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隨(上) 第二章
「小妹,幫我煮杯咖啡,要特濃微酸不能太酸,快點,我頭痛死了。」火君少敲了敲桌面,桌子後頭坐著一個綁兩條麻花辮的女生。
「你是?」綁辮子的女生正在打計算器,視線越過桌面,從一雙修長的腿慢慢往上拉,長腿高個子已經很令她羨慕,抬頭一看,竟是一張美到人神共憤的臉蛋,怪不得口氣如此囂張,這個世界果然是沒有天理的。
「我大哥是你們總經理,妳說我是誰?」火君少找了張舒適的沙發坐,等小妹送來提神醒腦的咖啡。
昨天晚上一群朋友慶祝他就業,玩到清晨兩、三點,喝到很茫,早上在陌生人家里醒來,他就趕來報到,他還搞不清楚那是誰的家,也完全不記得昨晚發生什麼事了。
「哦……你就是靠關系進來的火總最小的弟弟……小三。」
「沒大沒小妳哪根蔥?」
「我是花,不是蔥。」自稱是花的女生從抽屜里拿了一包三合一咖啡,沖了熱水端給他。「公司沒有免費咖啡,這杯私人贊助。」
火君少望著那杯咖啡皺眉頭,為了提神醒腦,勉強喝了兩口,抬頭掃她一眼,嘴里的咖啡差點噴出來。
「有點姿色才叫花,別以為妳是女生就是花,在本三少眼里妳只是一根蔥。」黑色粗框眼鏡加上兩條扎扎實實的麻花辮已經很俗氣,居然還穿白襯衫、黑色過膝百褶裙,白襪子配一雙黑色包鞋,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過時的打扮,害他差點嗆到。
「我是杏花。」
「杏花?我看妳是蔥花還差不多。」
「我叫童杏花。」她低頭仔細瞧他那張俊美的臉,用手指頭去觸他的眼睫毛,看起來又濃又黑又長,「貼的?」
「真的!」火君少拍掉那只手,最討厭蒼蠅黏上來。
「你今天是來報到還是正式上班?……滿身酒氣,你剛從酒店下班?」童杏花湊近他嗅了嗅,看著他白皙粉女敕的氣色,又模模他的臉,模起來又滑又女敕像嬰兒般的肌膚,「粉底抹哪個牌子?」
「沒抹!」火君少向來以天生麗質自豪,這根蔥花真是不長眼,膽敢質疑他火三少的美貌。
「長得真美……真羨慕,可以咬一口嗎?」童杏花彎著身子貼近他的臉,朝他張開了嘴巴。
火君少在外頭混了這麼多年,見過一堆花痴,但沒見過這麼變態的女生,以為她開玩笑,沒想到她齜牙咧嘴真的要往他的臉頰咬下去,他整個人貼到沙發椅背上,一輩子沒這麼狼狽過──
「夠了。」
童杏花還來不及咬上一口,就被人抓住辮子往後拖。
「……可惜。」童杏花轉頭看見一張小氣巴拉的臉,是她的頂頭上司兼情人應蔚風,「今天這麼早就開完會了?」
「幸虧這麼早。童杏花,妳告訴我妳現在是心癢、牙齒癢還是皮癢?」應蔚風想知道該先修理她哪一部分比較管用。
「哈哈,我看他宿醉還沒清醒,嚇嚇他而已。」童杏花絕不會承認要不是應蔚風出來煞風景,她現在已經嘗到小三的滋味了。
「……瘋婆子!」火君少很冒火,從來都只有他嚇人的份,沒有風水輪流轉這回事。
「火君少!現在幾點了?」應蔚風一腳把童杏花踢回座位去做事,回頭瞪著還坐在沙發上喝咖啡的大少爺。
火君少低頭看手表,才發現他手表不見了……糟糕,昨天戴的那支表是他滿十八歲時外公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那支表很貴的,被誰偷走了?還是落在陌生人家里?
「好……好痛!」火君少還慢吞吞地在想他的手表,突然被應蔚風拎起耳朵。
「跟我進來!」
「應哥,輕一點……」
「在公司叫我董事長!」
火君少認識的應蔚風,是他大哥火晉天的好同學,以前經常到家里吃飯,跟他大哥一樣總是滿臉笑容,好脾氣、好說話、好相處。
火君少打的如意算盤是「應天家事服務公司」有兩個好大哥撐腰,肯定會給他一個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好職位,任他遲到早退混水模魚坐領薪水。
應蔚風也沒有讓他失望,拎著他的耳朵踏進辦公室以後就收起老板的派頭,心疼地幫他揉揉耳朵。
「沒事吧,還好吧?你怎麼現在才來上班?外頭那麼多雙眼楮看著,我做做樣子,你不怪應哥吧?」應蔚風又回到他所認識的好大哥。
「那你也不要這麼用力,痛死我了。」小三不愧是小三,撒嬌功力一流。
「我跟你大哥對你寄予厚望,以後在其他員工面前也不會偏袒你,甚至要對你要求更嚴格,將來你接你大哥位置才能服眾。」
「什麼……大哥要把位置讓給我?」早料到他人緣好,眾人寵愛,料不到他大哥寵他寵到連總經理位置都要讓給他。
「嗯,未來我跟你大哥有新的投資計劃要進行,希望能有自己人來幫我們管理公司,所以我們想栽培你。小三,你要從基層做起,到各部門去好好學習,要比任何人都更能吃苦耐勞,我們給你三年的時間,讓你好好準備接替你大哥的位置。」
「意思是讓我在基層做三年?」听到要吃苦,火君少往後縮一步,听到要三年,內心那團喜出望外的火熱被澆熄,忽然不怎麼熱中。「應哥,我怕我做不來辜負你和大哥的期望,你給我當個副理就好了。」
雖然總經理的頭餃很誘人,但是畫在紙上的大餅看得到又吃不到,還是先混個副理的職位比較實在。
「你先在基層待六個月,好好做,很快升你當主管。」應蔚風拍拍他的肩膀,自己人好兄弟好商量。
火君少望著應蔚風的笑臉,手莫名有些癢,有一股想要撕下那張臉皮的沖動……不過回頭想想,自己沒經歷沒學歷又沒資歷,如果在基層熬六個月能升主管也算不錯了,到外頭也找不到這種好差事,比起熬三年,半年他還可以忍受。
「好吧,听你的。」火君少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他這時候才發現要當老板不容易,要成為一個成功的白手起家的事業家更不簡單。
這家公司能夠在短短幾年內迅速成長,應蔚風的錙銖必較、手段一流、不講情面、軍事管理功不可沒……把話講白,就是這家公司的老板對員工小氣、陰險、嚴厲又嚴格。這些話是他方才走錯樓層,听到有人竊竊私語,不小心听到的。
火君少被分配到萬能支持部去。
在「應天」所謂的萬能支持部,其實就是哪個部門人手不夠就往哪里跑、什麼都要做的打雜部門。
因應年節需求,火君少在基層的第一份工作兼第一天上班遲到代價就是支持廣告部門,到街頭去發傳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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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市區
「新屋新氣象,換裝過好年,提前大掃除,應天家事只動你口,不動你手,限時優惠中……」
「來哦、來哦,趕快來看,專業五星級廚師包辦,除夕年菜預約在應天,限時優惠中……」
天氣濕冷,天色陰沉,車水馬龍烏煙瘴氣,造成天空和路面灰蒙蒙混成一片的景況。
下個禮拜就是聖誕節了,商店里播放著聖誕歌,街上布置得好熱鬧,火君少臭著一張臉抱著一迭傳單,站在街角一動不動,嘴里念念有詞,很沒勁的等路人經過自己來領傳單。
「玉蘭花,玉蘭花,來買玉蘭花哦──」
「新屋新氣象,過年換好裝……」
「玉蘭花,一串三十,買玉蘭花哦──」
「年前大掃除,應天家事……」
「好一串美麗的玉蘭花,來買玉蘭花哦──」
「限時優惠……」
火君少含在嘴里的聲音徹底被街邊叫賣玉蘭花的婦人蓋過,那個響亮的聲音像是在嘲笑他少年人有氣無力和他較勁似的,他每每張口就被玉蘭花的叫賣聲蓋掉,讓他忍不住扔出白眼。
本來只是有點不爽瞪了一眼,他卻一眼定住……
頭戴花色滾邊布帽、穿著老舊外套的婦人在與紅燈搶時間,在車子稍停的片刻穿梭在車陣人流中,拖著一只跛腳賣玉蘭花。
火君少看見為了討生活與死神搏命的婦人,剎那間紅了眼眶,丟下傳單跑過去幫忙……
「喂!沒看到叫你買玉蘭花嗎?一串三十!快點!」在江湖闖蕩的火三少拿出江湖本色,敲打玻璃車窗兼恐嚇,還沒嚇到車里的人,倒先把賣玉蘭花的婦人給嚇著。
婦人帽檐壓得很低,全身包得緊緊看不出甲乙丙丁,誠惶誠恐抱著花籃,在火君少伸手跟人要錢時,無辜地默默轉身離開車陣。
她不認識這個小混混,快跑。
不料──
她才轉身手腕就被扣住。
「一百塊?沒零錢嗎?那買三串吧。」火君少拉住婦人的手,把百元大鈔丟進花籃里,拿了三串玉蘭花給客人,拉著跛腳的婦人就要繼續去敲詐下一台車。
賣玉蘭花的婦人很愛錢,看著花籃里進帳一百塊亮了眼,但引以為傲的正直還是忍不住發了聲……
「找……找……錢……還沒找錢……」她頭低低地拿出十塊零錢。
火君少瞬間又眼眶紅,緊緊握住婦人那只顫抖又老實的手……嗯?他以為握住的應該是布滿歲月痕跡粗糙皺皮的手,怎麼會是滑溜溜的觸感……
火君少分了心神,但當他低頭去看時,婦人已經急匆匆把手抽走,拉下過短的袖子蓋住手,他只來得及瞥見婦人縮進袖子里的是瘦弱的手腕,手腕上戴著一只黑色皮帶的手表。
他沒看清楚手表的款式,只看見是很突兀的寬大鏡面,不像是婦人擁有,可能是撿來的,或者是家人換下來的。
他自詡是手表達人,收集手表是他的興趣之一,所以他一個人就有十幾支表,想到婦人連一支屬于自己的手表都沒有,徹底觸動火君少內心最脆弱的部分,他全身竄過一股熱流淹沒了疑惑,剛才模到滑溜溜的細皮女敕肉已經不再重要。
「……要找錢嗎?真的要找嗎?」他回頭探進車窗里問買花的客人,口氣相當不友善。
喂!你流氓啊?
正在縮手臂、縮肩膀躲躲藏藏的婦人又被火君少的動作嚇一跳,瞪著他犯罪行為很有一股揍他的沖動。
小汽車里坐著兩個飽受威脅恐嚇的女生,但兩個女生正望著火君少那張俊美的臉孔吞口水,兩人一致搖頭表示不用找錢。
「謝啦!」火家小混混為了十塊錢拋媚眼送飛吻。
連賣玉蘭花的婦人都被那一笑傾城的美色給吸引……不不,她是對小混混也有熱心腸的一面感到意外。
火君少幫忙賣玉蘭花,見婦人行動不便,後來索性把她拉離開車道,自己提著花籃去賣。
也不知道他是賣花還是賣美色,剛才發傳單都不見的精神抖擻、陽光的笑容吸引了大批女生搖下車窗向他招手,一串三十元的玉蘭花,百元不找零,變了三次燈號就搶購一空,讓賣玉蘭花的婦人徹底見識到火家小混混的魅力。
「阿姨,都賣完了,給妳。」火君少白牙閃閃把花籃還給婦人,里頭的玉蘭花全換成了白花花的鈔票。
「……少年仔,感謝哦。」婦人把帽檐壓得很低,兩手抱回花籃,內心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好像參與了一場搶劫的過程,看著花籃里的鈔票很是心虛。
「阿姨,妳行動不方便,在車道上賣花很危險,還是找別的地方賣吧。」火君少勸了她,回頭繼續去發傳單。
賣玉蘭花的婦人抱著花籃站在不遠處的角落,過了會兒,一個跛腳阿嬤走過來……
「小白,謝謝妳哦,讓妳幫忙……這麼多錢,妳這麼快都賣完了?」她才是正牌的賣玉蘭花婦人,平常都坐在這路邊賣花,剛才肚子不舒服去找廁所了。
「嗯,是啊……」這個叫小白的冒牌婦人交出花籃和白花花的鈔票,但這次助人為樂的成就感都被那個小混混奪走了。
她把滾邊布帽月兌下來還給阿嬤,露出一張平凡清秀的臉,重新戴上灰色毛帽,和阿嬤換回外套,套上毛衣外套,繼續縮到角落去當影子。
在「人員管理組」的報告書中,交代了火君少捅的樓子、闖的大小禍,卻沒有寫到火君少還有熱心助人這一面。
小白沒想到火家小混混會沖過來幫忙,剛才嚇得倒抽一口氣,差點就拔腿趕緊跑,忘記自己偽裝的是一個跛腳的婦人。
身為人員管理組一員,踫到像火君少這種不知道自己身分的人,只能暗中隨行保護,萬一被記住面孔將會增加保護難度,加上昨晚她這張臉已經曝光,如果又被發現她的跟蹤恐怕會引起他的懷疑。
都是這只小混混昨夜喝得酩酊大醉折騰她一晚上,害她掛著兩只熊貓眼頻頻打呵欠,閑著無聊幫街邊的阿嬤賣玉蘭花順便提振精神。
只是萬萬想不到這只大醉鬼小混混……似乎也沒那麼糟嘛。
說起來……如果沒有昨晚那件混賬事的話,她對這只小混混大色魔的印象也不會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