笑道。
這是用自己的聲望與生命在守護她的男人,有哪個女人能不愛上這樣的一個男人?
只是,她的「自由自在單身女郎」人生才剛開始不久,怎麼可以就這樣棄甲投降?
可是他這樣看人的樣子好可愛哦,好像大型狗狗搖尾乞憐,讓人超想將他抱在懷里,狠狠地疼愛一下。
「那就好。」
神色一轉,所有大狗狗搖尾乞憐的表情統統消失,他愉快地盤起雙臂。「我們下個月就結婚。」
她的笑容一僵。
嘴角開始抽搐。
她……她……她上當了嗎?
「你這只臭狼狗!你竟然敢裝柔弱騙我!」她破口大罵,撿起一段樹枝追打他。
他朗聲大笑,邊躲還要邊注意她會不會跌倒。
「每次都是你用這種招數,也該換我用一用了吧?」
「我要打你,你還敢給我跑?你給我站住!」她氣得繼續追打。
燦爛的陽光下,一朵香花微微顫動,順著風傳遞到下一朵。
一朵接著一朵,直到墓碑前的花束也在風中招展,散放出甜甜的香氣。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