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戲烈紅妝 第二十八章
陸長興推開房門,屋內一片狼籍,他卻不以為意,拉過一張圓凳子擺在床鋪旁邊。「大夫,坐。」
「多謝幫主。」大夫致謝,先把藥箱擱到布滿殘羹、雜亂的桌上,才撩袍坐到圓凳上。行醫多年,不該問的他絕對不多問一句,不該看的也會裝作沒看見,就像現在,沒有對床帳後方的人露出半點好奇的神情。
「內人昨天淋了雨,早晨起來,皮膚有些燒熱,怕是病了。」陸長興坐上床邊,從中分開厚重的床帳探了半身進去,將沈蓉清的手從床帳底下拿了出來,並沒有讓大夫看到她的樣子。
不過從她手腕上一圈已經泛紫的紅痕看來,也知道不只淋雨這麼簡單,怎知道床上的人身上還有什麼其他的外傷?
大夫眉頭未皺,直接搭上沈蓉清的脈門。陸長興狀似無意,雙眼卻死死盯著大夫的神色,見他一會兒訝異,一會兒苦惱,心也提得慌。
「可有什麼問題?」陸長興最終還是忍不住,率先開了口。
「尊夫人最近情緒起伏過大,傷了根本,身子泛虛,昨日又邪寒入體,自然抵擋不住而發病,又有些滑胎的現象……夫人現在不能隨意用藥,怕傷了妊娠,我先開一帖安胎藥,至于其他病癥我得回去仔細研妥藥方,再給您送過來,幫主可先讓夫人多喝溫水。」大夫收回手,撫著花白胡子。
「你、你是說她……」陸長興瞠目結舌,掀開床帳看著沈睡但神情不穩的沈蓉清,又驚又喜又慌,回頭端著一張八爺臉問大夫,卻不忘把沈蓉清的手收回被下。
「你說她有滑胎現象?情形可嚴重?」
「幫主莫慌,夫人身子骨不弱,應該也有服藥調理了一段時間,現在盡可能讓夫人臥床休養,半個月後應當無礙,等胎象穩定且足三個月之後再行房事,但也不可過于猛烈。」大夫起身走到圓桌旁,打開藥箱挑揀他事先備好的藥帖,拿出兩帖安胎藥。「三碗水煮成一碗,若夫人有嘔吐,可加生姜一塊兒熬煮。」
「多謝大夫。」陸長興接過安胎藥,神情復雜,明明是件開心的事,心頭就是有道烏雲散不了。
「幫主放心,小心調理,夫人不會有事的。」大夫背起藥箱,準備告辭。「診金等我擬好藥方再一道收取,先走一步了。」
「我送大夫。」陸長興手持著藥帖,將大夫送到議事廳外,便繞到廚房吩咐廚娘熬藥,再要了一壺熱水。
听見幫主後宅有喜,大伙兒開心極了,直道恭喜。陸長興一一謝過,走回廂房的路上,卻一步比一步沉重。
瞧瞧他昨天干了什麼混帳事?
他略帶遲疑地推開房門,將熱水擱到桌上,倒了半碗,再兌冷茶,捧著茶碗放輕腳步來到床鋪旁,深吸了一口氣,才將床帳掀開。
棉被蓋上了她的脖子,並未蓋去她下顎的指痕,還有受創的嘴角。這些傷都是他造成的,棉被底下的青青紫紫有多嚴重,他比誰都清楚。
氣消了之後,愧疚便浮了上來,萬一沈蓉清防他,刻意疏遠他,接下來的日子叫他怎麼過下去?
「蓉清。」他硬著頭皮,故作無事地喚她,坐到床邊,單手將她扶進胸懷里靠著,見她閉目不醒,睫毛微微抖著,就知道此刻的她已經有意識了。
「喝點水。」
他將溫水仔細地喂到她的唇邊,沈蓉清不敢不喝,她的身體跟心靈都留有對他的恐懼。
「我知道你醒了。」他一開口,便感受到她身子陡然一僵,不由得苦笑。
「我不逼你回我話,可我說的一字一句,你都要听清楚了。我陸長興就是這麼個喜怒無常的人,你害怕也好、不屑也罷,這輩子你休想從我身邊逃開,否則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把你捉回來懲治。只要你乖乖的,你要我為你摘星星、摘月亮,我都給你取下來。」
在他懷里的沈蓉清吐出一口濁氣。她身子還疼,嗓子干啞得緊,昨日遭受的屈辱歷歷在目,絕望的感覺依舊清楚,本來打定主意不回應他,把自己的思緒鎖死在這具殘破的軀殼里,卻因為他幾句話中掩飾不住的懼意而服軟心疼。
她身上的傷有多重,他的恐懼就有多深,可這不是傷害她的理由。
「最艱難的時候都挺過來了,我怎麼會尋死?可我太高估自己了,以為自己有本事救人,卻差點賠上我這條命,看到你來救我,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她笑了笑,嘴角
有些疼。「卻沒想到我等來的男人,一心心念念的男人、想過一輩子的男人,差點把我玩死在這張床上,就只是為了懲治我。」
陸長興抱著她的手一緊,臉色沈了下來。
昨天失去理智傷了她,一早起來他就後悔了,可是見她投水的余慍未消,他也煩了一個早上,沒想到她是為了救人。
是他後來救起,然後扔給駱雨照顧的小伙子嗎?
知道自己誤會了她,還虐了她一身傷,陸長興恨不得給自己幾刀子。
身體的創口會好,心上那道疤呢?她本已千瘡百孔,而誓言做她避風港的人,又反噬了她一口,吞掉她唯一的那道光。
他真是畜生。
沈蓉清不知道身後的他思緒百轉千回,早就把自己咒罵了千百遍,低頭看著自個兒
手腕上的傷,淡淡地說了句︰「你居然拿這方法來懲治我……連你也瞧不起我嗎?」
「不!」陸長興立馬否認,心疼得要死,像有人拿著帶刺的藤蔓緊緊地捆了他一圈。
「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失去你,看你投河,我整個人都瘋了。蓉清,我不能沒有你,我會瘋的,我會瘋的!」
「我知道,當你托我上岸,我回頭瞧不見你,以為你力盡落水時,我也以為我失去你了,要不是路雨阻止我,我真的要跟你去了。」沈蓉清回想起當時絕望的感覺,居然比他加諸在她身上的還要強烈。
「我也怕失去你,怎麼會想著離開你呢?」
「蓉清……對不起……」陸長興埋首在她頸邊,緊緊地抱著她,又怕勒疼她,一下松、一下緊的,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是氣極了才這樣,尋常不會的,你在我身邊這麼久,肯定知道,下次不會了——不對,是沒有下回了!」
「隨便你怎麼發誓。」沈蓉清忿忿地說。「真有下回,說不定真的被你玩死了!」
都不曉得她是怎麼撐過來的,原本沒有尋死的念頭,在他的肆虐逼迫下,都想自行了斷了,誰能接受前一刻還處處呵疼的枕邊人,一下子變成從深淵爬出來的惡鬼,不听任何解釋,只知道傷害她?
「不會的!你別胡說,別講什麼死不死的。」光用說的也讓他心驚膽顫。陸長興小心翼翼地撫上她的肚皮。
「以後我們一家三口要好好的,指不定還有四口、五口。蓉清,你說我們生幾個好?跟你手足一樣的數嗎?」
「等等,什麼一家三口?」沈蓉清動了一下,疼得她直吸氣。
「你小心,悠著點來,別說你現在病了,肚子里還揣著一個呢。」陸長興現在可以放膽高興了,把她的手舉到唇邊,在她腕上心疼一吻。
「我們要當爹娘了。」
「真的?」沈蓉清掩不住開心,笑了起來,隨後又陰沈了下去。
「昨天我淋雨又落水,你還在我身上逞獸欲,孩子會有事嗎?」
「咳——」什麼逞獸欲?陸長興難得臉紅了。「大夫說好好調理,半個月就好,這半個月可得委屈你多躺床了,我們也得在河間多留一陣子。」
「那就好,希望這孩子平平安安,人生沒我們倆這麼波折。」她撫上肚子,卻發現他兩手穩穩地貼在那兒,沒留個縫給她,索性就放他的掌上了。
「有我們倆撐著,怎麼會呢?」陸長興在她頰邊落下一吻,看到她臉側的指痕,部想把自己剁了。「蓉清,你不氣了吧?」
「氣,當然氣!你以為這麼容易就消了嗎?想想你昨天都干了什麼好事?」沈蓉清使勁地捏了他的手背一把,听到他濃重的呼息聲,才覺得解氣些。
「我錯了,寶貝兒,你要我怎麼做才會消氣?你說,我一定辦到!」陸長興恨不得傾盡所有來換回她的信任,要他掏心掏肺都可以。
「這話可是你說的?」沈蓉清斂下雙眼,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我要求不多,你躺下讓我來一次就行。」
「什麼叫我躺下讓你來一次?」陸長興背脊開始發涼。
「你昨天怎麼來,我就怎麼來,一人一次很公平,只是你這麼大一個我難翻身,到時候就請漕運使大人自個兒轉了。」
「你不是認真的吧?」听她輕哼兩聲,他額上都冒冷汗了。「你要來?你有東西來嗎?」
「這就不勞大人費心了。」沈蓉清在他面前伸出兩指。「小歸小,還是能用的。」
「一定得這樣嗎?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就當為孩子積德,別做這種陰損的事了。」陸長興軟言相勸。說起來他也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家伙,都忘了她一旦步上絕境,做出來的事都是驚天動地的。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想讓她疼,讓她長記性?他是不是該疼一下?「你說只要我乖乖的,我要摘星星摘月亮,你都給我取下來,可我不想摘星星摘月亮,我只想摘你,你說出口的話到底作不作數?」
「這……不如等你病好了,胎位穩了,我們再來說好嗎?這事不及旁人,我們很好商量的。」這輩子頭一回用上緩兵之計。陸長興呀陸長興,你真栽到她手上了。
梢公河段屬于支線,河道上行走的船只沒有漕河主干上的多,每日停靠在河間分舵的漕船最多不過百來艘,多是運貨,少運人,不過今天卻有一班船是專門載人過來,而且一船都是官。
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兵部武選清吏司員外郎、工部營繕清吏司員外郎、翰林院侍講,一字排開,縣老爺嚇得差點爬過來。
陸長興也接到消息,笑著放下卷宗,迎了出來。
「各位沈大人風塵僕僕地趕來河間這處小分舵,是有什麼急事要找陸某呢?」陸長興拱手一揖,笑容帶著揶揄。「我還以為御史大人辭官了。」
沈容燁變了臉色,不過還是忍了下來。「晚點再跟陸大人敘舊,小清人在哪兒?」
「小清?」陸長興面帶疑惑,氣死人不償命地說︰「沈大人找誰呢?這里沒有小清,只有被兄長遺棄的瘦馬芙渠。」
「你——」沈容燁氣極,就要沖上前理論。
「大哥,冷靜點。」沈容堰連忙攔住他,對陸長興動之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