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戲烈紅妝 第五章
「總算露出你的馬腳了。」
沈清大驚,不僅為冊庫里有人感到震撼,最讓他心涼的,莫過于這道攝人心魂的男音,就在他耳邊響起,十分地近,近到他都能感受到對方由鼻息吐出來的暖意。
「你是誰?」沈清告訴自己越是緊張越不能亂,不管此人武功多高,能隱在冊庫一隅不教他發現,他都必須沈著應對,尋找月兌身的機會。
這人笑了笑,沈清可以感受到他又近了自己幾分,噴在他頸間的氣息更是濕熱。
「你清楚我是誰,我卻不清楚你是誰。沈清絕非你的本名,不如你先介紹一下,混進漕幫有何目的?」這人又笑了,像在逗弄小獸似的,以指輕挑了他的頰肉,語氣饒富興味。
「還是你更想說說你跟首輔之間,有何過節?」
沈清知道這人是誰了,他閉了閉眼,像墜入冰窖,顫著開口。「幫主說什麼我听不懂。」
陸長興嗤笑一聲。「全身上下都是破錠,你還想裝什麼?」
「幫主冤枉我了,我是想幫您過濾清冊,找出首輔的把柄,看能否疏緩漕幫之憂,並非心有不軌,請幫主明察。」不管這事真假,沈清也只剩下這點可以當借口,一邊沈著應對以爭取時間,一邊在腦中規劃月兌身路線。
他能進來埋伏,大門的鎖肯定解了,冊庫外多少人等著他出去,沈清不敢想,唯一的希望,就是從另一扇窗戶跳出去,往西面囤貨的地方,鑽縫逃了。
「既然是為漕幫好,何須偷偷模模,過來跟我說一聲不就好了?我也好請教你,如何找出連我都看不出來的把柄。」陸長興施力往他脖子一壓,冰涼又尖銳的觸感,在沈清已經涼透的心上,又倒了一桶碎冰。
從頭至尾都是一個圈套,而他是網中的魚,他脖子上的刃物隨時都會要了他的命。
「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沈清吐出一口濃息,現在他能運用的手段,只剩承認了陸長興的推測,松懈他的戒心。
他也想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居然教陸長興留意上了,他卻沒有發覺。
「從你推倒阿牛開始。」沈清究竟是如何利用阿牛阻隔林正南的搔擾,他在碼頭上看得一清二楚,也是在那個時候,他對沈清就特別留意。
不給他辯駁的機會,陸長興接著說。「會些拳腳的人不足為奇,加上你個子嬌小、偏生女相,又有顆思緒多彎的腦子,少出風頭才是保命之道,真正讓我覺得你這人絕對有鬼,就是因為你識字。」
「……幫主如何說?」要說他暗中使壞讓阿牛出頭,替他擋下風雨還情有可原,識字又是如何成了他的破綻?
「連這點都想不透,看來我是高估你了。」陸長興失望地嘆了一聲,手上的劍卻還是牢牢地架在他的頸間。
「都窮到吃不上飯了,還能念書習字?還能買筆墨硯台?你的字可不是用樹枝在地上依樣畫葫蘆就能練出來的。」
「陸幫主果然觀察入微,看來是我大意了。」原來打從第一天開始,他的尾巴就捏在他的虎爪里。
「大意是有,不過更多時候是你死得冤。」陸長興幾乎就貼在他的耳邊,低低一笑。
「首輔突然要查兩年前的清冊,你又在這時候混進漕幫,我就試著把兩件事兜在一塊兒,沒想到真讓我套到一只小老鼠。說,你到底是誰?」他略微停頓,用著氣聲說︰「還是我換個方式問,你是沈閣老什麼人?」
沈清雙眼倏睜,盡管他極力克制上涌的寒意,勉勉強強只換到語氣平整而已。
「幫主說笑了,我隨便捏造個名字,你就替我寫族譜了嗎?」
「我這回可是有憑有據,兩年前與曹大人力爭首輔之位的,就是沈念秋沈閣老,沈閣老呼聲最高,最後卻因為賣官蠰爵一事被揭露而落馬,要不是皇上看在當年回京即位,沈閣老力排眾議宣告大統,恐怕不是下令命他回籍閑住,而是收監抄家了吧。」陸長興清楚感受到面前的沈清身子一僵,呼息變得濃濁,更篤定他這步棋下對了。
首輔之爭在朝堂上鬧得轟轟烈烈,至今他仍印象深刻,只是駱冰不查,他還不會往這事聯想。
「沈閣老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可惜沈家族長太過怕事,擔心皇上事後追究,急忙忙將沈閣老一支除族,連帶著沈閣老四名兒子也無顏在朝中立足,紛紛辭官,你想報仇,想搜集首輔的罪證不就是個理由?再想遠一點,說不定放風聲說有人在查兩年前的爛帳,讓首輔心生警惕,進而來漕幫查清冊的事也是你干的。頂著沈家姓查這些爛帳,卻又不敢承認自己是沈家人,看來沈閣老確實有賣官圖利了。」
沈清雙眼迸出恨意,牙關一咬,握住長劍劍身就要往脖間按,陸長興一驚,連忙將人推開,抽回長劍。
鋒利的劍身劃破了沈清的掌心,傷口不淺,鮮血如泉地涌了出來,看著滴落在地面的點點血花,陸長興眯起眼,帶著教訓的狠勁瞪著硬氣的沈清。
「這麼容易就讓你死了,我又何必費勁兜這一大圈?」陸長興甩了下長劍,留在劍身上的血匯集于劍尖上,又在地上落了兩滴添色。
沈清知道逃離太難,可是他不想放棄,方才以劍逼頸也是為了賭一把陸長興不服輸的脾氣,刻意以退為進,雖然受了點傷,但是值得。他退了兩步,將另一手握著的清冊扔向陸長興,趁他揮劍格開攻勢,往西側窗戶奔去。
奈何陸長興的動作更快一分,長劍一掃,就往他胸口劃過來。沈清狼狽側身,長劍還是劃破了他的衣服,胸口緊捆的布條泄漏了他最大的秘密。
陸長興雙眼一眯。「還真是個女的。」
他說不上來這感覺是震驚,還是意料之中,手邊動作頓時一滯。
沈清看著被劃開的衣服,滿臉怒容,屈辱交加,但在這種情形下也容不得她計較,抓著敞開的上衣,轉身幾個借力,就要躍出窗戶離開。
陸長興根本沒有殺她的意思,自然不會在這時候用劍,改以伸手去攔,扯回的只是件破衣服,看她纏著布條躍窗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讓他心里狠狠一震。
怎麼會有這種姑娘?
「傻子才跟你跳窗。」他收了劍,大搖大擺地走出正門。
沈清不敢相信她真的逃了出來,方才在冊庫里生死一線的恐懼這時候才上涌,可是她沒有時間驚慌,抱著顫抖的身子,往囤貨的地方走去,好運點,說不定能找個鎖不牢固的貨箱藏進去,明早隨船下漕河,逃離鎮江。
「找到了,在這里!」
沈清定眼一看,這還是在碼頭上跟她打過招呼的人,現在正舉著火把,向身後的人通風報信。
她牙一咬,放棄了逃進囤貨區的打算,現在的她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完全亂了套,只能見機行事,往戒備松散的地方逃,藏藏躲躲,幾乎將她的體力耗盡,等她回過神來,眼前已是一片河道。
「我看你還能掙扎多久?」陸長興帶著笑意的聲音由後傳來,看著她渾身狼狽,倒是有些不忍。「求我,可以給你一線生機。」
沈清轉過身來,看到身後圍了大批人馬,約有三十幾人,圈出了塊半圓形的空地,留給她做困獸之斗,她佇在火光中的身影顯得十分單薄,就見陸長興右手持劍,左手還抓著她那件破衣服,笑容略顯張揚得意,仿佛一伸手就能捉到她這只籠中鳥,現在就看他樂意戲弄她到什麼時候。
「求你?」沈清側頭,狀似考慮,沒過多久,卻低低笑了起來,笑聲越滾越大。
她抬起頭來,嘲諷地看著陸長興。「你作夢!」
她不給陸長興活捉她、羞辱她的機會,後腳一踏,在眾目睽睽之下仰倒進漕河之中,任夜風吹散了她的發髻,帶著嗤嘲的笑容,落入在暗夜的河道中。
陸長興離她有段距離,就算洞悉她的意圖,也來不及阻攔,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河水吞噬,腦海里僅存的,全是她膂烈的眼神與義無反顧的舉動。
她就這樣跳下去,心里就不怕嗎?就連漢子,都不見得有勇氣做出像她一樣的事情來,須臾之間,他像被什麼砸中了心髒,悶悶痛痛的,有些恍惚。
他默默地站在河道旁,看著與往常無異的河水,瞟了眼左手的破衣,上面沾染的血漬還未干透,原先穿著這件衣服的主人,已經凶多吉少。
「真是個倔性子。」他心里有些空落,明明不是什麼需要費時糾結的事,不知為何,他目光卻遲遲收不回來,直接朝後吩咐。「駱雨,把人帶上來。」
沒多久,雙手反綁的阿牛被帶了上來。駱雨抱拳說道︰「幫主,人已帶到。」
陸長興回過頭來,望著臉色發白、雙眼發愣的阿牛,心知問不出個所以然,又不能一下子就叫駱雨把人帶下去,只好意思意思過個場。
「沈清是什麼人?」他用破衣將劍身上的血漬擦干淨後入鞘,眼神沒再給阿牛一個,但也沒錯過他哆嗦又搞不清楚狀況的答話。
「沈清?沈清就是沈清呀。」他方才在後面也看到了沈清投水的一幕,但他不懂為什麼沈清變成個女人,也不懂為什麼幫主要追殺她。
面對這樣的回復,駱冰相當生氣,正想出言教訓,陸長興卻早一步抬手制止。
「你跟沈清怎麼認識的?」他不意外阿牛的答案,一看就知道是個心眼直的,沈清說什麼就信什麼。
「我幫我娘抓藥的時候,在藥鋪認識的,阿清人很好,見藥鋪不讓我賒帳,就幫我把藥錢付了,還請大夫幫我娘診脈,說她孤家寡人一個,不急著用錢,把她的家當都借給了我,只要我能幫她找份差事,我就介紹她進幫里了,我娘還收她當干兒子,原來是干女兒……」
阿牛怎麼想只有沈清的好處,急巴巴地朝陸長興磕頭。「幫主,阿清人很好的,她不會害人,絕對不會害人,求您別傷她!」
「得了,磕死了也沒用,沒看到人已經掉進河里去了嗎?」陸長興想起這事就煩躁,他沒想過把人逼死,偏偏這姑娘的脾氣是少見的倔強,先是想以他的劍自刎,現在又投河,連她的來意都還搞不清楚,只知道跟首輔有些關聯而已。他沈悶地揮了下手。
「隨便找個人把他帶下去松綁了,別為難他。駱雨、駱冰,你們兩個過來。」
「幫主。」
「老大。」
駱家兄弟近身,離他們三個最近的幫眾大約有七、八步距離。
陸長興等到阿牛帶下去後,才開口。「駱雨,你從每分舵各調五名記簿過來,重新謄寫要給首輔的清冊,齊了之後,把新的送過去,跟首輔說慢慢查,不急著還。」
「是。」駱雨領命。
「駱冰,你待清冊送過去之後,找個時間,放把火全燒了。」陸長興冷聲一笑,想找首輔麻煩的念頭一刻比一刻強。「別讓人看出手腳,做得干淨些。」
「老大,這是……」駱冰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接到火燒首輔府的任務。
「與其讓首輔處理掉有問題的清冊,不如我們先出招,還能談點賠償。」他拍了拍有些呆滯的兄弟倆。「做大事不拘小節,你們要記得,漕幫很窮的。」
這麼多口人要吃飯,拿個三、五萬兩,分到下面的人都只剩菜渣了,幫主哪有那麼好當的?
首輔會心虛來漕幫調清冊想湮滅證據,很有可能沈閣老就是被他誣陷的,既然敢用這種方式上位,算計他的財產,陸長興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