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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判 第十二章

張萸看著那兩只沖著她微笑的扳不倒兒,又看向若無其事朝她走來的溫頤凡,她忍不住道︰「那兩只扳不倒兒擺錯方向了吧?應該對著街上才對。」

「是嗎?」溫書呆一臉訝異,然後站到奉茶桌前端詳了一會兒,像風水師看風水那般認真嚴肅,然後拿起其中一只,煞有其事地移到張萸桌上,「左青龍,右白虎。一邊擺一只。」

兩只都是貓,哪來左青龍右白虎啊?張萸覺得好笑,卻不戳破他,而且她突然想到這溫書呆剛出現時兩手不自然地背在身後的模樣……該不會是因為當時手里藏著那兩只扳不倒兒吧?這麼想起來又覺得更好笑了。出于女人的直覺,這書生真的「很有事」啊!

張萸閑著無聊就玩著她桌上的扳不倒兒。昨天沒買真可惜,那小販至少有一點沒說錯,老師父的手工細致得挑不出刺來。

不過,至少待在敝帚居,比跟著她流浪好。張萸忍不住想。

溫頤凡敲了敲她的桌面,張萸才回過神來。

「我讓人送了早膳過來,一起吃吧。」

「我……」張萸原想推辭說她吃飽了。住免錢還吃免錢,她沒那麼厚臉皮,而且她確實吃了一片燒餅配水——能省則省咩!可不知怎的,不只嘴巴背叛了腦袋瓜,連身子也是,「好啊。」她說著,起身跟著溫頤凡進屋,而溫書生隨即將奉茶的牌子往後翻,原來另一面寫著「勿擾」。

「……」做生意做到這麼囂張,也是奇葩了。

第三進的內廳已經整理得干干淨淨,方叔和石頭也在。

「托張姑娘的福,今天有好吃的。」說不定往後天天都有口福啊!石頭嘿嘿笑,也不知笑得太得意或怎的,忽然一陣嗆咳,咳得臉都漲紅了。

仿佛明白些什麼的方叔只是眼也不抬地道︰「吃飯就吃飯,這麼多嘴。」

石頭瞪著叔叔和一臉沒他的事似的溫頤凡,一邊擠眉弄眼,一邊在心里大嘆自己真是好心沒好報。

既然要獻殷勤,當然就做得明顯一點,最好做得像不經意露出馬腳那樣,人家姑娘才知道這一切是因為她才有的,要不白忙一場有個屁用啊?追女人不是這樣追的啊!他敢說這屋子里三個男人,只有最年輕的他知道怎麼討女孩子歡心,去問問這條街少女們風靡的石頭哥是何許人也!

張萸默默吃著飯,看了一眼啞巴吃黃連似的石頭,又看了一眼溫頤凡,心里隱約猜到些什麼,卻不點破。她一坐到桌邊就認出這些早膳可能來自竹居酒樓,因為那盅湯和芙蓉豆腐可是讓她印象深刻。

看了一眼溫書呆,他卻只是面無表情,低著頭吃飯,不知錯覺否,總覺得他耳根子好像又有點紅啊……

書呆就是書呆。

雖然他不是她喜歡的那一型,不過當下還是有點窩心,忍不住覺得,這書呆也挺可愛的嘛。

市井里的晨光,有散漫,也有忙碌。

張萸其實不太喜歡替別人算命,但是算命指點迷津,幾乎是她這類攤子的主要收入,張萸也是抱著做宣傳的心態,先做出口碑,大生意才會自動上門來,就算再不喜歡,也還是替客人指點一二,她總不能把上前來問事的客人趕回去吧?所以她通常開門見山就說道︰天助自助者,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

但前來求助的人,大多還是只听自己想听的……

「……可是張天師,別的算命仙都說,我兒子跟我媳婦的八字不合。」

看!她苦口婆心講半天,這老太婆就是不斷重復這句話。

「那你一再找算命仙來告訴你,你兒子跟你媳婦八字不合,又是為哪樁?」張萸臉頰一顫,忍住拍桌子的沖動。

老太婆似乎有些惱羞,支吾了半天,「為哪樁?你們的工作不就是指點迷津,幫我兒子擺月兌這段孽緣,要不我花錢做什麼?」

清官都斷不了家務事,她一個抓鬼的難道有本事?張萸頭疼地道︰「要不,你找機會把你兒子跟媳婦帶過來給我看看?」話才出口,張萸就有點後悔了。她應該想法子打發這老太婆才對,比如隨便寫張保平安的符紙讓她拿回去燒給媳婦喝,再騙這老太婆說那是離緣符之類的……

噯,入世越深,就越發現,有時神棍是世道逼出來的,誰讓世人在貪嗔痴怨的迷障中執迷不悟啊?

老太婆雙眼一亮,「張天師,你有辦法趕走那只狐狸精嗎?」

張萸真想支著臉頰,研究這老太婆到底是什麼心思。

「是不是狐狸精,要看過才知道。」

「一定是的,自從她過門以後,我那乖兒子就開始跟我頂嘴。」老太婆放下一錠銀子,「天師,我明天就把那狐狸精給帶過來,你一定要幫我。」

「……」張萸看著那錠銀子,突然又覺得,賺黑心錢,也許有時也是不得已的,「你最好把你兒子給帶過來,我才能知道他有沒有事。」

老太婆一听,連忙道︰「我明白,天師你一定要幫我。」

張萸只想仰天長嘆。

老太婆走了之後,始終在一旁泡茶看書的溫書呆涼涼地道︰「張天師連別人的家務事也插手,果真道法精深。」

听出這臭書呆的揶揄,張萸只想翻白眼,「我要是大清早坐在廊下泡壺茶納涼就有錢賺,天皇老子來問事我也不想管。」

溫頤凡知道自己說得過火了,但他還是想提醒她,「清官難斷家務事,我看別的算命仙也是想法子打發人了事,你又何必自找麻煩?」

張萸支著頰,大大地嘆口氣,「我知道啊……可我就覺得奇怪,說別人八字不合到底有什麼好處?人生在世,善緣也好孽緣也罷,都是修行與造化,更何況還宣稱已經結縞的夫妻八字不合?若女子被休離孤苦終生,那些臭神棍不怕報應嗎?」讓她遇到那種神棍,她就下個定身咒,沖上去把他打成豬頭先。

「那你想怎麼做?」

張萸頭大了。用道理想是很正氣凜然,但真要做起來卻比收妖更吃力不討好,「如果那老太婆真把媳婦和兒子帶過來的話,再說嘍。」她突然很泄氣地趴在桌上,轉念一想,又奇怪地看向溫頤凡,「夫子不用上課?」

這家伙,先是在她跟前閑晃,眼下則挪來另一張矮幾和藤椅——椅子上還擱了蒲團與引枕哩!就這麼舒適地佔據門廊下的另一處,坐她正對,用一個精致的小炭爐泡著茶,她給客人指點迷津,這家伙還會偷听然後偷笑!如果不是看在自己吃他的住他的,張萸真想把手上的筆往他額上丟過去。

溫頤凡的神情仿佛沒想到她記得這件事——張萸忍不住懷疑,也許教書這件事根本是眶她?

「開課遇到一點困難。我答應一名故友,教城里貧戶的孩子識字,好不容易借到了地方,現在卻是有幾個學生無法來上課,畢竟對那些孩子來說,即便讓他們無償念書,也不如想法子掙錢改善家境,盡管能賺的根本不多。不過今日午時過後我還是會過去替能來的上課。」

原來她錯怪他了。張萸覺得自己沒交錯朋友,「有什麼是我能幫忙的?」

「有的話,絕不會跟姑娘客氣。」溫頤凡聞言,心里想自己竟忘了這麼好的借口,應該好好利用才是,當下卻依然笑得一派斯文有禮。

午時一過,溫頤凡便去上課。正好日頭熾烈,上門問事和上書肆的客人也少,石頭這多事的又晃了過來。

「真不得了,以前讓文潛哥出門可得三催四請他還不見得肯移駕,你知道我們這店里許多老主顧,以前就是天天來都沒能見上文潛哥一面呢。」別說他石頭不講義氣,就是為了文潛哥下半生的幸福,才要努力推波助瀾,要不這傻書生就是在人家姑娘對面坐個十年八年,淨會說些不冷不熱的話,人家姑娘沒明白怎麼回事也就罷,說不準還會把人家給氣跑啊!

「他要上課啊。」張萸不以為意。

「這你就不懂了。」石頭跑進店里頭拿出一張京城平面圖,「吶,咱們書肆在這里,文潛哥教書的地方在這里。」他指了指地圖上兩個反方向且相距甚遠的點,「你知道文潛哥住哪嗎?在這里。」他又指了地圖上,離文潛教書地點較近,城牆外的空白處,「這京城有多大就不需我多說,以他過去的脾性,肯定是要上課了,他才想法子從家門口看能不能一步就到學堂……」石頭壓低聲音,一臉揶揄,「他今兒個起得多早啊!這繞了一大圈啊……」

張萸忍住笑,其實也听得出這臭石頭的言下之意,只是先不說八字都還沒一撇,她自己的心意也有些搖擺。

以前張萸認為,男人就該像她師兄一樣,虎背熊腰,頂天立地,留個大胡子就更迷人了——嗯,因為她師兄就留個胡子嘛。而且不知為何,只要看著溫頤凡,她就默默的,心里有一股淡淡的怨氣,所以剛認識他時總是忍不住給他臉色看。

可是,她也是真心欣賞他的為人。如果他真是對她有意思……那,她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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