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芝麻官(上) 第十二章 開鑿人工湖
這些天,所有人頭上都籠罩著一片低氣壓,愛笑、愛說話的關關沉默了,會鬧、會諷刺的蕥兒安靜了,連一向溫言暖語的雲青也總是若有所思,所有人都在擔心同一件事。
不過他們並未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雲豐,他閉門苦讀,三餐都是鄭大嬸給送進屋里的,他在做最後的沖刺。
沉澱數日,關關幾度猶豫後,還是敲開雲青的房門。
這個晚上,他沒忙于公事,而是舉著杯,自窗口望向屋外的月亮,快中秋了,闔家團圓的日子即將來臨。
「進來。」雲青道。
關關推開門,看他一眼,問道︰「怎麼喝酒了?」
放下酒杯,雲青並不貪好杯中物,只是最近心情太悶,面對無法抗爭的皇權,他和關關一樣煩,那是種無能為力的哀愁。
他招手讓她過來坐。「本以為酒可以消愁,卻沒想到酒入愁腸,愁更愁。」
關關拿起酒壺湊近鼻子一聞,她不喜歡酒的嗆辣味兒,但人生總是有許多時候需要一點嗆辣來刺激。
「人們往往想借著酒來把痛苦給溺死,卻沒想到該死的痛苦卻學會游泳,學會在酒精里自在悠游。」
他噗哧一笑,她的話很直白,卻也很生動。「這麼晚了,怎麼不睡,白天還不夠累嗎?」
他們都煩,卻不願暫緩手邊工作,因為他們清楚,休息只會讓人胡思亂想,讓他們煩上加煩,對事情不會有任何幫助,于是他們用忙碌塞滿每個讓人胡想的空間,不讓煩心跳出來擾人。
「假話是︰白天睡太飽,現在睡不著。真話是︰即使再不樂意,也想把思緒給整理分明。」
她可以置身事外的,反正公主要嫁的人不是自己。
她早早說過,愛情于她並非絕對重要,她不是依靠愛情才能存活的女子,她有夢想、有未來,她想在這個時代改革教育思想,她想推廣愛的教育、全人教育,她想成為第二個孔子,在史上留名,她還要努力讓自己住上一流的屋子、坐一流的車、吃一流的飯、過一流的生活,她要用很多的一流證明自己很行。
有這麼多的事要做、有這麼多的想法等著實現,既驕傲又自負的她,少一點愛情,真的沒有什麼。
何況她可是精讀《三國演義》的人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她比誰都看得明白。不過是喊Stop,不過是把發展中的愛情橫刀切斷,很嚴重嗎?分手本來就是愛情當中非經歷不可的過程,地球是圓的,誰知道,說不定他向左走、她向右走,一路走下,他們還會在天涯那端踫頭。
她說過很多安慰自己的話,甚至連「說不定當朋友能夠更長久」都說了,但……即使這樣,她還是無法處之泰然、無法置身事外,那個憋屈啊,像是一口咬下蕃茄,卻發現里頭有半窩毛毛蟲兄弟姊妹,另外半窩正在自己唇舌間蠕動,惡心得讓她想吐!
關關清楚,當自己再也無法用幾句痞言痞語解釋愛情,當放下變得不再那麼容易時,她的心……再不是自己一個人的,那里已經有個強勢而霸道的男子住了進去,她沒本事將他驅逐出境,只能允許他參與自己的生命。
方雲青就是那個男人。
真是諷刺,兩輩子竟是陷于同一對兄弟手里,上輩子宋懷恩得了她的人,卻得不到她的心;這輩子宋懷青得了她的心,卻無法得到她的人,那麼她可不可以理懷疑,她若再重生一回,下輩子宋懷豐能人心兩得、與她締結良緣?
唉……這不是諷刺而是變態,她痛恨這種變態懷疑,但是燕明月和燕靜的態度,讓她無法不朝變態的方向走。
「你的思緒混亂了?」雲青拉過她的手,她的手冰冰的,心微疼,他把自己挪近她身邊,把她的冰手裹在自己溫暖的大掌中。
「是。」看著他小小的動作,她將之歸類為寵愛。
「為什麼?」她一向思緒清明的。
「因為燕明月,因為她刻意且逾越的舉動,因為她特殊的身分讓她的舉動合理合法,因為她對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因為我嫉妒天底下就是有這種人,可以跋扈潑辣囂張得理直氣壯!」
一口氣,她把所有的不滿宣泄出去。
雲青听明白了,微哂,原來她也會在乎啊,還以為她無心,以為她對他的看重不如自己。
他道︰「那只是她的一廂情願,不會成事的。」
他擔心的是另一樁、另一個男人,女人不二嫁,男人卻可以娶無數,身分會是他和燕明月之間的問題,卻不會是燕靜和關關的問題。
「是嗎?你不是說過她是皇帝最疼愛的公主?她的母妃是皇貴妃,她的哥哥是目前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
這樣的女人有權利驕恣,有權利鞏固自己的愛情,更有權利把覬覦她男人的女人全數消滅。
「朝堂事瞬息萬變,誰都說不得準,況且帝心難測。」
前世,在最後關頭登基為帝的不是燕靜,而是目前年僅十八歲的七皇子燕昭,他的母妃出身不高,在後宮里沒沒無聞,但他聰明穎慧,懂得藏身魚目,掩蓋明珠光華,他沉潛內斂、不露才識,在太子爭奪戰中,置身事外。
直到上元二十八年,一場宮變,燕靜死了、幾個皇子在混亂中死了,皇帝傷重,一紙詔書立他為太子,朝臣百官才像突然間發現這個皇子似地,來年初春,皇帝駕崩,七皇子燕昭登基為帝。
新朝開始,許多大臣看燕昭不起,卻沒想到他在短短三年內,收攏朝堂各方勢力,並且開創近五十年的太平盛世,是個能人。
至于燕靜,他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慢慢經營、從小處做起,他以為皇帝還有許多時間,可以讓他把一群賢臣培養茁壯,卻沒想到二皇子、三皇子膽子大,一場宮變亂了他的全盤計劃。
重生,讓他身邊的人事物不再相同,許多該認識的人,至今仍未踫見,許多不曾見過的人,出現交集緣分,就像燕明月。
她的大膽沒讓他受寵若驚,只有憂心忡忡,所有的話他都不敢說死,但是幾日反芻,終究讓他尋到一條明路。
「為什麼?因為你不是皇親貴冑嗎?」
「這是其一,另外你知道駙馬爺不能參與朝政嗎?尚了公主,任你再有千般才能,這輩子也無法有大作為。」
關關隱約知道,尚了公主的駙馬似乎只能封爵賞賜虛餃,所以一般公主都會嫁入功勛受爵之家或世襲武將之家,反正這些人家的子弟也不緊著功名科舉,相反地,像雲青這種清流文臣,一心一意想藉功名往上爬的男人,一旦娶了公主,就等于宣告政治生涯的結束。
何況娶公主,意謂著麻煩的開始,翁婆妯娌得敬著哄著,男人不能納妾,更不敢亂睡通房,要是踫到性情好的公主,勉強可以過日子,要是遇到驕恣任性的,那是一輩子吞不完的苦頭。
由此可見,公主是種華而不實的昂貴消費品。
保值?不能!好用?並沒有!實惠?更別想了,除非她和下一任的皇帝是感情好到不行的親兄妹,可以替夫家子女爭取到更多優惠。所以公主這種女人,除了光鮮亮麗之外,似乎沒有再大的功能了。
說實話,在家里擺尊公主,還不如擺尊白玉觀音,至少能得到些許心靈安慰。
關關順著他的思維往下推論。
「換言之,燕靜既然有意與你結交,必是想借助你在朝堂上建立勢力,那麼他就不會促成你和燕明月的事?」所以他當場把玉鐲交還給燕靜,卻不怕他臉上掛不住。
「很好,繼續說。」他鼓勵她,他喜歡听她說話。
「燕靜口口聲聲皇帝愛才,並刻意將你推薦給皇上,心中定然有幾分把握,相信皇上對你的行事能力感到興趣並會重用你,如果你成了皇帝想要重用之人,皇上便不會考慮把你賜婚給燕明月。」
「很好,你想通了。」他贊賞地揉揉她的頭發。
「所以你現在要做的是讓自己更有價值,讓皇上認定你當大臣比當女婿好。」
價值?很有意思的說法,雲青微微一哂,「沒錯,所以接下來的日子,我會更忙,至少在上京之前,得做出一點成績送到皇上跟前。」
「所以呢,你打算做什麼?」
「刑案的事你再查查,我希望進京之前,牢獄里沒有冤案。」
關關點頭,趙縣令很混,抓到人就關,關了也不審,雲青剛接任的時候,牢獄里人滿為患,那些全是些榨不出油的犯人,能用金錢交換自由的全出獄了,留下的幾乎全是老病孤貧,至于他們到底是犯罪還是犯了小人,則不得而知。
陸陸續續的,關關查明幾個案子,確定犯人無罪,其罪在于「得罪拿得出錢把他們囚禁于獄中的貴人」後,雲青把一部分人放出去,而剩下的那些,因為時間太久,想尋找新證據來證明他們有罪或清白,頗有些難度。
再加上幼稚圔、練習本、尋鋪子、訓練人手……事情一件趕著一件,讓她忙得月兌不開身,案子便耽擱下來,現在既然雲青有這等需要……
「知道了,我會再翻查舊案尋找有無新事證,我也會把之前你審過的案子紀錄下來,讓你呈交給皇上。」
她的文筆不壞,有本事把嚴肅的案子寫成話本似的傳述,讓看的人感到興趣,樂于一讀再讀。「然後呢?」
「賦稅征收,今年風調雨順收到的米糧必定比去年更多,而今年泉州多了不少外來人口,開設不少店鋪,所以上繳的銀錢只會多、不會少。事實上,就算征收進來的與去年差不多,但是沒有貪墨苛扣,全數上交朝廷,至少數目會比去年多三成。」
關關猛點頭,她的刑案範本再好看,都比不過白花花的銀子煽動人心。
要不是他能進京覲見皇帝,有機會親手將自己的政績攤在皇帝面前,這些功勞恐怕會被上頭官員給瓜分,就算皇帝有獎賞,也落不到他的頭上,所以都說升官和能力無關,和朝堂里有沒有人有關系。
「你打算把趙縣令和杜主簿的貪污證據送上去嗎?」
「我會把帳本備下一起帶進京里,先看看五皇子的態度怎樣再說。」
趙縣令要是被五皇子收攏手下,他自然不會去挑這根刺,如果沒有的話,他也不打算多說話,證據呈交,讓上頭的人去做決定。
「嗯嗯,還有嗎?」
他想了想,笑著朝關關勾勾手指頭。
「做什麼?」
「備紙墨。」
什麼?她幾時恢復身分,又回去當小奴婢了?她這雙手是寫報告用的……撇撇嘴,關關起身備下筆墨,但磨墨時,還是忍不住小小地抱怨,「牛刀啊牛刀。」
雲青被她一擾,笑出聲。「放心,我沒讓你殺雞。」
「所以呢?牛在哪里?」
「在這兒。」他拿起筆、沾上墨,在紙上飛快畫出泉州地圖。「過去我在盛州為縣官,當地是魚米之鄉,河川溝渠交錯、湖泊處處都有,照理說,這樣多雨多水的地方,一到春汛,應該容易泛濫成災,但是我發現盛州並沒有水患。」
「為什麼沒有?」
「因為有湖。當雨水太多時,便會傾注……」
他沒說完,關關已然明白,她一彈指,說道︰「我懂了,湖泊具有調節水位的功能,多余的水傾入湖中便不會淹進百姓家里,所以你在修築堤岸同時,也想挖湖嗎?」
雲青微笑,她真聰明,一點就通。
「對,我想在河邊先挖個湖試試看。」他並沒有十分把握,何況河邊的土地都是百姓的私產,光是征地就是一個大麻煩。
「有規劃好的地點嗎?」
「這兩天我會出去轉轉,我想挑一處最容易泛濫的低窪土地。」
「再低也是地,百姓願意把地貢獻出來?」她不信,有土斯有財,是中國人根深蒂固的觀念,誰願意白白把利益往外送。
「應該是不願意,不過如果是年年泛濫、影響收成的田地,百姓應該不介意低價賣掉,我打算自己掏腰包買下來。」
听著他的話,關關忍不住嘆氣,別人當縣官富得流油,他當縣官,這邊掏錢、那邊出銀子。在商家不願意捐款之前,他也想自掏腰包辦老人院和孤兒院,要不是她鼓吹富戶出銀子,用幾塊「仁義之家」的牌匾換來一筆錢,置辦土地、蓋房屋,雇聘人手照顧老人和孩子……
他當真以為三千兩很多,可以讓他這樣大手大腳亂花?這個男人,怎麼就這麼對銀子沒感情?
「請問方大人,你手邊的銀子還有多少?」
「放心,應該夠買下上千畝地,在開春之前挖一個湖。」官家買地,由頭是護百姓免于水患之苦,百姓應該不介意把價錢略降一點吧。
「如果地是你私人的,那雇人挖湖的工錢,是要算在官家頭上,還是一樣由你私人發包?」關關問。
「我已經貢獻田地了,工人俸給自然由官家出。」
但關關卻搖頭否決,「你認為,用公家財產行私人建築,算不算貪污?」
「怎麼能算?那是為黎民百姓著想,若明年春汛,沒有百姓受害,百姓會額手稱慶的。」
「不,工錢還是得由你來出。」
「為什麼?」
「因為開鑿後的人工湖將會是你的私產,不是百姓共享的,因此你必須在告示上標明這是座私人湖。你不是心心念念想替母親正名嗎?恰好,這個湖就命名為『雲湖』,用以紀念縣太爺方大人的母親。
「你還得在告示上明載,之所以買下這些地、挖鑿湖泊,其目的是為了防止春汛水澇禍害百姓,你必須將自己的一片丹心在告示上寫得明明白白。」
「你打算讓我花銀子買名聲?」雲青失笑。
「怕不劃算嗎?」關關反問。
「你不是常嫌棄我不懂用錢,再多的錢到我手里,都會像散沙似地轉眼失蹤?沒想到居然鼓吹我花錢雇工築湖。」
這一花下去,土地加上工資,他的存銀就真的要花個精光,屆時又得縮衣節食、省糖省油、省得她的嘴巴發淡了。
「你說的有一部分是對的,我的確要你花錢買名聲,不但要讓百姓尊崇你、更要讓皇上看到你專心一意為地方百姓。
「如果皇上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便可以解釋,自己的行為是為著回饋故鄉,再者也可以提及自己的私心,說你想替母親正名。屆時,皇上龍心大悅,說不定會獎賞你孝心可嘉,順便在湖邊替你母親建一座貞節牌坊,到時還怕宋家族人不捧著族譜,來央求你們回歸宋家大門?
「再者,你也可以提提,買地建湖的銀子是從賣參考書上賺來的,本就不是你該賺得的,趁此機會,多替雲豐說幾句話,我敢打包票,巴結主考官的效果絕對比不上巴結皇上。」
「你真是好算計,兩千多兩銀子,一口氣要買民心、買皇帝展顏,還要買雲豐的仕途,天底下有這麼實惠的事嗎?」她這種人去掌戶部,朝廷肯定會富到流油。
「這樣就算實惠?那你也太小看我!」她驕傲地揚起下巴。
「你還能藉那片湖賺進更多?」她前頭說的已經夠不可思議了,難道還有後續?
「當然,那片湖絕對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是個敗金家伙,我們可以在湖里放養各種魚、蝦、螃蟹,並在近岸處種滿蓮花,然後湖邊植上幾千株柳樹,再買幾條小舟載客,一艘船一兩銀,若是能夠成為觀光景點,將會是一筆可觀收入。」
既然湖是私人的,他們便能控制在湖上的船只生意,以及湖底下的水產養殖,泉州不臨海,水產本來就不多,湖底的魚蝦肯定能替他們再撈一筆。
「你……」說不出口的驚訝,他服了她,她不但能藉此想到發財計劃,還一箭三雕,把母親名譽、雲豐前途和來年的收入全給計算上。
見他瞠目結舌的模樣,關關樂得揚起下巴,自負的神情讓人很想拍她。
「怎樣?我這把牛刀夠鋒利吧,你的牛最好再養肥一點。」牛肉啊,香噴噴、軟女敕彈牙的上好牛肉!
雲青又想壓她的腦袋了,一個簡單想為黎民百姓做事的發想,到她手里竟成為致富奇跡?她腦子里到底還有多少東西,會不會他窮其一世,也掏模不盡?
「先別贊嘆、別拍手,我還沒說完呢。」關關又道。
「還有?」
「沒錯,反正都有心買地了,不如買大一點,在湖邊蓋上一片商業區。」抓起筆,她把臨湖那塊地給圈起來。
「商業區?那是什麼?」
「百姓到湖邊游湖後,會不會想再四處逛逛?如果湖邊有賣小玩意兒的鋪子,有可以歇歇腳、吃吃飯的飯店,有可以听听小曲、賞賞美景的茶館,有些與湖水有關的文創小東西……你說,會不會生意興隆?
「再者,如果商業區發展起來,商家賺得荷包滿滿,要不要向當地官府繳稅?稅銀一多……你還需要費勁兒向皇上展現才能?」
很美好的計劃,他心動得厲害,這將會是自己擺在皇上跟前最好的政績。問題是……「就算我們把身邊的錢全投下去,也蓋不了你口中的商業區。」
「蓋商業區,光靠我們這點錢當然成不了事,所以得先把這個構想寫下來,然後去游說各商家,讓他們出錢向我們購買鋪子,我不知道你可以買到多少土地,要是以兩百間鋪面計算,一間鋪面訂價五百到一千兩,我們就會有足夠的銀錢辦成這件事。」
「五百到一千兩?你有沒有說錯,我挑的地是易泛濫的低窪地區,那里別說鋪子,就是普通百姓也不輕易在那里蓋房子,雖然有湖來調節水位,並且結合游湖發展商業,听起來似乎是會賺錢的好主意。但那里的地極其便宜是事實,蓋一間鋪子,就算再富麗堂皇,也要不了一百兩,你居然獅子大開口?城里最熱鬧的街區,鋪子也就賣這個價錢。」
「你沒弄清楚這筆生意賣的是什麼,不是房子而是遠見,是大家都看不到卻推估得到的商機,做生意的人哪能不冒點風險?何況對我們而言,五百兩、一千兩是會肉痛的價錢,對那些商戶而言,我敢保證,就算要他們拿五千兩出來無條件贊助你建商業區,他們也絕對樂意。」
人脈啊,所有商人都把地方官看得很重呢,否則哪能養出一口氣買下五個大宅子的杜主簿?
「你那麼有把握?」他懷疑地看她。
「有,而且我敢保證,商戶里必定有許多有眼光的人,他們會搶在你推出這個計劃的同時,大量買進附近的土地。所以真心要做的話,你得先把需要的土地買下來,再發公告,公布挖湖事宜,等到所有事全數敲定,最後才去尋商家賣鋪面。否則消息泄露出去,附近的土地價格必會一日三漲,到時我們還想買地?門兒都沒有。」
明明是個十五歲的小丫頭,論起事來卻頭頭是道,惹得他不知道該欣賞還是贊嘆才好。
「邵關關,你的膽子不是普通大,難道你不覺得危險嗎?」
「當然覺得,不過富貴險中求,半點險都不肯冒,憑什麼大富大貴?」
她笑得篤定自信,其實心底有幾分發虛,但是自從他提及那個調節水量的人工湖開始,這念頭就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像是有什麼推著她,非促成這件事不可。
而她,是個絕對相信第六感並且遵從的女人,因此她上輩子小心翼翼了幾十年,換來一世平安富貴。
「如果我們買地、賣地卻不賣屋,讓各商家自行蓋房子呢?」那也能賺;只不過賺得少一點。
「也可以,不過會出現幾個缺點。第一、因為各建各的,蓋出來的房子樣式不會一致,招牌大小不同,到時,整個商業區會像現在的南開城大街那樣,房子高高低低,各種鋪面凌亂分布,雖然熱鬧卻有些髒亂。
「如果由我們統一規劃建築,那麼整片商業區不但看起來會比較整齊、干淨,而且還可以劃分出不同的區域,統一管理。
「比方說甲區全部是飯館,乙區賣的全是小玩意兒,丙區只賣筆墨書硯……顧客想逛什麼,只要按照自己所需,往一個方向逛去便可以。」
她除了要賣遠見還要賣特殊,因此商業街不能像普通城市的街景那樣,得有與眾不同、吸引人的地方,等商業區穩定了,再來規劃各種行銷手法,櫻花季、周年慶、年終慶、寵愛女人節等等。
「第二呢?」
「單獨蓋一幢豪華鋪面的造價也許要一百兩銀子,但如果同時蓋兩百間鋪面,造價也許可以減個兩到三成,一間省二、三十兩,兩百間就是四千到六千兩,這種錢不省是傻子!」
想當初她為賺三千兩銀,兩個人挑燈夜戰不少天,抄錄得她兩手發軟,隔天拿筆手都會發顫,現在只要一個念頭就可以省下的銀錢,干麼不賺。
雲青點頭接道︰「第三……」
「還有第三?我怎麼不知道?」
這點子不是她的嗎?怎麼說得好像是他策劃出來似的。
他笑著點頭,把第三給接下去,「去年北方旱災,許多災民避到泉州落腳,至今還有許多人尚未尋到營生,如果雇他們來蓋房子,不但可以幫助他們度過難關,也可以讓他們學得一技之長,要是能夠因此讓他們選擇在泉州落戶定居,泉州的人口就可以增加不少。」
听著雲青的盤算,關關忍不住搖頭,果然是心心念念百姓的好官吶,比起他,自己的心腸黑多了。
方雲絕對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帶著兒子們被夫家除籍趕出門,孤苦無依過日子,竟還能養出他們這樣的一副仁心慈性,也只有菩薩級的女人才辦得到。
「所以說,你決定要做了?」她側著頭看他,幾分囂張、有點驕傲,但更多的是可愛和教人心喜的驚嘆。
他笑了,大掌落在她的頭上,頓時,一陣溫暖涌上她心房。
「你把你的銀子全交給我吧,這幾天,我就到處去看地。」
「如果有人不肯賣的話,就去買些肥田和那些農戶交換。」
要是有人想死守家園,就只好先動之以情、訴之以理,以泉州百姓的福祉作訴求,再不行,只好惡毒些,放出恐嚇傳言,就說到時候,要是方大人防水患的想法是錯的,那麼湖邊鄰近的土地將會是下一個淹水泛濫的大災區。
那麼他們應該肯換田賣田了吧!好吧,她承認自己心里有個小惡魔。
「我知道,這些事我會處理好的,不過你身邊也得留點錢,幼稚園那邊也許得好長一段時間才能不投錢進去。」
「嗯。」她重重點頭。
之前因為沒必要,所以不想做,現在既然對銀子有大量需要,她也不管是否剽竊了,等幼稚園開幕後,她就開始著手寫武俠小說、寫話本,她韓劇、陸劇、偶像劇看那麼多,別說古龍金庸,她要在這世代創個武俠大師還真的不困難。
這回她不再免費將故事提供給說書人,而要賣到戲園子或者直接出書。小說會不會大賣她沒把握,但是不做,永遠不會知道結論如何。
看著她轉動眼珠子,雲青明白,她又在想攢錢的事兒,她那顆腦袋好像從來不休息。雲青笑道︰「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太窮。」
他很能吃苦也不介意清貧日子,但他現在真的希望自己有更多的錢,可以實現她每個異想天開,因為他喜歡她成就驕傲的笑臉。
關關抿唇笑而不語。心中卻道︰不覺得窮,是因為沒過過富足的生活,穿過LV,就穿不了市場貨;背過BV,就背不了購物袋;住過帝寶,就住不下農舍;開過保時捷哪還能將就小豐田?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盡管她心里這樣想,嘴巴上卻說︰「心靈滿足就是富庶。」
多好、多勵志的話,她多想給自己拍拍手啊!啪啪啪舶啪……謝謝捧場……
「關關,你先考慮考慮,如果不反對的話,等我從京里回來,我們就成親,好嗎?」
啥?她還沉浸在謝謝捧場的英雄情境里,話題怎麼會突然跳到這里?
「你不是說,只要政績夠好,明月公主就不能想到你頭上?」
「公主與我無緣,不代表五皇子無心,他對你……」
燕靜對她?是啊,她怎麼忘記這件事?
燕靜的表現,在二士世紀里連調情都算不上,只能說是口頭虧一虧,但擺在這個時代,還真不是普通事兒,只不過這幾天,她滿腦子都是燕明月,倒把他給撂下。
關關沒說話,雲青誤會她不知道燕靜的想法,無奈道︰「都說你聰明,怎麼踫到男女之間的事,就遲鈍得厲害?」
她笑兩聲,搖搖頭、揮揮手,「我又不喜歡當鳳凰,何況他不是娶王妃了嗎?」
「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如果他願迎娶你為側妃,世間人都會認為那是你的福氣。」但他不認為。
他的話讓關關頭皮發麻,搓搓手臂上不斷冒出的雞皮疙瘩。
「怎樣,你想嗎?」
明白她搓疙瘩的動作已經表明態度,他卻還想逼出她一個篤定答案。
他希望她說︰我不要嫁給五皇子、不想當小妾,我喜歡的男人是方雲青。
可惜天不從人願,對于男女之間,她確實缺乏經驗,也缺少些許浪漫情懷。所以她斬釘截鐵說的不是「我喜歡方雲青」而是「你不要嚇我」。
雲青有些小失望,但至少她表明了不樂意與燕靜感情掛勾。
「女子年紀大了,不是要找個好男人成家嗎?」他不死心,非要逼出心中答案。
唉,她怎能不了解他的言下之意。但……她承認喜歡他,可她沒想過那麼早就嫁給他也是事實。
所以她回答︰「有沒有听說過,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而她沒有當小龍女住古墓的雄心壯志。
「沒有,不過入土為安不是強過曝尸荒野?」
哦哦,近墨者黑哦,端正穩妥的他也學會說痞話。
她揚起笑,「其實不嫁人也沒關系,只要能夠做想做的事,過想過的人生,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女人不一定要鎖在男人身邊。」
「我不否認你的話。」
他的母親嫁了人,卻從沒快樂過,反而她一輩子最自在快樂的,是他們母子住在山林里的那段日子。
「所以……」關關點點頭,心道︰趕快把婚姻的話題撂開吧!
但她沒順從他的心意,他也沒順從她的。雲青說︰「如果有一天,你無法作主自己的婚事呢?如果那男人不是普通人呢?如果他的爹是至高無上的人物呢?如果他的權力大過閻王爺,是那種要你死,你就只能死的男人呢?」
雲青盜用關關對蕥兒諷刺過的話,問得她楞住,發不出半個音節。
見她沒反應,他輕嘆,再度盜用她的話,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嘛。
「關關,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更不會閉上眼楮,假裝不知道你要去赴死,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候你的答案,但我更想做的是防範未然。
「關關,嫁給我吧,如果我能夠順利回到泉州的話。我知道你有足夠的才智、能夠應付許多狀況,知道你會想盡辦法使自己不陷入動彈不得的情境,但無論如何,女子終究弱勢,在很多時候,不管你甘不甘願都得點頭。所以,讓我當你的盾牌,讓我保護你,好嗎?」
語畢,他安靜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回答。
跳躍的燭火,映著關關的臉龐如白玉般精致剔透,她的臉上綻放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光彩,一雙眼楮異常漆黑明亮,感動在里頭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