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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香良人 第三章 祝生日快樂

雷青雲慢慢地在床上坐起身,上身輕輕向前傾,瞧著坐在床邊支手托腮打盹的人。

他從沒發現這丫鬟的睫毛翹如長扇,肌膚明亮潔白到吹彈可破,她有一張十分漂亮的面孔。

他瞧著瞧著,有些情不自禁的想踫踫那些許泛紅的雙腮,正要觸及她時,腦袋又瞬間清醒過來,手頓在空中,心想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這人大有問題,自己是要留她在身旁抓小辮子的,怎麼反而教她迷去了心魂!雷青雲用力將手縮回來。

雷家不講兄友弟恭這套,幾位兄弟表面友好,私下競爭家主之位,彼此之間勾心斗角,若非春實實在祖母身旁多年,他真要懷疑她是哪位兄弟派來刺探他的人。

在雷家,祖母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人人都說祖母特別偏愛嫡系子孫,但也不盡然,祖母為人公正,幾個孫子是好是壞她都瞧在眼中,並不會偏心任何一人,只有在關鍵時刻才會出手幫忙,像這回自己闖了大禍打傷寧王世子之事,在雷府引起軒然大波,足以讓有心人士趁機落井下石,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從此在爹面前再抬不起頭來,可祖母相信他,不認為他真干出了這麼出格的事,才將他送來別莊安心養傷,暫時別管府里的風風雨雨,祖母的心思,他全了然。

而祖母信任他,才會派春實實來看顧他,如此也讓人知曉祖母有護他之意,旁人莫要再興風作浪,因此春實實絕不會是其他兄弟的探子。況且,就算是又如何,他這只腿應該是廢定了,都半個多月過去,他還下不了床,一個廢人如何爭家主之位?他對他們而言,已經是失了競爭資格的人,毫無威脅。

「四少爺,您想什麼呢?」在他陷入沉思時,打盹的春實實醒過來了,見他坐起身,而身子還離她頗近,內心微微一驚後,強自鎮定的問。

他倏然回神,也發現自己靠她太近,立即尷尬的躺回床上去。「沒想什麼,倒是你,睡得真熟,我連叫了幾聲都沒能叫醒你。」他故意說。

她轉轉眼珠子。「您有叫嗎?奴婢沒听見。」

「難不成我騙你?」

「不敢。四少爺有什麼吩咐,奴婢這就去辦。」見他發火,她哪敢再辯,遂委屈的問。

「我要喝水!」他沒好氣的說。

「是。」她立即去倒了杯溫水過來。

雷青雲其實不渴,但既然開口要了,便又坐起來勉強喝幾口。

「對了,四少爺,寧王府差人送來一封信,送來時您正睡著,就沒交給您了,這信您要現在瞧瞧嗎?」她想起這事告訴他。

「寧王府送來的信?拿來吧。」他神色略緊繃。

待春實實取了信來交給他,雷青雲展開信,越看雙眉擰得越緊。

「四少爺平日雖喜歡在外頭與人打鬧,可奴婢相信您斷不會不知輕重的為了一個花魁與世子爺大打出手,您若真有冤屈,那日為何不對老爺說清楚呢?」她瞄著他的神色後問道。

「你真的信我?」他問。

「信,老爺會如此生氣,多半是因為寧王是管理藥品皇商的人,更與祁州官藥局的業務牽連極大,雷家半數事業捏在寧王手中,因此傳出您打傷寧王世子一事,才會讓老爺一時又驚又怒,甚至失控打傷您。」

他沉目望向她,這次事情之所以會鬧這麼大,歸咎于自己平日不學無術,當這事一傳出來,所有人立即認定是他得罪了寧王世子,除了祖母沒人相信他的清白,父親內心里更是早認定他是不肖子,因此他心里有怨,這才賭氣不肯跟父親說明白,導致父親一怒之下打斷他的腿。

想不到,這丫鬟竟是真心相信他,且更教他訝異的是,寧王與藥商之間的關系緊密,這中間牽扯的金錢利益龐大,那金額興許都能動搖國本了,而這丫鬟居然能一言道破雷家與寧王的關系,可見她也是個聰敏之輩。

春實實說完這些話,咬咬唇,她又多嘴多事了,奇怪了,就算在春品貴夫婦面前,她也能扮演好沉默女兒的角色,可為什麼面對他,卻老是不小心透露太多自己的想法,這是過去她很少會犯的錯。

「這信你拿去看吧!」他將寧王府的信交給她。

「您讓奴婢看?」捧著信,她一愣。

「看吧,這是寧王世子寫來的信,他告訴我,他派人去查過了,那日真正出手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只是那日場面太混亂,這人趁亂攻擊了世子,栽贓給我後即跑了,才讓我吃下這悶虧。」他忿然的說。

她聞言迅速瞧了信的內容,由這封信的遣詞不難看出寧王世子與雷青雲是有交情的,兩人既有交情,又怎可能為爭奪一個女人而交惡,這事確實有玄機。

而四少爺與世子有交情之事,瞧來雷府無人知曉,否則也不可能會誤會他打傷世子,可他情願讓所有人誤會,讓老爺大怒也不肯說出他與世子的情誼,可見他與世子之間的事並不想讓人知曉,而此刻卻讓她知道,這是對她推心置月復嗎?

她有些不解他的用意,看完信後一時不敢再多言什麼。

他見她謹慎的樣子,微微一笑。「祖母既然派你過來照顧我,我便不能事事防著你,再說,你是相信我為人的不是嗎?」

他語氣輕柔不少,長期以來不曾有人真心關心過他,甚至相信他說的話,就連母親恐怕在心里也認定他打了寧王世子,只是若他真闖下這樣的禍事,父親也會遷怒于她,母親因而不得不挺身為他說話。

可這丫鬟不同,他可以感受到她是打心里相信他不可能做出危害到雷家的事。

至于之前見到她的另一面,想來這丫鬟真有雙重性格,在人前持重恭謹,私下則是活潑俏皮的,自己終于有點搞懂她了。

她見他態度不再有敵意,甚至能感受到他口氣里的溫暖,不知何故,她耳梢悄悄發熱起來。「奴婢相信主子是應當的……四少爺可想過那嫁禍給您的人會是誰?」她不好再透露更多自己的心思,干脆問起與事件有關的事。

「我在外雖名聲不佳,可未曾真正得罪過人,因此並不清楚是誰要陷害我,意圖讓寧王府對雷家翻臉。」

她沉下臉來。「這倒是,這重點就在是誰想挑撥寧王府與雷家!只要找出這關系人,就不難查出凶手是誰。」而這人恐怕也不知寧王世子與雷青雲交好,這般挑撥根本起不了作用。

他贊許的點頭,這丫鬟一點就透,難怪祖母這麼喜歡她,果然聰明過人!

「跟我來!」春實實一早由雷青雲房里出來後,春嬸就將她拉到自己屋里坐下。

「娘,有什麼事嗎?」她瞧著春嬸一副有口難言的神態,不解的問。

「這……娘問你,你可要老實說才行。」春嬸嚴肅起來。

她很少見春嬸這般模樣,立即乖巧的點了頭。「娘有事盡管問。」

「我且問你,這四少爺讓你守夜,夜里可曾對你……」春嬸有些不知該怎麼說了。

春實實一听就明了,馬上搖頭。「娘,四少爺的腿不便,夜里我只負責幫他蓋個被子,口渴時遞個水而已,沒其他事發生。」一個姑娘家,縱使生為奴僕,也得顧及名聲。

「可夜里四少爺若想出恭……他畢竟是男人……」春嬸雖已年紀一把了,可對女兒講這話,還是覺得挺尷尬的。

反倒是春實實鎮定得很,嘴角輕揚地笑道︰「四少爺斷腿又不是斷手,我只是遞尿壺過去便避到一旁去了,這方面娘不需要擔心。」

春嬸露出松一口氣的表情,可隨即又不安的問道︰「四少爺為何不找你爹陪房,偏找你呢?」

這事她是有苦說不出的,索性道;「在來別莊前老太太交代過,讓我定要將四少爺的腿傷治好,女兒在他的眼里是個郎中,他沒將女兒當成女人。」

「是這樣嗎?」

「娘,您擔心什麼呢?」她听出春嬸還有話要說。

「這……唉,四少爺在外的名聲再怎麼不好,終歸也是主子,咱們高攀不起的,這話……你明白嗎?」春嬸憂容的瞧向她。

春實實曉得春嬸話中的意思了,春嬸並不願意雷青雲瞧中她,也不想她對雷青雲存有幻想,因為以她的身分只能當人家的暖床通房,想來春嬸並不希望女兒走上這條沒有前途與自我的路。

她點點頭。「女兒明白,不會犯糊涂的。」別說她從沒想過當雷青雲的通房,事實上自來到古代她便沒想過找個人嫁,只想有朝一日擺月兌奴僕身分後,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也許四處去瞧瞧,也許找個小地方開個小鋪子做點小生意,只要生活開銷不發愁就好,自己愛干什麼就干什麼,不再受制于人,最好還能將春品貴夫婦接來奉養,那就一切如意了。

再說,雷青雲也不可能瞧上她,雖說近來他對她態度好很多,不再冷淡排斥,還會與她說些雷家的事情,可那小子在外頭瞧過的姑娘還少嗎?怎會對她這等小家碧玉有興趣,肯定是在別莊無聊,他又斷腿無處可去,也無人可聊天才與她多親近,所以春嬸這擔憂是多余的了。

「這就好,這就好。」春嬸馬上放心的說。

「娘,四少爺早上要喝粥,還等著我送過去,女兒這就先走了。」說完話,春實實便起身要去做事了。

「好,你去吧,別讓四少爺等久了。」春嬸揮手。

她一走,春品貴立即從內間里走出來,他同樣也擔心女兒在雷青雲屋里守夜的事,但他畢竟是男人,有些話當著女兒的面不好問,才會躲起來由春嬸出面。

兩夫婦互看一眼,心情雖比之前輕松一些,但仍有些顧忌。

「雖說女兒沒那心思,可四少爺是不是有那意思就難說了,否則明知這可能會有閑話傳出,損及實實的清白,怎會仍將她叫去?瞧這樣子,咱們還是早做安排的好。」春嬸順手倒了杯水給在她面前坐下的丈夫。

春品貴喝口茶,嘆了氣。「也好,咱們不靠女兒求富貴,只想她平順過日子,實實若能以雷家的一等丫鬟出嫁,定能當小康家庭的主母,這好過讓她在雷家當妾。」

「就是啊,以實實目前在老太太面前的地位,若她要嫁人,老太太肯定願意給這個恩寵的。趁實實來別莊的機會,咱們挑幾個家底殷實、個性老實的人相看,若女兒能嫁個如意郎君,咱們兩老也心滿意足了。」

這日是雷青雲的壽辰,往年只要是雷家少爺過壽,都至少會辦上幾桌宴客,在府里熱鬧一番,但如今他一個被流放的人,雷家那邊自然不會有人替他做什麼,因此今年他只能孤寂的在別莊內度過。

所幸一早雷青石還是托人送來了一枝狼毫筆當壽禮,老太太則送了珍稀孤本,至于趙氏雖未送什麼過來,也讓人帶話要他好好養傷。

而這些都沒能讓他展開一點點的笑容,畢竟他內心清冷孤寂太久,對家人失望太過,這些是無法撫平他內心傷口的。

他的低落瞧在春實實眼底,忍不住暗嘆他還不如她,爹娘雖身分不高,但待她這個女兒卻是毫無私心、全心全意的付出,不像雷家人重利不重情,身在這樣的大富人家當少爺可比不上她這小婢女快樂了。

見他如此,春實實默默到廚房去,忙了近兩個時辰才捧著某個東西到他屋里。

「這是什麼?」雷青雲瞧著桌上那造型奇怪的白色圓弧物品,好奇的問。

「這啊,這叫蛋糕。」春實實笑咪咪的告訴他。這就是她忙了半天的成果,雖然造型差強人意,但口感還算可以。

她還沒穿越前挺喜歡做甜點的,還專程去學過一些西點的做法,穿越後環境變化巨大,便少了這些心思,況且很多食材與原料在這兒也尋不到,而蛋糕她也多年沒做過了,今日小試身手,再加上道具與原料不齊全,還真讓她手忙腳亂到差點就以失敗收場,幸虧最終成果還不算差。

「蛋糕?吃的嗎?」他不解的問。

「是啊,這是由小麥粉、雞蛋和糖做成的,只要唱過生日快樂歌後,您就可以吃了。」

「生日快樂歌又是什麼?」

「生日快樂歌就是祝賀壽星唱的歌,還有,這蠟燭有兩根大的三根小的,大根一根代表十歲,小根代表一歲,今兒個您滿二十三歲,所以點上這些蠟燭代表您的歲數,等我唱完了祝壽歌,您許願完畢就能吹熄它們了。」她邊解釋邊拿出蠟燭並點上火,插在蛋糕上頭。

「還要許願?我可沒見過哪個人這樣過壽的,這是哪個地方的風俗嗎?」

她略感心虛,不過早想好說詞了。「沒錯,這是西方大陸的習俗,在西方他們過壽時,壽星是要吃蛋糕和許願的,因為他們相信過壽當日是靈魂最容易被惡魔入侵的日子,所以在這日親朋好友會送上蛋糕給過壽的人,寓意帶來好運為壽星驅逐惡魔。至于插蠟燭許願,據說在吹滅蠟燭時會有神秘的力量出現,倘若這時過壽的人在心中許下心願,然後一口氣吹滅所有蠟燭,這個心願就能夠實現。」

他驚訝的望著她。「所以,你精心為我安排了這些,又做蛋糕又插上蠟燭,還準備為我唱歌祝壽?」他心顫動著,覺得被溫暖包裹住,從小到大沒人費心為他做過這些。

她俏臉含笑。「四少爺,今日您雖然沒其他人陪伴,但還是可以過得很開心的。」

「謝……謝謝。」他感動不已,但隨即又提出問題︰「你怎知西方有這樣的習俗?」他雖曉得她很不一般,可沒料到她竟也能通曉到西方大陸去。

「這……」她稍微低下臉龐。「奴婢從書上讀來的。」

「原來書上有雲,是哪本書上寫的?」他進一步問個詳細。

怎麼越問越多呀?

春實實正不知如何應付,門口正巧來了客人。

「原來你已有人替你賀壽了,早知如此,我也不用怕你無聊,趕著來陪你吃飯喝酒了。」

春實實臉色微變,來人居然是上回她用計趕走的人,這回他竟還未經通報就自己進來了!

謝晉元注意到她的表情,馬上放下手上的一壺酒以及一包小菜,陪笑的說︰「在下謝晉元,很抱歉,上回專程送來拜帖還是讓你燒了院子的樹趕客,這回我想拜帖就省了,自己厚著臉皮爬牆進來了,若你還想趕我,還請手下留情,那火放遠點,等我和你主子喝過兩杯再燒也不遲。」

春實實聞言,小臉登時火燙起來,原來上回的事這人知道是她搞的鬼,她還以為這事做得漂亮沒人發現……

那麼,雷青雲對此定然也心知肚明。

越想,她越沒勇氣看向雷青雲了。

她竟膽大包天的放火趕主子的客人,這要是在雷府內,被吊起來打都可能。

「哎呀,我這麼說可沒責怪你的意思,只是讓你別趕我趕得太急了。」見她臉色通紅,謝晉元又說。

他越說她尷尬了。「對不起,奴婢下次不敢了……」春實實惶然的低下頭認錯。

雷青雲看謝晉元一眼,似怪他不該提這事。

謝晉元也是愛捉弄人的人,接收到某人目光,這才模著鼻子閉嘴了,可他不免訝異雷青雲居然會護著一個小奴婢,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是他府里發生這樣的事,這奴婢是要月兌層皮的,可顯然雷青雲的態度是放任的,看來這小婢女在雷青雲面前還頗有分量的,才能在他面前放肆。

而他了解雷青雲,知曉他並不如外顯的隨便或不在乎規矩,相反的,他並不好相處,私底下的他冷僻孤傲,但同時也精明過人,總是用冷靜的目光將所有事都看得透澈。

「不敢就好了,下回別再這麼做了。」雷青雲對春實實說。

「是……」這話教她更無地自容了,頭垂得都要踫到胸口了。

雷青雲這話不是要責備她,見她如此,他心口莫名難受。「我明白你是不想我有損友找上門,這才做出這事來,可二哥不是祁州城的那群公子哥,他是個船商,近來剛從東洋回來,這是有事找我商量才來拜訪的。」他破格的開口解釋這些事。

謝晉元听了極為驚訝,自己的身分是秘密,因此他從未去過祁州城的雷府拜訪,怕的就是他們做的事曝光,而雷青雲竟主動告訴這個婢女他的身分,就不怕他的秘密守不住?

春實實也吃驚,雷青雲的朋友是個船商,他怎會和船商結交?還說有事商量,莫非他對航運有興趣?

「奴婢不分青紅皂白,還請公子與四少爺見諒。」這回她慎重道歉了。

「都說了不必如此……瞧,你主子又瞪我了,你若再要為難我,他可不會放過我了。」謝晉元趕緊說,雷青雲對她的態度,他可是清楚了,這丫鬟不是一般婢女,是他開不得玩笑的。

「好了好了,別說些渾話了,既然來了就一起吃蛋糕吧!」雷青雲說。

「蛋糕?這什麼玩意?」謝晉元這才發現桌上那插了蠟燭的怪東西。

「虧你大江南北的跑,當你多有見識,還不如一個春實實。告訴你吧,這是西洋玩意,過壽時吃的,咱們正要唱生日快樂歌呢!實實,你可以唱了。」為了讓春實實別這麼尷尬,氣氛輕松點,雷青雲將話題導回蛋糕上,還要她唱歌了。

可春實實在客人面前如何唱得出二十一世紀的生日快樂歌,小臉反而越漲越紅,哪還唱得出半句來。

雷青雲見狀與謝晉元對視一眼,兩人瞟向絞著手指不知如何是好的春實實,驀然一起爆出笑聲。

雷青雲笑得尤其響亮,他沒想到凡事穩如泰山,連說謊都不用打草稿,還臉不紅氣不喘的她,竟也會有不知所措的時候,這樣子委實可愛極了,令他笑聲想止也止不住。

春品貴行經廂房,听見笑聲傳出,頗為吃驚,以為這廂房今日必是極為冷清沉悶的,怎知竟這樣歡樂……

接著又听見女兒低低的笑聲也參雜在其中,他臉一沉,看來,相看人家的事情要加緊去辦才行啊……

祁州城,雷府。

「娘,大哥是個病秧子,早就指望不上了,老四這下又斷腿了,總該換咱們出頭了吧?」雷青岩在方姨娘的房里得意的啃著瓜子。

照理雷青岩只能認太太為母親,也不能稱生母為「娘」,只能喚「姨娘」,可兩母子,私下他還是稱方姨娘為娘。

方姨娘拍了他的後腦一記。「說你腦袋簡單還不知改,你當那趙氏這就倒了嗎?她背後還有個老太太,她才是趙氏的靠山,只要老太太一日不死,他們就不怕垮。」方姨娘直言。

雷青岩立刻露出不滿的表情。「祖母就是偏心,可話又說回來,娘怎不是祖母的親戚,這麼一來,祖母也會一心向著咱們了。」

「你這死小子,反過來怪你娘沒個好出身是吧?告訴你,那趙氏娘家雖是御醫世家,祖上頗受皇家信任,但後來趙家子孫沒有天分,醫術一代不如一代,趙氏雖出身嫡女,但瞧這幾年來趙家不也已經家道中落,她的嫡女身分又有何用。而你娘我雖然只是小藥材商的庶女,沒有御醫世家那般高的地位,可近幾年我娘家已晉升富豪之家了,哪里配不上你爹。」她不甘示弱,氣呼呼的說。

「是是是,娘說得是,她哪比得上你。」雷青岩最懂討方姨娘歡心,還上前討好的捏起她的肩膀。

「哼,你這小子不知道娘的恨,明明是我先進門的,可偏偏家世不如人,只能落個妾室的身分,這便罷了,老太太還規定正妻未出,妾室通房都不能先有孩子,若非這條規矩,這雷家長子就該是由我肚子里生出來的!」盡管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對這件事還是懷恨在心,不能釋懷。

「是啊,雷家長子若是由你肚里生出來,那咱們還用得著爭得這麼辛苦嗎?瞧大哥雖然病弱,可將來不管如何,他的地位是動搖不了的,家業總少不了他!」他也是氣憤不平。

「一個病夫憑什麼繼承家業,我可不依,等著好了,這家業將來一定由你來掌,娘絕不許任何人搶走你的位子。」

「可他們有祖母護著,咱們哪有辦法,況且沒了大哥他們還有二哥和老五,要爹答應將家主之位交給我,哪是這麼容易的事。」

「再不容易你也得給我爭口氣,娘在這個家忍氣吞聲這麼久,為的還不是你和你出嫁的姐姐,只要能讓你姐弟好,要娘做什麼都願意。再說了,那雷青石廢人一個,你不用擔心,老二被你爹派去浙江做生意,人都去有半年了,也不見你爹將人召回來,況且他是毛姨娘生的,毛氏死得早,你爹對毛氏早沒什麼情分了,哪會替她生的兒子著想什麼,這人暫時不用在意。

「至于老四,這小子斷腿後被送去別莊,想是前途也差不多了,那老五就更不用說了,陶姨娘原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即便被拉拔上來,依然膽小怕事,還同意將孩子送到趙氏院子里去生養,你說這麼沒用的人咱們怕什麼,壓根不用放在眼底。」她將情勢分析給他听。

他听了頻頻點頭。「娘說得有理,但兒子現在想想,老四才是問題。」

「雷青雲?」

「沒錯,他被送去別莊至今沒有消息,也不知他的傷勢究竟如何,再加上祖母這次護他護得緊,還派了春實實過去,萬一傷勢沒想象的嚴重就麻煩了。」

「說你腦袋簡單,你這回倒聰明起來了。是啊,雖說雷青雲腿斷了,趙氏又受老爺責難,我趁此機會將雷家的掌家權掌握手中,但仍該小心雷青雲這個變數,這小子要不是這幾年突然變得荒唐,老爺過去對他其實頗為青睞的,這次雖闖了大禍,但有老太太撐腰,萬一……這不行,不能放著雷青雲不管,得派人到別莊探一探他的狀況才行。」她忽然一拍桌。

「是啊,那春實實跟在他身邊,誰知他會不會趁機將這丫鬟給吞了——」他話說到一半,便讓方姨娘給瞪得閉上嘴了。

「還說呢,春實實那丫鬟是老太太身邊的寶貝,趙氏也打過她的主意,要讓她做雷青石的通房,我本也有意讓她做你的妾室,便跟老太太提了,只等那丫鬟點頭,本想著那丫鬟瞧不上雷青石這病夫是理所當然的事,可你,她竟然也同樣瞧不上眼!若她最後真跟了雷青雲,只能說你沒用!」提起這事她就有氣,忍不住的數落兒子。

「娘怎能怪我沒用,分明是鳳珠破壞,要不然春實實怎會不理睬我。」雷青岩委屈的道。他的妻子個性善妒,成日擔心他再迎小妾進門,管他管得緊,當初春實實定也是怕了她才不肯答應的。

「你也別怪鳳珠善妒,要不是你平日就喜歡搞七捻三,她會防得這麼緊嗎?」

「我哪搞七捻三了,娶她進門後我也才納了兩個妾室、三個通房而已。」

「這還而已,你瞧目前為止雷家哪個兄弟有納妾的?」

「這……」這話讓他閉嘴了。

「哼,我知道你不服,老大那身子娶一個妻子就夠他勞累了,哪有辦法再納妾。老二幾年前曾有過一任妻子,因難產死了,女兒也早夭,之後不知傷透心還怎麼,總之就沒再續弦,其他的雖未婚,可也沒有先收什麼妾室通房的,這反倒顯得你重色,鳳珠這也是為你好,你莫要太過花心了。」她難得為媳婦說話,要兒子收斂一點。

他尷尬的皺了眉。「娘,咱們講的是老四的事,怎麼扯到我納妾與否來。總之,咱們若要探知老四在別莊過得如何,就得派自己的人過去一趟才行。」他趕緊導回話題。

她睨他一眼。「廢話,這道理娘會不知道嗎?這事娘會安排的。」

「那娘打算安排誰過去?」

「當然是心月復了,否則哪能探到真正的消息。」

「那心月復該不會是……」

她狠狠瞪他。「都說了要你收斂的,這人我不給你,我要給雷青雲!」

「娘!」

「別喊,那春實實咱們是收買不了的,不如自己送人過去,若能讓老四將她收了房,那將來咱們就有個里應外合,所以你听著,這人,你別踫了。」她直接要他死心。

春實實畫了簡易圖,商量後讓工匠替雷青雲做了輪椅,今日外頭陽光溫暖,便推著他出來照照太陽。

她推著他的輪椅悠閑的欣賞花朵鮮紅之美,他瞧著一朵朵爭奇斗艷的花姿,突然有感的問︰「你覺得我的腿會好嗎?」

連花朵都能擺出自己最美的姿態來,若他真廢了腿,不會連花都不如了?

「照奴婢觀察,是可以的。」要是在之前,她定要保留幾分的,可與他相處久了,不知不覺就流露出直言的本性。

「真的?」他驚喜。

她揚笑。「奴婢向來不喜歡托大,不過您這傷,我是有把握的。」治了一個月,自半個月前他突然高燒惡化那次後,她更加竭盡心力的照顧他,所幸老爸當年對骨科也有研究,教了她不少知識,再配合自己一些西醫的常識,她能確認他這條腿是救得回來的。

「好,我這腿若真好了,便記你大功一件,論功行賞,你要什麼?」他大方的問。

她微笑。「真要什麼都成?」

「當然,你說說看,我若做得到定會答應的。」

「我……我想要爹娘和我的賣身契。」

「什麼?」他沒想到她想要的是這個。「這……這些東西是在母親和祖母手上,我沒辦法答應你這件事。」他小心的說。

「我知道,我也是隨口提提罷了,您別當真了。」她笑了笑,當然知道東西不在他手中,他做不得主。

一般下人主動向主子開口要這東西,多半會惹怒主子,認為奴才有異心,將來恐就不會重用,而她方才是一時月兌口而出,說出來就後悔了,于是立刻假裝是玩笑話,想就這樣帶過去。

雷青雲也笑笑的,可心中大致清楚她是真想要這東西,而他也不是沒可能由母親手中要來賣身契,但不知怎地,他就是不願給,不想她有可能離開雷家。

「既然如此,不如再正經地說說,你到底想要什麼賞?」

「還是等您腿傷真好全了,我再向您要賞吧,那時開口也比較不會客氣。」她道。

「好,就等你治好我的腿,到時候千萬別客氣,本少爺不會小氣的。」

「嗯,知道了。」她含笑。

他扭頭見她站在花叢中,陽光灑在她身上,那閃亮的模樣將四周的花兒全給比下去了,他的心不由得悸動起來,眼神漸漸熱切。

「實實。」春嬸驀然過來,小聲喚她,臉色有些焦急。

見到春嬸後,春實實露出無奈之色,那表情似知道春嬸找她什麼事,忍不住嘆氣。

春嬸走向她與雷青雲,先責怪的瞧春實實一眼後,再轉向坐在輪椅上的雷青雲道︰「四少爺,老奴有話跟實實說,能否將她帶離一會?」

他揚眉朝春實實瞧去,她正擠眉弄眼的讓他拒絕,他不禁失笑,她這是出了什麼事?

「春嬸很急嗎?我還想再到前頭走走,能否晚些再喚她過去?」他得到她的暗示,替她解圍。

「這……若四少爺還想再逛逛,實實的爹就在前頭,我請他過來帶您過去可行嗎?」春嬸就是要帶走女兒。

春嬸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堅持,只得道︰「好吧,就請春叔過來一趟了,不過我這腿換藥的時間也快到了,需要實實早些回來為我上藥。」言下之意就是讓春嬸別將春實實帶走太久。

「是是是,老奴與實實說些話就讓她回來,不會耽誤您換藥的。」春嬸馬上回道。

「那就去吧,快去快回。」他揮手。

「好的,勞四少爺先在這稍等片刻,實實的爹馬上過來,馬上就過來。」春嬸高興極了,順利將女兒由他身邊帶開了。

「真是的,都讓你準備了,可你還是這身衣裳,這怎麼見人——」春嬸拉著春實實離開,邊走邊低聲數落。

「娘,我都說了不用了,怎麼您還是安排了?」春實實頭痛不已。

「自古這事都是由父母安排,哪有你說不的道理,再說我與你爹都是為了你好……」春嬸推著不情願的春實實走遠了。

雷青雲耳尖,听見這些低語,眉毛逐漸攏起,這是什麼意思?

他正思索著,另一頭忽然來了一個穿著紅衫的婆子,那婆子似在找人,東張西望的。

見到坐在輪椅上的雷青雲後,馬上眉開眼笑的上前打招呼。「這位應該就是雷四少爺了,見過雷四少爺。」她笑嘻嘻的說。

听說雷家四少爺闖禍後來此養傷,她瞧雷青雲的衣著以及腿上的傷,馬上猜出他的身分。

他也瞧向她。「你是春嬸的客人?」別莊人口簡單,不難猜出她找誰。

「欸,是啊,我找的就是春嬸,她讓我先在後堂坐著,說是找女兒過來讓我瞧瞧,可我等了半天,不見人影就自己出來尋人了,可我才走幾步路就迷路了,勞煩四少爺給我指個方向,讓我回後堂去繼續等。」她笑著解釋。

「你瞧春嬸女兒做什麼?」他臉色有些怪異。

那媒婆第一次進到別莊後院,顧著瞧眼前大片美麗的花兒,一時也沒留意他的表情,張嘴就道︰「我是媒婆,出馬當然是來說親的。」

「說親!」他臉色一變。

「是啊,難得春嬸的女兒來到別莊,她又是雷家的一等丫鬟,春嬸一放出消息要嫁女兒,都不知有多少人家搶著讓我來說親呢!我這手上就拿了三張帖,要讓實實看過後挑個良夫!」她一臉喜孜孜,話匣子一開便說個沒完。

「說起來實實真是個有福氣之人,人生得水靈不說,能在雷府這樣的大戶當差,又得老太太歡心,將她當成孫女來疼,她這樣好的條件可不是人人都有,將來出府,我保證嫁的絕對是殷實人家,夠格當正房妻子!」

「春實實這會是等著嫁人了——」他咬牙切齒。

一把無明火登時竄上心頭,燒得興旺,燒得媒婆終于驚覺不對勁,她以為春嬸早與主子說好要嫁女兒的事了,可瞧他的臉色似不是這麼回事,不禁不安了。

「呃……我瞧您身子不便,就不多打擾了,後堂的路我自己找就行了,先告退了。」她速速閃人了。

媒婆剛走,春品貴就過來了,見到主子面容發青的模樣,嚇了一跳。「四少爺身子不舒服嗎?」他趕緊關心的問。

「是很不舒服,春叔,我立刻要換藥,讓春實實馬上過來!」雷青雲以不可違逆的態度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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