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香戀人 第十二章
日本回到久違的家後,吉川羽子頭一件事便是前去醫院探望母親。
一見著女兒,神情渙散、面容憔悴消瘦的魏恩玉激動地握住她的手問︰「見到、見到他了嗎?把東西交還給他了嗎?」
為母親拂開散落在鬢邊的蒼蒼發絲,吉川羽子哽咽得說不出話。
才多久的時間沒在母親身邊,母親竟已被病魔折磨成這模樣。
「羽子……」久久得不到女兒的響應,魏恩玉著急地喚了喚。
回過神,吉川羽子若有所思地看著母親,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對她訴說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用力以早已看不清的眼努力辨著女兒臉上的神情,魏恩玉忐忑地問︰「他……是不是還恨著我?」
拉了張椅子在病床邊坐下,吉川羽子握著母親冰涼的手,斟酌了許久後才開口︰「媽咪,杜伯伯已經過世好幾年了。」
「他……死了?」
魏恩玉原本渙散的眼因為驚愕而猛地瞠大。
「嗯。听說他在你嫁給爹地後沒多久也結了婚,但……一直到過世前,他都還深深愛著你。」
如果母親將不久于人世,她想讓母親知道,當初母親毅然決然跟著爹地離開台灣、離開杜弘遠之後的事。
或許打擊很大,但至少讓母親的人生因為那一段她所未參與的過往,畫下一個句點。
听著女兒以微帶哽咽的嗓音細述那段過往,魏恩玉的思緒恍恍幽幽,心神彷佛回到當年,那個總彌漫著茉莉花香的村子。
那里有她的家人、她曾愛過的男人,還有她最喜愛的茉莉花……之後,她的記憶懸在那個帶她遠離家鄉、背叛親人及愛人的男人身上。
前塵往事不斷涌來,她刻骨銘心愛著的,以及曾經愛過的男人,一同出現在她的回憶中,淚忍不住紛然落下。
「是我對不起他……」
說完那段過往,吉川羽子安撫的輕拍母親的手,柔聲道︰「媽咪,我泡蜜味晨光給你喝好不好?」
在離開台灣的前一晚,她和杜春徹纏綿了整夜,在送她上飛機前,他教她怎麼泡才能帶出蜜味晨光香味的方法。
當熱水沖開沾滿了茉莉花香的茶葉,令魏恩玉魂牽夢縈的香氣在空氣中繚繞著。
那澄澈的蜜黃湯色,落喉甘潤飄香的絕妙滋味,讓魏恩玉發出來自心底深處的滿足嘆息。
那一刻,不管誰是誰非,都隨著這道花茶香,消逝在時間的洪流中。
後來,知道女兒和杜弘遠的兒子相戀,魏恩玉心里對杜弘遠的愧疚也因此卸下。
母債女償。
看似諷刺的一句話卻促成一段良緣,她的心中再無遺憾。
「羽子……你知道茉莉花的愛情花語是什麼嗎?」
吉川羽子搖了搖頭。
她對茉莉花的了解全來自杜春徹,但並沒有听他說過茉莉花的愛情花語。
「是純潔真摯的愛情。你和他……要連同我和他父親那段不能圓滿的遺憾,真摯的、努力的……讓彼此幸福……」
母親的話讓吉川羽子哽咽。
「媽咪,為了你們,我會讓自己、讓他很幸福……」
「這樣我就放心了……」
一個月後,魏恩玉安詳的離開人世。
吉川羽子把未喝完的蜜味晨光,跟著母親的遺體一起火化。
在熊熊火光中,因為魏恩玉而帶來的悲劇,也跟著燃燒殆盡。
存在于杜家的悲傷與淚水已然遠去,吉川羽子心想,接下來,她就要回台灣找那個讓她掛念的男人了。
※※※
自從吉川羽子回日本去後,杜春徹便常感胸口郁悶,吃不下也睡不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所以,當他突然接到吉川羽子的電話,表示已辦妥所有的事,回到台灣時,他恨不得馬上生出一對翅膀,飛到她身邊。
無奈愈是心急狀況愈多。
沒想到在如此緊要的關頭,他的車子居然拋錨發不動!
「該死!」他氣得忍不住低咒一聲。
「頭家,你在急什麼?」
身兼采花工人及包裝工人的老人家們紛紛對他投以好奇的目光,想不到向來溫和敦厚的杜春徹也會有如此暴躁的一面。
「我要去接羽子!」
「羽子?她回來了喔?」
沒空和老人們閑扯,他問道︰「誰有車?借我。」
「我有、我有!你盡管騎去。」熱心的琴姨舉手,大方出借她的交通工具,用行動力挺。
她才開口,阿文嬸立即吐槽。「厚!阿琴啊,你的腳踏車那麼小一台,頭家那麼大一只,沒法度騎啦!」
耳中全是眾人的笑鬧聲,杜春徹笑不出來,反而覺得心里那一把火愈燒愈旺。
正當他急得有如火燒時,遠遠的,一陣達達達的驚人噪音悠哉的傳來。
杜春徹听到那聲音,二話不說沖了出去。
「阿草伯,借我、借我!」
今天天氣很好,心情很輕松,阿草伯正開著鐵牛車四處溜達,沒想到突然沖來的人嚇得他差點把鐵牛車開進路邊的水溝哩。
「厚,阿徹,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喔?害我以為是哪個死猴囝仔搶劫……」
沒耐心等老人家念完,杜春徹朗聲截斷他的話。「羽子說兩點會到市區的車站,我要去接她。」
雖然鐵牛車速度並不快,但絕對強過腳踏車。
聞言,阿草伯眼楮一亮。「羽子要回來了喔?」
「其他的晚一點再說。」直接請下一直賴在鐵牛車上不肯走的老人家,杜春徹帥氣的跨上鐵牛車,準備殺去車站接心愛的女人。
阿草伯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狀況下被請了下來,表情很不悅地警告道︰「我跟你說,那個陽光管區員說,不可以騎鐵牛車上路。」
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記得楊光浚說的話。
「讓他開罰單,錢我幫你付。」
沒時間再多說,杜春徹加足油門,帶著達達達的驚人噪音,緩緩的朝車站的方向騎去。
※※※
原本吉川羽子不想麻煩杜春徹,心想到了車站再搭公交車回「尋香園」就好,但一下飛機,想見他、想听他的聲音的沖動,還是讓她忍不住撥電話給他。
電話那端的杜春徹一听見她的聲音,根本不讓她把話說完,丟下一句要她等他,就沒聲音了。
她等了快一個小時,卻遲遲不見他出現。
正當她猶豫著要不要花點錢搭出租車時,達達達的熟悉噪音讓她一愣。
是阿草伯來接她?
她還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時,那漸漸清晰的身影讓她差點笑出來。
騎在鐵牛車上的哪是阿草伯,而是那個讓個讓她心心念念、想得幾乎發瘋的男人啊!
「你等很久了嗎?」
吉川羽子點點頭,看著杜春徹騎著鐵牛車卻還冒了一身汗,忍不住拿出手帕替他擦汗。「天氣有這麼熱嗎?」
「我很急,怕你等太久。」
「你的車子呢?」
「跟我作對,罷工。」
迎向那讓他思念欲狂的清雅面容,他的視線就這麼痴痴的定在她臉上,怎麼也移不開。
「所以……你跟阿草伯借鐵牛車?」
「不是,是用搶的。」
吉川羽子噗哧笑出聲,被他心急的模樣逗笑了。「阿草伯好可憐。」
杜春徹搖頭,被她的一顰一笑牽動,心狂跳著。「是我比較可憐吧?」
「喝,真的,你瘦了不少。」吉川羽子輕擰著眉,軟女敕的小手貼在他冒出短髭的臉龐模了模。
她才離開多久,他竟有辦法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沒有你在,我吃不好,睡不好。」
「真夸張!」她沒好氣地勾了勾唇,生氣地擰了擰的挺鼻後,發出無奈的低嘆。「是我把你寵壞了嗎?」
真是的,他是存心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惹她心疼嗎?
「你煮的飯比較好吃。」不等她回應,杜春徹一把將她帶進懷里,緊緊抱著。「羽子,我想你的茶泡飯,想你抱著我的感覺,想你……」
他還沒說完,嘴立即被她的小手捂住。
「你別說了啦!」
不捂住他的嘴,不知道他又會說出什麼未成年不宜的話。
「好啦!總之就是想你。」說著,杜春徹霸道的重新將她擁進懷里。
吉川羽子被他抱得好緊,他結實的胸膛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卻讓她心里充盈著說不出的幸福。
茉莉花季不是結束了嗎?為什麼他身上還有淡淡的花香?那味道讓她暈暈然,想直接醉倒在他懷里。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她的話讓他繃緊了身子,內心澎湃不已。
他心愛的女人終于回到他身邊了!
若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一定馬上押著她回房,用行動表達他滿腔的相思。
「羽子,我們回家吧!」
「嗯。」
她攤開小手握住他大大的手,讓彼此的十指緊緊交扣,手心密密相貼,坐上鐵牛車。
微風徐徐的午後,鐵牛車上,他們交換著彼此的近況。
應該在下一個茉莉花開的季節,空氣中彌漫者茉莉花馥郁清新的香氣時,他便要讓她披上嫁衣,嫁進杜家!
當這個想法掠過腦海,杜春徹突然道︰「有件事得讓你有心理準備。」
「什麼事?」
「女乃女乃她比較傳統,我們結婚,她絕對會辦流水席,請最有名的歌舞團來宴客。」
望著他倏然嚴肅的側臉,她好奇地問︰「那是什麼?」
「那是台灣鄉下地方在婚宴時最喜歡的形式,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她來自日本,杜春徹實在很難把流水席、歌舞團,與她清雅的形象搭在一塊。
「沒關系,女乃女乃喜歡就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麼形式都無所謂。」摟著他的腰,吉川羽子將臉貼在他的背上,柔柔地說。
她善體人意的柔順讓他的身軀又管不住地緊繃。
「怎麼了?」察覺他的異樣,她忍不住問。
「為什麼鐵牛車的速度這麼慢?」
因為得不到紆解,杜春徹耐性全失,完全失去平時的穩重。
「它不是本來就這麼慢?有什麼問題嗎?」她一臉疑惑。
「有。」杜春徹勉強擠出話來。「我想要你、抱你、吻你……」
可惜周遭放眼望去是一片綠油油的稻田,四周沒有任何可以讓他們打野戰,互訴久別重逢相思之情的隱密之處。
吉川羽子紅著臉,啼笑皆非地嘆了口氣。「那也沒辦法啊!」她的男人真的很容易「激動」耶。
杜春徹咬牙低咒了一聲。
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她問道︰「阿徹,我一直想學一首歌,你教我好不好?」
「我不會唱歌。」心情不好,還唱什麼歌?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臉鐵定很臭。
知道他委屈又痛苦,她輕輕柔柔地哼著︰「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接下來怎麼唱?之前听阿文嬸哼過,很好听呢。」
抵擋不了她充滿濃濃撒嬌意味的詢問,杜春徹冷著嗓音念出歌詞。分芳美麗滿枝啞,又香又白人人夸。
「怎麼唱?教我。」
「那是兒歌。」
教一個大男人唱兒歌,恩……有點別扭。
重點是,他現在心里很不爽,沒心情、沒耐心教她唱歌。
「男人不能唱兒歌嗎?況且是你只是教,我來唱啊。」她說得自然,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之處。
听見她這麼說,杜春徹認命的撇了撇嘴,開口唱歌。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姑娘看來很熟悉
我在哪里見過你
我卻想不起
是否在夢里
姑娘家鄉在哪里
竟會如此地美麗
哎呀真的好可惜
該早點就認識你
美麗有辦法夢中
來自遙遠的地方
它就是我這輩子尋找的家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從天上掉落到我的家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我愛上它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要感謝上天賜我這朵花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我愛上它
听他唱著全然不同調的歌曲,吉川羽子紅著臉愣了愣。「這是我想學的那首歌嗎?」
「不是,是某個歌手的歌。」
歌詞很簡單,但很像他們之間的愛情。
她是上天賜給他的茉莉花,專屬于他的。
「所以你這是對我唱情歌嗎?」吉川羽子笑得好甜,能听到心愛的男人對她唱情歌,她心里充滿說不出的喜悅。
「對,唱情歌。」
話一說完,杜春徹意猶未盡的繼續唱著,用歌聲表達他內心滿滿的情意。
听著心愛的男子用沉厚的嗓音訴情,她心窩充斥著濃得化不開的蜜意,跟著他哼唱了起來。
于是,兩人的歌聲中帶著笑聲,甜甜蜜蜜的回蕩在樸實的鄉間,久久不散……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