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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將 第十一章

自那夜後,再也不敢夜游的辛追雪,幾乎夜夜都嫣紅著小臉來到相起雲屋里做折花小工,因為徐嬸說這能打發時間也能賺錢,而小相公房里也暖些,所以她每晚都乖乖報到,乖乖折花,傻傻臉紅。

有時,相起雲會回來,他回來後,總是一語不發的摶著她上楣,之後,要不是完全不理會她的直接呼呼大睡,要不就是徹夜不讓她睡。

雖不明白他對她的態度為何忽冷忽熱,有時極端曖昧,有時卻又那樣冷淡,但他沒回來時,她還是習慣抱著他的枕頭睡,因為那上頭有他的味道,而只要聞著他的味道,她便莫名的感到安心……

就這麼紅著臉折花,折到徐嬸說大概足夠買個厚面紗,勉強遮遮她臉上那大概萬年都消不去的紅雲時,三個月國喪孝期總算結束了。

孝期一結束,定京城大街立即恢復舊有的熱鬧景況,<小報>與<聞報>可照常出刊,所以辛追雪也開始繼續她的<小報>線民生涯。

但定京城,終究不是原來的定京城了。

城里人心惶惶的氛圍,因邊防節節敗退而愈發濃重,朝中政策、人事、氣氛,也因太後走了而發生極顯著的變化,新法派似乎因臆測到皇上的意向而佔了上風,處處打壓舊法派。

這些事原本辛追雪就不懂,也管不著,但當她看到最新期的<小報>與<聞報>後,平素難得生氣的她幾乎氣炸了。

在這風頭上,<小報>與<聞報>居然難得有志一同的發了長篇大論,一致認為在此非常時期,應派相起雲前去北方邊防領軍作戰,還說過去周處除三害,所以他們願給相起雲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這什麼跟什麼啊!

擺明就是那些過去大言不慚的各將領,紛紛拿病重、能力不足為托詞當縮頭烏龜時,有心人故意趁此機會落井下石,欲整掉,甚至收拾掉相起雲的陰謀!

更何況這場仗,連那些將軍都不敢打,憑什麼叫平常根本無人聞問,只徒掛虛名的五品副提刑使去打?!

這不僅過分,也對相起雲太不公平了!

「過去,<小報>對小相公的錯誤報導,我從來不曾多說什麼,但這回,你們怎麼可以——」

這夜,按慣例在城隍廟與<小報>接頭人見面,在結束一切例行公事後,辛追雪終于忍無可忍的開口了。

「你與他非親非故,何必如此在意此事?」未待辛追雪講話說完,相起雲便打斷了她的話,近幾個月來一直繃著的臉龐微微松開了些,嘴角有著淡淡一抹笑。

「這……我……」被這麼一問,辛追雪一時間還真不知如何回答。

「我隸屬征兵之列,幾日後便將隨軍北伐,到時與你接頭之人雖不再是我,但規矩不變,你可听明白了?」值此多事之秋,相起雲無心也無暇再聊天抬杠,在辛追雪語塞之時,他眼望廟頂淡淡說道。

「听明白了……」沒想到這個人與她接頭那樣久,等于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竟也要上戰場,辛追雪本就因擔心相起雲被陷害的心情更低落了。

「听明白就好,我走了。」

听到辛追雪的回答,相起雲起身便走,但遠遠地,他卻听到一聲低語——

「天王蓋地虎兄,你請多加小心,上蒼一定會保佑你的……」

眼微微闔了闔,但相起雲沒有停步。

當太後尚未殯天時,這一切就已經決定了,而他能做的,就是用生命去保護對他來說最最重要的人……

雖然心底早有不祥之意,但事情仍發生得太突然,突然得辛追雪完全手足無措。

最後一次與<小報>接頭兩日後的那個晌午,當她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總算在自己屋里誰去時,相起雲被封為征北將軍,在幾乎是被監押的情況下,披上戰袍立刻離京。

醒來後听到這個消息,辛追雪整個人都傻了。

她狂奔至他的屋內,望著里面的空蕩,心,好難受、好難受。

為什麼沒有人叫醒她?為什麼不讓她對他至少說聲「保重」?就算她什麼忙也幫不上,至少她可以告訴他,她一定會日日去探望大相公,好讓他放心。

但他,卻什麼也沒說就走了。要知道,他這一去,根本生死難卜啊……

一直以為他雖對她愛理不理,有時冷來有時熱,沒事更總愛罵她蠢婆娘,可她怎麼也算是小相公府里的人,可為什麼他都有空去跟李叔他們告別,卻沒空來罵她一句「蠢婆娘,不許給老子有個三長兩短,否則老子追到地獄去都饒不了你」?

為什麼……

未待辛追雪心底那股沉痛又傷悲的濃濃分離感褪去,不到五日,另一個令她完全無法接受、不敢置信,更震撼整個定京的消息傳來了——

大相公入了獄,還被打入了死牢,罪名是以詩文譏諷新法,謗訕新政,並企圖謀反。

听到這個消息,幾日來根本沒有好好休息過的辛追雪,兩眼發黑到連站都站不住了。

這根本是強加罪名!是那群早眼紅,甚至看不順眼大、小相公之人,在過去瘋狂喜愛大相公,並愛屋及烏的太後殯天後,想一並除去他二人的大喇喇的「陽謀」。

先趕小相公離京,後讓大相公入獄,就算小相公有通天之能,也無法趕回營救。

盡管徹底六神無主,連走路都像在雲端上似的虛浮,但知曉大相公向來體虛,最近又染上風寒,決計受不住牢獄之苦的辛追雪,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便連忙聚齊了李叔三人。

「大相公入獄,他、他又出征了,我們一定得代替他照看好大相公才行!大相公身子本就不好,近來又染上了風寒,我們必須趕緊想辦法去看他,還得多帶點、帶點……」辛追雪在相起雲房中急得團團轉,慌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她用著顫抖的嗓音,邊說邊來回翻找著相起雲的衣箱,想看看其中有沒有什麼相初雲可穿、可用上的衣物及被褥。

「夫人,不要慌……」看著這樣的辛追雪,心底同樣沉重的徐嬸跟小娟紅著眼眶不斷勸著。

「對了,襖子。徐嬸,大相公能穿的大襖子在哪里?快找找,大襖子……」

辛追雪哪里听得進勸,一想到素來體弱又養尊處優的大相公竟入了獄,那種環境他如何受得住?再者,相起雲若知道這事,不知會心疼成什麼模樣……

一想及相起雲會心疼、心急、心痛,搞不好還有可能急到違反軍令,她更是慌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可愈慌,就愈什麼都找不著。

「婆娘,不許動!」望著不管怎麼勸都還是亂成一片的辛追雪,李叔突然大喝一聲。

听到「婆娘」二字,辛追雪下意識停下了動作。

「夫人,恕在下逾越了。」

當辛追雪終于定住不動,不得不叫她「婆娘」的李叔先是道了聲歉,而後走至她身邊說道︰「小相公行前吩咐過,去看大相公時,什麼也不可多帶,因為帶多了反而壞事。」

「他?吩咐?」听到李叔的貨,辛追雪先是愣了愣,而後整個人癱坐在相起雲的楣上,隱忍已久的淚再忍不住地落下。「那他一定早想好救大相公的法子了,對不對?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

原來他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可他為何什麼都不告訴她,要讓她這樣慌,這樣亂,讓她為了他連覺都睡不著?

在他的心中,她連李叔這三個家僕都比不上嗎?

「夫人,改打點的我們全打點好了,一會兒入夜,在下便會陪你同去看望大相公。」當辛追雪總算听得進話後,李叔又說。

「夫人,千萬不許再哭了,若讓大相公看到你哭鼻子的模樣,他肯定要心疼的。」一旁的徐嬸則紅著眼拿起柔帕將辛追雪臉上的淚滴擦去。

「嗯,我不哭,不哭……」

盡管明了相起雲對她竟漠視至此,讓辛追雪心底好是酸楚,但她還是不住用手抹著淚,努力克制住淚意,在徐嬸及小娟的陪伴下,乖乖等著夜晚的到來。

好不容易熬到入夜,李叔悄悄領著辛追雪來到御史台牢獄前。

當李叔去與管理的獄卒周旋、疏通之時,穿著蓋頭披風的辛追雪,遠遠便望見了眼眶整個通紅的李漪,在同行丫鬟的攙扶下,腳步踉蹌的由內向外走來,而她身後的家丁,手里拿著一堆顯而易見被拒絕了的厚襖與熱食。

李漪同樣也望見了辛追雪,且在望見她的同時,淚,又滴落了。

在這非常時期,根本無人敢前來探望相初雲,就連他過去的好友也因怕遭到池魚之殃而全數噤聲。但被強娶入小相公府的辛追雪竟還願來……

盡管如此,李漪並沒有與她說話,只是對她感激的微微頷首,便靜靜離去。

雖沒任何官員敢來,但喜愛大相公的老百姓可不管什麼升不升官、貶不貶職,在李叔與獄卒周旋之時,辛追雪便見著好多城民拎著熱食,帶著厚襖,話也不說一句,悄悄拿給獄卒轉身就走。

大相公真的很受大家歡迎呢。

這樣好的人,為什麼有人就是不喜歡?這世間難道真容不下他這般純粹、清透、天真爛漫的人嗎?

在心底的感慨與不舍中,辛追雪與李叔在一名獄卒的帶領下,輾轉來到了大相公牢前。

望著牢里的大相公,為了不讓他擔憂,她很努力、很努力才忍住那股想噴淚的情緒,輕輕喚了句,「大相公……」

向來喜愛熱鬧的大相公,如今竟如此的孤單、如此的憔悴。但縱使陷入囹圄,縱使明白他過去的友人都切割了他,他卻依然淡靜的仰頭望月,唇旁帶著一抹笑。

「弟妹,你來了。」恍若早就知道辛追雪會來,听到喚聲回過神來的相初雲,緩緩坐至牢門前,先將手由牢柱縫隙間伸向李叔,在李叔為他把脈之時,有些責備但更多愛憐的望向辛追雪,「怎麼瘦成這樣?再不好好吃飯,大伯要生氣了。」

「我有吃。」因為不能哭,所以辛追雪勉強擠出一個笑。

「有好好吃臉會小了一圈?你別怪大伯要說你蒙人了,畢竟起雲出遠門去,大伯若沒有好好叮囑你,他回來後定要生我的氣。」用另一手輕拍著辛追雪的小臉蛋,相初雲寵溺的睨了她一眼。

「他……他不會的……」听到相初雲提起了相起雲,辛追雪的心微微抽痛,緩緩低垂下小臉。

他怎麼可能會生這種氣呢。他連走都不讓她知道,又怎麼會為她不吃飯而生氣?

更何況,他真的能回來嗎?真的能嗎……

「他,當然會回來。」恍若看出辛追雪心底的擔憂,相初雲抿嘴輕輕一笑,依然澄淨的眼眸中滿是自信與自傲,「無論旁人如何說,弟妹你只需听大伯的即可,因為這世間,若真有人能打贏這場仗,只會是他。況且,他還有非打贏不可的理由。」

雖這類事辛追雪向來弄不懂,但只要相初雲說可以,她便相信相起雲絕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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