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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香良人 第七章 為妾的理由

別莊的後山上有一處幽靜莊嚴的大廟,廟中供奉著佛祖,春實實這幾天都待在這里,沒回別莊去。

這日,她禮完佛正要走出佛堂時,見到一雙炯炯有神的瞳眸,像烈火一般熾熱的望著她,躊躇了一會兒,她終于走過去面對這雙眼楮的主人。

她嘆,自己想避他,他卻還是追上山來了。

她先向他的腿瞧去,固定他傷口的繃帶和板子都已拆除,由此看來他的腿已經好了七八成,再過幾日必定能完全恢復,行動會與從前無異。

雷青雲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腿。「這都是你的功勞。」他柔聲說。

她很快收回目光。「四少爺可還記得自己曾說過,等奴婢治好了您的腿,要賞奴婢?」

「我是說過,那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您離我遠遠的。」

雷青雲黑眸黯了黯,胸口有種說不出來的糾結。「我們談談吧。」他要求。

她本想拒絕,但最後仍是深吸一口氣的道︰「好,我們到外頭說。」她同意,逃避不是辦法,該解決的還是得解決。

她率先走出佛堂往外頭的竹林子去,那里人煙稀少,。

雷青雲腳傷還有點不便,慢慢跟著她走,似怕她消失,目光緊盯著她。

自從朱黎兒事件,他表示願娶實實後,她便一直躲著他,甚至跑到佛堂來了。

「您想說什麼?」她停下腳步後問。

見她這明顯冷淡拒絕的態度,雷青雲面上也罩了層陰霾。「我說要娶你是真的,你何必就這樣跑開?」

「奴婢也說過別再提這事,您又何必跑來?」她反問他。

他抿直嘴唇的望著她。「你真不願意跟我?」

「不願意。」她說得極快,可面對他的眼楮,那目光仿佛能輕而易舉看穿她,讓她心跳不由得快了起來。

「也許四少爺娶奴婢只是想給奴婢一個交代,又或者疼惜奴婢,想給奴婢一個依靠,可奴婢也有自己的堅持,奴婢雖是下人,但對于婚事與感情卻是抱持著寧缺毋濫也絕不苟且湊合的態度,所以請您不要為難奴婢了。」她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希望他死心離去。

他驀然笑了。「很好,我也一樣,若無遇到合意的,寧可從缺終生,也不願意隨便將就,這才到現在還沒娶妻,而你我想法一致,如何不能在一起?」他問她。

「不,您與奴婢的想法絕不可能一致的,因為奴婢的想法是,寧為窮人妻,也不當富人妾。」她挺直背的迎視他,希望他知難而退。

他一愣。「你是因為不想為妾?」

「是的。」春實實清楚表明立場。「妾,怎麼說也不過是個奴婢,日子不由己,任打任罰只憑他人一句話,即便是自己生的孩子也只會叫正妻母親,叫自己姨娘,只有私下才可能喊自己一聲娘。奴婢性格不比一般女子,既然要嫁人,就要嫁能自主的,絕不為人妾室,委屈度日。」

就算是受寵的方姨娘,再強勢囂張也無法越過身分這條鴻規,在現今這個社會的規範里,她終究無法真正在趙氏面前抬頭挺胸的做人。

雷青雲專注的凝視她,听著春實實一字一句不卑不亢的說完這些話。

「好,我雷青雲就娶你為正妻!」

春實實心髒瞬間用力一跳。「您說什麼?!」

「你要的,我給你!」

她想不到他竟會一口答應。「就算是您願意這麼做,在雷家……這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雷家大戶的規矩就定在那,從沒一個下人出身的奴僕能成為正妻的。

雷青雲溫暖有力的雙手搭在她的肩上。「那是在雷家,可有一天我會離開那的,你難道不跟我走?」

他已有自己的航運事業,對雷家的家業根本沒有相爭的意願,他只要月兌離雷家就不受雷家規矩的限制,他娶她做正妻,誰又能置喙什麼?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心緒也跟著起伏,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雙臂一圈,倏然將她擁進懷里,緊緊抱住了她。「我想娶你絕不是苟且湊合的,

也不是只想給你個交代或依靠,我是真心喜歡你,真心想與你白頭偕老的。」

她心一陣發熱,激烈的鼓動起來。「您……」

「我承認,,開始我並未將你看在眼底,只對你隱藏起來的率直性格好奇,可逐漸地,我受你吸引了,你在畢恭畢敬中藏著俏皮,藏著對事物的獨特看法,藏著一種光明的特質,能令絕望的人感到生趣盎然,你還熱誠又聰明,火熱又冷靜,你就是我想要的妻子模範。」

春實實的臉龐瞬間染上兩朵紅雲,料不到他會如此熱切的告白,讓她想維持心境無波都做不到。

「還不答應我嗎?難道要我立誓?」他問。

「立誓?」

「沒錯,若我雷青雲今日的話沒一件真,當遭天打雷劈,若將來我不能娶春實實為妻,也必死無全——」

「夠了!別說了!」她趕緊梧住他的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雷青雲喜逐顏開,輕輕握住她覆上來的手。「實實,我是認真的,當我告訴春叔,我不原諒黎兒,不掩下你我的事時就已經打定主意,我要你。」

他輕捏住她的手,春實實頓覺腰間一緊,下一瞬間整個人已讓他提上前了,而她真不明白自己怎麼了,居然像等待已久似的把眼楮給閉上了,她內心緊張,幾乎無法呼吸,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在期待他的吻。

而他也沒教人失望,接下來,她的唇讓人輕輕的含住,舌尖完全挑起她掩不住的,感受著他擁著她寵溺的深吻——

「實實,給我一些時間,有朝一日我定迎你為正妻,絕不負你!」離開了她的唇後,雷青雲緊緊抱著她承諾道。

春實實閉上眼,沒有吱聲,但在他懷中,她心亂如麻卻也歡喜異常,心境矛盾得說不清,他喜歡她,她也喜歡他,但他真能達成她的要求,娶她為妻嗎?

若他無法順利月兌離雷家,那他的承諾也可能失信嗎?

她要冒這個險,賭上自己的幸福嗎?

春實實想秉持自己一貫的作風,謹慎的衡量一切,但她心跳得好快,似已經告訴自己答案了,理性永遠也抵不過真心……

雷青雲低頭吻著她的額,盡管她不說話,可他相信,她會等他的。

忽然,有女子在竹林外大喊︰「滾開——救命啊!」

兩人聞聲臉色一變,立刻往聲音的方向望去,竹林的入口處有兩個長相猥褻的登徒子正在調戲一名小姑娘。

春實實眉一揚,骨子里的俠義精神跑了出來,斜眼看了看抱著自己的男人,雷青雲輕點了頭,又朝她鼻尖落下一吻後,擁著她快速往那兩名登徒子的方向去。

春實實模模鼻尖,雙腮緋紅,這家伙是吻她吻上癮了嗎?光天化日下就不怕其他人撞見會傷她的清譽——唉,她這清譽早就不知第幾度被他傷了,清水已是濁水,這名聲已經是破爛不堪了!

她搖搖頭,既是破爛不堪,補不回去了,就先不去想了,眼前救人要緊。

「你們要做什麼?!」小姑娘約十三、四歲,模樣清秀漂亮,此刻顯得慌張害怕。

「做什麼?瞧不出來嗎?你一個人上山,定是迷路了,咱們護送你下山去不好嗎?」身穿灰衣的尖臉男子不懷好意的笑道。

「是啊,咱們瞧你長得可愛,你若不反對,讓咱們帶回家去疼也行。」另一名蓬頭垢面的男子婬笑著接話。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

「欸,小姑娘別口氣這麼凶,咱們可是好心,你別不識好歹啊!」尖臉男子說著,與另一個欺了過去,打算硬擄人。

「走開,救命啊,救命啊——」

「喊什麼?這竹林平日沒什麼人來的,你喊破喉嚨也沒用的!」

「誰說沒用,還不放開她!」雷青雲沉聲說。

那兩人沒想到竟有人會過來干涉,先是嚇了一跳,隨即攢了兩道凌亂的眉毛回過頭瞧是誰,見到身形挺拔的雷青雲本來有些緊張,後又見他衣著富貴,還摟個丫鬟在側,便又不擔心了,心想不過是個軟腳的富家子弟,好對付得很,遂又凶神惡煞起來。

春實實這時才想起雷青雲腿傷未愈,怎打得過兩個人,不免又暗自心急了。「四少爺待會莫逞強,若打不過先跑,竹林外就有香客,我在這先想辦法耗著時間,您找到人後再回來救我和這名姑娘。」她低聲說。

雷青雲輕笑,她這是擔心他了,而且還不惜讓他先跑,自己留下應付惡徒,這丫鬟真是傻得可愛。

「你以為我為什麼能一拳打傷大哥,將事情鬧這麼大?我這拳頭的力道可不是好玩的。」他告訴她。

「可是您的腿……」

「我不用動腿也能傷人的。」他自信得很。

春實實正存疑的時候,那兩個人又嗆了聲。

「我勸你快走,這小姑娘是咱們兄弟看上的,你若不想受傷就快滾。」蓬頭垢面的骯髒家伙說,同時已經伸手抓向那名驚慌失措的姑娘了。

「放開她!」雷青雲再說一次。

「欸?你真說不听耶,非要管咱們兄弟的閑事就是了?」尖臉男子回身對他齜牙咧嘴警告。

「閑事?是髒事吧!你們兩個無恥的家伙居然大白天擄人調戲,你們還有沒有臉!」春實實也怒了,開口大罵。

那兩人方才沒注意雷青雲身邊的丫鬟,這會仔細一看,還真美,不比自己手中的小姑娘差,登時那婬相又露出來了。

「你倒美,不如到大少爺我這來,咱倆定比你身邊那腿浮身虛的男人強上百倍。」蓬頭垢面的家伙眼神輕薄的道。

雷青雲本來面色還算平和,可一听他們竟連春實實的主意也打,立刻怫然作色,拾起地上的石子就往兩人額上砸,那兩人登時頭破血流,唉唉叫了起來。

「你敢傷本大爺,本大爺跟你拚了!」兩人被砸出血來,氣憤不已,馬上撇下被擄著的小姑娘,去對付雷青雲了。

「去,將那小姑娘拉到一旁等著,看熱鬧就行了,別過來。」在那兩人沖上來前,雷青雲快速交代春實實。

其實春實實哪用他交代,機靈得很,馬上點頭,「您自己小心點!」說完就趕到那已嚇白臉的小姑娘身邊,拉著滿臉淚痕的她到一旁去等著。

兩個惡徒本以為雷青雲是一般的富家公子,平常只知吃喝玩樂,應當三兩下就能解決,可哪知光是站在原地,雙腳動都不動,只伸出拳頭就能將他們打得鼻青臉腫,狼狽不堪,兩人眼見踢到鐵板,對視一眼後不敢再打,打算逃了,可就這樣走了又不甘,回頭想強拉兩個女人一道走,便又沖往春實實她們那去。

雷青雲當場變了臉,由于腿傷無法及時追上去,只得大喊︰「實實,快跑!」

春實實立即拉著小姑娘跑,可小姑娘嚇壞了,跑沒兩步便跌倒,春實實回頭扶她起來時,兩個惡徒已經趕上,一人扯著,個姑娘。

春實實驀地咬了那惡徒的手,那人反手要打她,她動作利落的閃開,而小姑娘也學她咬人,但動作慢了些,咬完人後立即被打了一巴掌。

見那人氣極還想再打,春實實立刻撲上去替她擋了一掌,那掌打在春實實的肩膀上,登時讓她肩膀月兌臼了,痛得她軟來。

「姐姐!」小姑娘見春實實為自己受傷,激動的上前去,與她抱在一塊。

「你別怕,我家少爺只是腿傷不便,會慢些,啊!他趕來了!」

春實實安撫小姑娘的同時,雷青雲趕到了,他一見春實實受了傷,登時劍眉怒豎,眼神凶暴,連春實實見了都有幾分懼怕。

那兩人猛吞口水,放棄抓人,轉身想逃,可雷青雲哪容那兩個家伙再逃,扼住兩人的手腕後用力一捏,幾乎捏斷兩人的手骨,兩人痛苦的蹲,根本無力反擊,他一人賞去一拳,兩人馬上昏死過去。

春實實見狀,笑了,難怪他說自己的拳頭不好玩,這會想想那顧柏臨當初被他打上一拳,應當痛不欲生了吧?

而她也訝異,平日未見他健身習武,怎麼能有這麼強勁的拳力?

難不成,當真是這幾年在外打架練的?思及此,她忍不住又笑了。

可解決兩個地痞流氓回來的雷青雲卻是滿臉鐵青,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直直走向她,急問︰「你還好吧?」

「奴婢——」她一開口,身子微動,這才發現肩膀真的痛死人了。

「姐姐的肩膀受傷了。」見她臉色痛苦,那小姑娘哭著說。

雷青雲馬上蹲下瞧她的肩膀,見她膀子都落了,得再推回去才行。「你忍著,有點疼,但很快就好。」

她咬緊牙關,輕輕點頭。「您動手吧,不立刻推回去,之後更棘手。」她自己也懂筋骨,曉得這點痛得忍了。

雷青雲既心疼她又懊惱自己明明在她身側,還保護不了她周全,十分自責。「忍著。」仿佛痛的是他,他皺緊眉頭的替她扳回膀子。

一陣剌骨的疼後,膀子歸位了,春實實整個人也輕松多了,只等回去敷點消炎藥膏應當就沒事了。

處理好春實實的傷後,他們這才瞧向一旁低泣的小姑娘。

「沒事了,你別怕啊。」春實實輕聲安撫她。

小姑娘瞧著躺在地上昏死的兩個惡徒,又搖頭又點頭,顯見嚇得不輕,回神時,又突然抱著自己的臉龐呼痛。

「啊,我臉好痛!」她被打了一巴掌,方才驚嚇中不覺得疼,此刻感受到臉又燙又痛的。

「我瞧瞧。」春實實見她臉腫了大半邊,小臉都變形了。「這得上藥才行了。」她蹙眉說。

「疼。」小姑娘疼得哭出來了。

「別哭,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家人呢?」春實實問,她瞧小姑娘的青絹繡裙華美精致,裝扮貴氣,猜測應該是大戶人家走散的閨女,也難怪會受歹徒覬覦,他們恐怕不只想劫色,也想劫財吧。

「喚我……芳寧就可以了,我的家人……他們……他們正在山下,晚些才要上廟里參拜,我因為貪玩,自己一個人先上山來,哪知在路上就遇見這兩個惡徒。」芳寧聲音還顫著,從小到大她都被保護得極好,何曾遇過這種事,仍對剛才的事余悸猶存。

「那咱們送你下山,回你家人身邊吧。」春實實說。既然將人救下就好人做到底,送她回去。

「這……我受傷了,這樣回去會被罰的。」芳寧遲疑的說。

「可你不回去,他們會擔心吧?」春實實問。

芳寧一臉煩惱,模模腫脹的臉龐,回去也不是,不回去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春實實與雷青雲將她的反應瞧在眼底,心想小姑娘八成愛惜名聲,若帶傷回去,擔心山上遭劫的事傳出,也許會讓家人蒙羞。

「那這樣好了,你若不嫌棄,跟咱們回別莊去,別莊離這不遠,我為你上藥敷臉,保證一會臉就能消腫,這樣你回去保證沒人知曉你受過傷,對你的名聲不會有影響的。」春實實提議。

芳寧一听,立刻點頭。「就這麼辦,就這麼辦!」

雷青雲听到春實實終于願意回別莊,也樂得笑了,毫不在乎她多帶一個人回去。

芳寧來到別莊後,春實實親自調了特制的藥膏為她敷上,果然很快就消腫消紅了。芳寧十分高興。

「姐姐這藥膏神奇,居然敷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好,這麼好的東西能讓我帶回,點給我母……親嗎?」她問。

春實實笑顏。「當然好,只是道畢竟是藥品,使用時別過量了。」她提醒。

「好的好的。」芳寧笑著點頭,雖是與春實實初識,兩人卻很投緣,她非常喜歡這個姐姐,覺得她聰明、勇敢又實在,最重要的,春實實救了她一命。

雷青雲走向屋內說話的兩人,他身形修長,舉止優雅,來到春實實身邊自然的站定,兩人間距離不遠不近,不過分親密又不疏離,芳寧羨慕地瞧著兩人,真覺得真是一對郎才女貌。

「車雇好了,這就送你回家人那。」雷青雲一早就雇車要送芳寧回去,本是要用雷家馬車送的,可芳寧堅持不用,讓他只雇輛車就好,他沒多說什麼,只是照辦。

可他與春實實都心知,芳寧是不肯透露家世,若由雷家的車送回去,總會知曉她的身分的,既然她這麼小心,他們便配合,姑娘家在外留意些確實是好的,因此兩人也不以為意。

芳寧點頭。「多謝兩位的搭救,改日有機會我定會回報的。」她認真的說。

兩人微笑,並不求回報。

「不必在意這事,只記得下次別貪玩了,若真出什麼事可就不好了。」春實實提醒她。

芳寧不好意思的吐舌。「知道了,這次我可得到教訓了。」

三人又說了些話,之後送芳寧上雇來的馬車,芳寧對春實實依依不舍,甚至拉著她的手欲言又止,似想說什麼又覺得不妥,這又拖了些時候。

雷青雲倒有耐性,也不催促兩人,就這麼含笑站著等她們說話,他忽然覺得,只要身邊有春實實,即便是什麼也不做的等著,他也甘之如飴。

好不容易送走了芳寧,兩人正要回莊里時,另一輛馬車急奔至別莊大門前,雷青雲認出那是雷府的車夫。

他心頭倏然起了不好的預感,而春實實听見馬車急煞的聲音,也轉過頭來,只見那車夫等不及馬車停妥,已經跳下車來了。

發現雷青雲就站在門口,車夫還沒開口眼淚就先流了。「四少爺!」

「怎麼了?」他愕然的問。

「小的……嗚嗚……小的是來報喪的!」

「報喪?!」他臉色一變。

「報誰的喪?」春實實也大驚。

「嗚嗚……是老太太昨夜過世了,太太讓小的來接您回去奔喪。」車夫哭著說。

兩人同時震驚住,老太太居然過世了!

消息來得太突然,春實實無法置信,幾乎站不穩,雷青雲趕緊扶住她。

這時春品貴夫婦正好走出來,听見這消息兩夫婦當場哭出聲,春實實听見哭聲,這才緩緩回神,老太太……真的仙逝離開了。

「四少爺……咱們離府時,老太太還好好的,怎麼……怎麼這就撒手人寰……」一顆豆大的淚珠瞬間跌出她的眼眶。

雷青雲神色悲傷。「咱們立刻回去吧。」

她悲戚不已。「好,咱們回去。」

這也不用收拾東西了,兩人向春品貴夫婦說,聲後,立刻上了雷府來報喪的馬車,直奔回雷府去了。

「黎兒來時就說過老太太舊疾復發,身子大不如從前,奴婢雖心急,可也想著老人家沒喚我回去,應當就是還能撐的,可怎知……」馬車上,春實實悲從中來。

「老太太待奴婢如親,想不到奴婢竟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她難過的說。

雷青雲握著她的手,心里也極為沉重。

「小時候祖母最疼我,可我不爭氣,讓她失望了,不過我總想著有,日要讓祖母對我刮目相看,如今她突然去世了……再也見不到我成材的一日。」他眼眶泛紅,聲音也是哽咽的。

她伏在他身上哭了,他撫著她的背,靜靜落下淚來。

車夫趕車趕得急,到了夜里已抵達雷府,雷青雲一下車就有下人將備好孝服讓他穿上再進門,接著直奔老太太的靈堂,雷府上下這會全在那守靈。

春實實頭上也別了朵白花,跟著來到靈堂,未進去前先听到趙氏的哭聲,再來才是其他家眷的。

進去後,見雷耿狄跪在最前頭,趙氏之後是方姨娘,陶姨娘則跪角落。

其余男丁按照長幼順序跪一排,雷青石、雷青岩與雷青峰,而雷青雲晚到,暫時往雷青峰的身旁跪下,至于老二雷青堂,還遠在浙江一時趕不回來。

再來才是女眷,雷青石的妻子李巧、雷青岩的正妻明鳳珠,還有他幾個妾室、通房都跪在那了。至于雷家唯一的女兒雷紅華,因已嫁出去,這兩天才會向夫家報備回來奔喪。

春實實與上百個下人同跪到最外圍去,與她跪在一起的是碧玉、碧雪、碧荷,老太太驟逝,她們也都傷心極了。

春實實忍著悲慟望著靈堂上的情景,太太素來與老太太最親,也依靠老太太最深,這會哭得厲害,幾乎心力交瘁。

那方姨娘也是哭花了臉,陶姨娘雖連哭都是默默的,卻是十分哀切真誠。

整個靈堂哭聲一片,顯見老太太生前多受敬重。

春實實也抹著淚,恨自己不能早日回來,若她在,相信老人家不會這麼快走。

雷府所有人在靈前跪至大半夜,到了三更天,雷耿狄讓大家回去。雷家是大戶,老太太又系出名門,在祁州極有聲望,明天起定會有許多人前來吊唁,雷耿狄讓大伙回去稍做休息,準備明日接待之事。

眾人在天亮前散去,可雷青雲因為回來奔喪的晚,自願繼續留在靈堂守靈。

春實實本也想再待在靈堂守著老太太,但碧荷拉著她說有話要對她講,她便先跟碧荷走了。

碧荷哭得眼楮紅腫,回到老太太生前住的頌德園,拉著春實實在偏廳里坐下。

「實實,我找你過來,是因為老太太有話讓我轉告你。」碧荷擦著眼淚,紅著眼眶道。

春實實早猜出碧荷在這時候找她,必定是老太太有話交代,輕輕點頭等著碧荷說話。

碧荷是如今老太太房里年紀最大的丫鬟,大了春實實三歲,今年十九了,比春實實更早進到頌德園,服侍老太太的時間超過九年了,因為做事沉穩,除了春實實外,老太太最信任的就是她。

「老太太生前最疼的就是你、碧玉、碧雪和碧香咱們幾個,早些年老太太已安排碧香出嫁了,可老太太走得急,來不及親自為咱們幾個打點,臨走前便只留了些話。」

說到這,碧荷眼淚又落了下來。「老太太說,碧玉、碧雪兩人還年輕,先撥去太太的院子里,之後由太太安排去路,而我年紀稍大,老太太已先為我指了夫家,是老太太娘家的管事兒子,一個月後等老太太入殮,對方便來接我出府,我不久就要離開這里了。」她感嘆的說。

春實實握著她的手。「那管事的兒子我見過,人老實年輕,嫁過去是正妻,老太太給碧荷姐姐安排了個好人。」春實實衷心的祝福她。

「可我舍不得你們幾個姐妹。」碧荷嘆氣,畢竟相處多年,怎舍得離開。

「那管事家離雷府不遠,咱們要見面不困難,重要的是你別辜負了老太太的安排,得好好為自己的日子謀劃。」

碧荷頷首。「這我自是知曉,可你……」提到春實實,她表情嚴肅了幾分。「我且問你,你與四少爺如何了?」

她突然這麼問起,春實實一愣,素來平靜的臉上飛過一絲紅暈,縱使她來自風氣開放許多的未來,但處在這封閉社會久了,對于感情的事還是不容易啟齒。不過,碧荷這麼問,應當是老太太有了什麼安排吧?

「這……」

「實實,你可得老實告訴我,這事關你的將來啊!」碧荷一臉正經八百,執意問到答案。

她輕捏了衣裙。「碧荷姐姐直說吧,老太太怎麼說的?」在雷府,自己的事多數由不得自己做主,她索性直接問清楚。

碧荷嘆了口氣。「老太太老是說咱們幾個里你最出息,果然你是最聰明的,什麼都想得透澈了,好吧,我就不拐彎,直接將老太太的意思表明了,那黎兒惹出的事她也知曉,而且十分生氣,那之後連太太也氣上了,怪她不該私下讓黎兒去別莊惹事。

「老太太總是最看重你的,當初讓你陪著四少爺去別莊就是有打算了,她看出四少爺不是表面那般浮夸貪玩,相反的,老太太覺得四少爺是有頭腦之人,將來定能興旺雷家,只可惜太太因為大少爺身子弱,只一心撲在大少爺身上,忽略了對四少爺的照顧,四少爺這才日漸走偏。」

碧荷說完,春實實才知原來雷青雲的事,老太太都看在眼里,而且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不愧是這府里雙眼最明的人。

碧荷頓了會,繼續說︰「因此,老太太讓我先探探你與四少爺的感情如何,若覺得你們倆有情,便讓我拿出這封信給你,要你未來幫著四少爺,可若你對四少爺仍無此心意,那就讓我給你這賣身契,還你自由身,你可出府去過自己的日子。」碧荷將老太太的信和賣身契都交給她。

接過兩樣東西後,春實實先將信展開看,這信寫得凌亂,該是老太太重病那幾日所寫。

信中內容只有一個,許春實實給雷青雲當妾室,雖是妾室,但老太太從自己的家私里撥了一大部分給春實實當嫁妝。

「你自己選擇吧,老太太不想逼你,一切全由你自己拿主意。」見她看了信,碧荷說。

春實實看著老太太的親筆信,以及自己渴望已久的賣身契,自是曉得老太太對她的期許,當初讓她跟著雷青雲去別莊,就是寄望兩人能培養出感情。

老太太原是可以直接將她許給雷青雲做妾的,但老太太疼她,希望她自己願意,這才做了這樣的安排。

她心中千頭萬緒,老太太最終還是期望她能多幫幫雷青雲,讓他有功成名就的一日,但,為妾,這又違背了她的意願。

起心動念間,她的心里比之前更亂了。

「唉,這關系到你的未來,這幾日你好好想想,在我離府前告訴我答案即可。」碧荷起身,將老太太的信和賣身契先收回去,等著她做好決定再說。

雷家老太太過世,來吊唁的人眾多,這幾曰雷府門前馬車川流不息。

春實實跟著眾人忙碌著老太太的喪事,一時沒有時間去想老太太給的選擇,可隨著老太太入殮的日子選定,該做的準備都做足後,她終于有空想想自己的未來。

這日,她獨自坐在頌德園老太太最常待的別廳里,還來不及細想自己的事,便先勾起了她與老太太的許多回憶。

老太太曾在這當著太太和眾人的面稱贊她靈巧,高興時讓她到這陪著下棋,也曾在這面上掛滿愁緒的告訴她,自己對府里人的失望……

老太太的一顰一笑,她仿佛都記在心底了,老太太就像是她的親女乃女乃一般。

但老太太給的選擇,也教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喜歡雷青雲,也相信他會是個良人,可她不確定自己將來能不後悔一生為妾。

雖說他承諾過定會娶她為正妻,但未來之事誰又能預料?

她垂下臉來,心事重重。

這時,有個人走進來了。

這人並未留意到坐在角落的春實實,老太太過世後這屋子幾乎沒人會再進來,因此這人也沒想到會有別人在。

春實實見來者似在找什麼東西,遂起身朝對方走過去。「碧玉姐姐,你在找什麼?」

碧玉嚇了一大跳,猛然回頭,見是她,臉色瞬間刷白。「實實?」

春實實見碧玉反應這麼大,皺了眉。「我嚇到你了嗎?」

「欸,我不知這里有人……你在這多久了?」碧玉似不安的問。

「有一會了。」

「那豈不是我進來時你就在了?」

春實實點頭,對她緊張的樣子很是不解。

「碧玉姐姐找什麼,我可以幫忙。」她說。

「我……我沒有找什麼。」碧玉否認。

「可是你方才——」

「沒事……太太喚我過來取老太太一件喜歡的東西,說是要挑著陪葬用的,可我瞧老太太喜歡的都拿過了,應該沒落了什麼,我……回去回復太太了。」說著碧玉快步離去。

春實實見她來得倉促走得匆忙,覺得奇怪。

就算要找老太太喜歡的東西,那些也大多收放在老太太睡的屋里,怎會找到別廳里來?

低頭想這事時,不意在碧玉剛站過的地方——櫃子下方的角落發現了張條子。

她低撿起紙條,原來這是一張藥方子。

她看一下,用杜鵑花、防己、蒼術、苡仁,以水煎服,每日一劑,這是治療風濕的方子。

老太太自多年前得了腳氣病,讓她用藥膳改善了體質,那腳氣病雖治好了,但風濕癥卻是擺月兌不去,每到季節更換必定發作,這藥方應該是給老太太用的,可怎會落在這里了?

難道,碧玉要找的是這個?

想起碧玉神情不對勁,春實實忽然疑心起來,再仔細看一回手中的藥方,這乍看沒有問題,但細看每樣藥材的用量時,她卻吃驚了。

其中的杜鵑花竟然放了有三分之多!

要知道,杜鵑花的根、葉、花入藥,有消腫止血的功效,花葉外用時能根治內傷、風濕等癥,但杜鵑花的植株和花內含有毒素,不可多食用,一般郎中只敢用一分,可這里卻用足了三分,長期下來,服用者必會中毒!

春實實教這份藥方給驚呆了。

她頓時冷汗直流,不敢相信老太太居然是被毒死的!

她立刻捏著藥方匆匆往靈堂去,雷青雲人正在靈堂向來吊唁的人達禮,見春實實過來,那雪白的臉龐透著一股煞青,他一驚,立刻打發面前的人,往她走去。

「怎麼了?怎麼道個臉色?」他關心的問。

「四少爺先跟我來。」靈堂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她轉身先離開。

雷青雲也感受到她肅然中帶著悲憤,二話不說跟著她離開,來到無人的地方。

春實實忍著激動,將藥方交給他。

他看了一眼,一時沒看出問題。「這個是祖母的藥方……」

「老太太死因不單純!」她眼中憤慨含淚。

他倏然大驚。「怎麼回事?!」

再仔細看一遍藥方,身為雷家人,賣的是藥材,自然通曉些藥性,看了一會後,他臉色逐漸發青。

「這藥方在哪里拿到的?」他咬牙問。

「落在老太太別廳讓我撿到的。」

「誰落的?」

她將碧玉到別廳的情形說一遍。「她找的定是這東西,這藥方若讓人撿去,就會知道老太太的死因,所以她才慌張的要來尋回去。」

他听完額頭青筋凸起,憤怒至極,「碧玉是祖母身邊的人,居然會害死祖母!這真應驗了就是身邊信任的人,才最好下手!」他咬牙切齒的說。

「碧玉與奴婢一同伺候老太太多年,老太太待她不差,若說她有這膽,奴婢實在不信,這後頭肯定有人指使。」

他點頭同意。「這人連祖母也敢毒害,簡直無法無天!」

「可會是誰呢?」

他沉吟一會,似想起一件事。「早上在靈堂時,方姨娘過來將三哥拉到一旁去說話,我不巧經過听見了幾句,那方姨娘向母親要了碧玉過去,像有意思讓三哥收房。」

春實實眼楮睜大。「碧玉願意?」

他點頭。「顯是如此,若不同意,方姨娘也不用專程來對三哥說,但我瞧三哥的樣子是對碧玉沒多大興趣的。」

她臉沉下了。「這麼說來……」

雷青雲神色亦是帶怒,這背後的人是誰,顯而易見了。

碧玉背叛老太太,讓方姨娘收買了去,狠毒的對老太太下毒,如今老太太死了,便讓碧玉做雷青岩的通房當回饋。

「現在藥方在咱們手上,這事您要公開嗎?」春實實問。藥方是證據,只要提出這張方子,就能證明老太太是被毒殺的。

「不,這事暫且不說,這張方子並不能證明與碧玉有關,只能說這方子有錯,且藥渣子早就被處理干淨,既取不到藥渣子,便不能證明祖母真有服下這藥方,且是因為這藥方而死的。再說,事情真查到碧玉身上,可她若沒有咬出方姨娘,這凶手還是不會現形,人命關天,總不能說方姨娘讓三哥將碧玉收房,方姨娘就與這事有關,若無萬全證據,公開這事只會打草驚蛇,更何況,我還想多些時間查出方姨娘害死祖母的原因是什麼。」

「您想得周全,這事確實還不是公開的時機,可這麼一來,老太太就只能暫時先委屈一下了。」她沒想到老太太是被毒死的,那疼她的老人家這般冤死,她卻不能馬上替老太太報仇,春實實心里難過,眼淚跟著落下。

雷青雲同樣心痛,按著她的肩。「放心,我絕不會讓祖母死得不明不白的!實實,我改變主意了,決定要參與家主之爭!」他突然沉重的說。

連祖母都敢殺,這幕後人為爭權奪利已喪失了人性!

而祖母的死更證明了一件事,即便他不爭,有心人也不會罷手,祖母的死定與爭家主之位月兌不了關系,他決定把幕後之人拉出來,而當上家主才是逼出幕後人最直接的辦法!

春實實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敵人越想要什麼,咱們就抓得越牢,對方被逼急了,自然露出馬腳。」

「是的,若想為祖母報仇,就只能走上這條路!」

她握緊拳頭。「嗯!」

「實實,我說過定讓你當正妻,可我若當上家主,便無法離開雷家……」

她深吸一口氣。「當不了正妻,奴婢就當那唯一,您可願意讓奴婢當那唯一?」她柔聲問。

他用力點頭。「好,你春實實若非正妻,我雷青雲此生就只有妾。」

她眼眶紅了,淚水凝在里頭。「老太太留了遺言給奴婢,讓奴婢選擇,若不願做您的妾室,可出府去生活,可奴婢願意留下與您並肩作戰。」

老太太的死也給了她極大的震撼,讓她不再遲疑,決定為自己所喜愛的人奮斗。他抱住了她。

「謝謝你,謝謝你!」他感激她願意留下。

春實實眼楮透亮,再無一絲躊躇,她曉得自己選擇了一條艱困的路,但她一點都不後悔,現在如此,將來也定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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