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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雨晴典藏17紀念輯 2006年情人劫痴將軍(2)

就在無言以對的靜默中,他對上了窗外,她的目光。

下意識里,他合上書,正欲起身的同時,另一道身影越過他——

「媛,你來找我啊!」

頓住所有的動作,有好幾秒,腦袋空白得無法思考什麼,只是望著走廊外,那雙並肩而立的交談身影。

她來找——楊志杰。

輕輕吐出一口氣,卻釋不開胸口淡淡的、縈繞的沉重。

楊志杰熱烈追求她的消息,如火如荼在校園間傳開。

謗據獵花聖手歷年來攻無不克的戰績,所有人從不懷疑,攀下嬌花之日,指日可待。

任楊品璿再怎麼不關注校園八卦,多少也听聞了些。

與楊志杰同學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一旦他下決心要展開追求攻勢,沒有一個女孩抵擋得了他綿密織就的情網,送花、情書、宵夜、站崗、接送……

不必听任何人說,他自己就遇上好幾次。

瞪著餐盤發了好一會呆,回過神來,下意識張望了下,沒見著熟悉的身影,他隨意吃了幾口,正欲起身,就見一道身影匆匆忙忙跑進來。

都快上課了,這時根本只剩幾道菜而已,她來干嘛?

「楊品璿——」她放下餐盤,人還在喘。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金莎花上。

沒有大手筆的花束包裝,只是一枝小巧的、精致的金莎花,上頭還有只可愛的小熊做點綴。

楊至杰一向懂得如何討女孩子歡心。

他不知道自己在悶什麼,就是覺得那玩意兒在面前晃得刺眼極了。

留意到他目光停留的地方,他微微勾唇,正欲張口——

「你慢用,我上課去了。」她一落座,他匆匆起身,端起剩余的飯菜倒進廚余桶,也不知道在趕什麼,倉促離開。

下課前二十分鐘,課堂上的氣氛已經開始浮動,原因無他,教室外手持金莎花,顯然在等待著情人的美麗佳人勾得所有人心思浮動,教授倒也識相,立時決定提前下課。

「別說我不近人情,想當年我也年少輕狂過,今天就上到這里,祝各位有個浪漫的情人節夜晚。」

原來,今天是情人節嗎?

他偏頭,窗外佳人適時回了一記淺笑。

他直覺望著左手邊的楊至杰——那人的目光也落在同一處。

他垂眸,默默收拾書本。楊至杰起身,與他借身而過,迎向目光所在地。

「楊品璿!」

這聲呼喚一出,所有人全驚訝地挺住動作望向她——就在她越過迎面而來的楊至杰,追向他的同時。

氣氛,很怪異。

而她,渾然未覺,堅定地走向他,站在他面前定定地凝視。

「為什麼躲我?」

躲、躲她?他被問住了。

「……沒這回事。」避開她的目光,不習慣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注目,匆匆說道︰「我趕時間。」

她沒有遲疑的追上去,在踩下最後一級階梯時攔住他。

「我很令你厭煩嗎?如果是,你可以直說,我不會再纏著你。」

纏著他?有嗎?幾時的事?

腦袋浮起疑惑,嘴上卻不受控制,自有意識地冒出話來︰「至杰……不是理想的對象,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想要的是穩定長久的那種感情,那……或許考慮其他人會好一點。」

結結巴巴說完,迎上她驚愕的目光,他旋即懊惱地閉上嘴巴。

要命!他到底在說什麼?背地里道人長短,一向是他最不屑為之的事,她又會怎麼想?

他自厭地皺眉。

「你。你以為——我是來找他的?你是在生這個氣?」

「不是、不是生氣……」舌頭打了結,皺眉再皺眉,然後嘆氣。「我以為,我們至少算朋友,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受到傷害……」

無法直言道出,楊至杰追求她其實打賭炫耀的成分居多,只能婉轉暗示。這些話在心底掙扎許久,始終說不出口,但若日後她因楊至杰而傷心,他想他會恨得想砍死知情不報的自己。

寧可她和小強、和任何人在一起,就是不希望她錯放感情,不希望……有朝一日見到她的淚水,想到那個畫面,心竟會微微疼痛。

但,陷入熱戀中的女人,還會有理智、听得進旁人的勸告嗎?她又會如何看待他?一個搬弄是非的卑鄙小人?

「你……算了,當我沒——」

「好。」

「啊?」聲音卡住,忘了原本要說什麼,愣愣地瞧她。

「什麼?」

「我說好,我听你的,不會接受楊至杰。」

「……」她會不會答得太干脆了點?

「笨蛋!」近似嬌嗔般的輕斥。

「……」仍在持續發愣。

她仍是笑,笑得好嬌媚、好甜美,裝飾著小熊的金莎花輕敲他的頭。「拿去,情人節快樂。」

呃?現在是——什麼情形?

沒等反應過來,她越過他,從容離去。

而他,與手中的小熊四目相對,在那道淺淺的梔子花中呆愣,久久、久久——

********

情人節那日過後,新版校園八卦如火如荼蔓延——冰山系花另有傾慕對象,正積極倒追楊品璿中!

倒追?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人家不過是追他下樓而已,就被傳成倒追?

他很傻眼,極度、極度地傻眼!

哪個王八蛋傳的?如此壞人家女孩子清譽,徐媛要是听到會怎麼想?八成要以為他為了追求她,不惜耍此賤招——畢竟楊至杰就是用這招,他也是後來才恍悟這一點。

她肯定氣炸了!誰會願意如此地被貶損身價?追求者如過江之鯽的系花,還需要去倒追男人嗎?人家肯定以為他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如果他說他什麼都沒做,她會相信嗎?

以往,最不理會校園八卦的他,頭一回卯起來闢謠,听一次就不厭其煩重復一次,他和她連手都沒牽過,拜托別再毀人清譽成不成?

系花不顧矜持倒追男人,這能听嗎?

不斷地否認、再否認。不過似乎成效不彰,因為後來的版本成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謠言像雪球般愈滾愈大,連她死心塌地愛著他,之前拒絕了無數的追求者也都是為了他這類離譜的話都出來了。

這、這、這——真是夠了哦!要是讓他知道是哪個混蛋在亂放話,他非得先狠揍幾拳再說!

憋著一肚子氣走下樓梯,他難得地翹了課,再也受不了一群人纏著他追問,他與徐媛是幾時開始的?調侃他惦惦呷三碗公,甚至追問他們到了幾壘,她在床上的表現熱不熱情……

「夠了!我沒有愛上她,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你們能不能閉上嘴,不要再提這個名字、不要再亂說話了!」

他受夠了!把人家女孩子的名譽當成什麼?可以放在嘴上隨意笑弄的嗎?

他氣極了,雖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生氣,就是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置身事外,淡淡地一笑置之……

「嘩——楊品璿生氣了耶……」身後一片驚嘆,「號稱最沒脾氣的好好先生居然也會生氣……」

他當成沒听到,大步離開教室。又不是死人,他為什麼會沒脾氣?

悶著一肚子火走在校園中,本想到圖書館吹吹冷氣消火,經過行政大樓時,熟悉的縴影令他止住步伐。

她正專注地和人談話,他認出那是財金系的前任系會長,好像姓韓吧,相當俊俏亮眼,在異性中廣受歡迎的校園風雲人物……

听說,他最近剛和女朋友分手。

他們站在一起,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堆璧人。

胸口微悶的感覺再度造訪,他皺了皺眉。

原來,那樣的感覺並不單純的只是擔心她將來被楊至杰傷害嗎?無論和她在一起的男孩子是誰,都會有那樣的感覺。

他沒有上前去打招呼,悄悄地繞道而行。

每日中午在學生餐廳與她相遇,似乎成了兩人間不成文的約定,沒有人說過,但就是能在那個地方遇上彼此。

今天一走進餐廳,就看到靠窗與朋友同桌的她。

他選了菜,隨意找了空桌坐下。

沒一會兒,她端著餐盤坐到他面前,笑笑地說︰「你今天來的比較晚哦,都沒什麼菜了,喏!我替你多留了幾塊糖醋排骨。」

他仰眸,視線越過她,後頭包括她同學那桌,都露出別有深意的微笑……難怪謠言傳不停,鬧不清!

他低頭望住盤中多出來的菜肴,嘆氣。「我一直想向你澄清,那些謠言不是我傳的,你相信嗎?」

她炸了眨眼,然後笑了。「表情那麼嚴肅干麼?我又沒說是你。」

問題是,他是最大的嫌疑犯呀,他很難不對號入座。

忍不住再嘆上一口氣。「你也是幫凶,別想月兌罪。」

如果不是她這些隱晦不明的舉止,也不會給旁人穿鑿附會的空間。

「幫凶?我才不是……啊,你菜夠不夠?炒劍筍也給你。」

有人看過現行犯大喊無辜嗎?

他簡直無力了。

「快吃啊!你只剩十分鐘哦。」她笑笑地糗他︰「每次吃飯都像打仗一樣來去匆匆,你小心消化不良。」

她托著腮,也不動筷,只是笑覷著進食中的他,他實在是——食不知味。

「徐媛。」他放下筷子,表情相當沉重。

不要怪別人造謠,她難道不知道她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實在太曖昧,連他都很難不亂想了。

謠言實在太可怕了,她再這樣下去,連他都想問︰你到底喜歡我多久了?

「怎麼了嗎?」

「我們是不是——該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他很慎重地說了出口。

頰畔笑意僵凝住。「為什麼這麼說?」

「那些謠言……」他就不相信她不清楚,難道她不覺得難堪嗎?

「它令你困擾了嗎?」

「有一點。難道你不會嗎?!」她才是影響最大的那一個,她會不知道?

他不得不分析這當中的厲害關系。「如果有‘其他的人’想追求你,可能會因此而卻步,而這當中說不定有不錯的對象……」

那襲俊俏身影浮現腦海,連帶卷起淡淡的酸澀。

不得不承認,那是不錯的對象。

她突然不說話了,也沒有任何的動作,只是靜靜地望著他。「徐媛?」她在想什麼?眼神太沉,表情太靜。

而後,她站起身。

「如果這是拒絕,我听懂了,以後我不會再纏著你,再見。」

纏著他?

腦子突然打了個結。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這麼說了,她,纏著他?那,又為什麼要纏他?等等、等等!她要纏人,也得對方有被纏的自覺啊!問題就出在——他並沒有!

回過神來,他追出學生餐廳——「徐媛!」

那天下午的課,他遲到了。

不僅遲到,整整三堂課,他心不在焉。

之後,他再也不曾在學生餐廳見到她,于是,他的心不在焉無限期延伸,幾次重要的小考中,考的亂七八糟。

「小倆口吵架啦?性生活不協調?」小胖自以為幽默地問他,換來他一記狠瞪。

別問他怎麼了,此刻他滿腦子都是塞著那個名字,成天魂不守舍——徐媛、徐媛、徐媛……

「徐媛。」連小胖都看出來了還大刺刺念出來,有那麼明顯嗎?

「閉嘴!我說過不許再提這個名字。」非常之心虛,這下可好,連他也成助長謠言傳播之幫凶了。

「哦。」小胖點頭,忽然扯開嗓門喊︰「他說不要听到你的名字,不想看到你啦!」

他渾身一震,迅速扭頭望向窗外。

「死小胖,亂說什麼!」用力捶了對方肩膀一記讓他閉嘴後,迅速追了出去。「徐媛,你等一下——」

追出走廊,被陪同而來的吳康誼給攔下來。

「楊品璿,你真的是非常不受教、非常之欠揍耶!」

他想追下樓,無奈吳康誼擋在前頭。「人家都已經拋卻矜持、拉下女孩子的身段來接近你了,你還想要他怎樣?」

「對不起,你可能誤會了一些事……」一時間難以說得明白,只能眼睜睜看著徐媛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

他嘆了口氣,放棄追上去的意圖。

「還敢嘆氣,現在該哭、該嘆氣的人是媛媛吧?我上次聯誼就警告過你了,沒想到你依然不識好歹!她到底哪里不好,讓你嫌棄成這樣?就算不接受,也沒必要拒絕得這麼難看,一而再,再而三,把她當什麼啊!傍人家你女孩子留一點顏面好不好?」

「啊?有、有嗎?!」他一肚子冤枉,忍不住辯駁︰「連你也听信那種謠言?身為她的朋友,你應該更相信她……」

「信你個頭啦!既然知道我是她的朋友,我會不比你這只呆瓜清楚嗎?現在全校唯一狀況外的人是你!」

「呆瓜?」這未免有人身攻擊之嫌,他要保留法律追訴權!

「你敢否認嗎?那暗地里偷換要是,辜負她一片心意的人是誰?你真以為她喜歡什麼鬼聯誼啊?那是因為知道你要去,所以她為你而去!版訴你,我們一票朋友全部知道她的心意,早早就幫她打听好哪支是你的車鑰匙了,你這個欠砍的渾蛋!」他張口、閉口……這……騙他的吧?

「還有,學校餐廳的實物真不是人吃的,你以為一個千金嬌嬌女每天往那里跑是為了什麼?你說、你給我說清楚!她的心意全世界都看得清清楚楚,你還在那里謠言、謠言,你、你、你……去你的渾蛋!」

所以、所以……意思就是……

她所表達的,真的是他想的那樣嗎?

太過驚人的訊息,砸得他腦袋無法正常運作,愣愣道︰「你……罵髒話。」

「你……」吳康誼簡直爆斷腦神經。「她究竟愛上你哪一點啊?我快要被氣死了!」恨恨地說完,她伸手推開他,大步離去。

她究竟愛上你哪一點?她愛上你哪一點?她愛上你?她……

愛他?!

********

他失眠了。

頂著熊貓眼精神不濟,頭快痛死了。

黃歷顯示,今天是他的黑煞日,諸事不宜,小則輕災犯小人,重則大禍臨頭。果然一早到學校,迎接他的天大好消息是,大刀王要臨時校考,把頭昏腦漲的他殺了個措手不及,陣亡得很徹底。

很好,真是好極了!他就說大學四年不要沾惹上感情這玩意兒,看吧!一輩子沉穩自律,從容若定的他,頭一回失常到連他都不認識自己!

一直到現在,仍沒有多余的心思去為他岌岌可危的四學分哀悼,腦子里一逕地纏繞著那張美麗容顏。

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商學院來。

來到她的教室,悄悄在她斜後方最末一個位子坐下來,隔著一排走道靜靜凝視她。

「那個誰,遲到還不帶課本,很囂張哦!」

左右張望了一下,總算確定教授指的人是他。「對不起,教授,我是慕名而來,旁听的。」

「什麼系的?」

始終注視著她的方向,留意到她回過頭,錯愕地望著他,他回以一笑。

「心理學。」

「心理學跟人家旁听什麼財務分析?」

「教授有所不知,我將來是計劃自己開業的,如果我追不到一個懂得管賬的賢內助,那就得自己看財務報表了。」

四周開始傳竊笑聲,還有學生大膽地說︰「教授,人家是來看女朋友的啦!」

「誰?哪一個?」

四周安靜無聲。

「沒人要認領?!」女教授同情地搖搖頭。「你果然需要學財務。」

口氣簡直像他是被棄養的阿貓阿狗!

吳康誼甚至幸災樂禍的傳紙條,寫上大大的「報應」二字。顯然閣下相當具備中國人的傳統美德————落井下石。

他寫了幾個字,回傳。

你活該,最好媛媛永遠都不理你。

看完紙條,他毫不猶豫地迅速寫下︰她不會,我相信她!

徐媛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這點信心他還有。

最好你真的有那麼了解她啦!笨蛋!你這樣真像小倆口在鬧別扭。

他忍不住笑出來。

是滿像的。那你可不可以幫我問她,她什麼時候才要理我?

紙條傳過去後,吳康誼看了一眼,點點前排徐媛的肩,直接將紙條遞去。她瞄了下,抬頭瞧他一眼,還沒來得急表示什麼,講台上傳來——

「那個誰!對,就是你,心理學那位,你真的很得寸進尺哦,我讓你旁听,你倒擾亂課堂秩序,大大方方把起妹來了!紙條拿過來!」

這下————完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他硬著頭皮起身,由徐媛手中拿回紙條交上去。

女教授看了一眼,涼涼問他︰「犯了什麼錯?連女朋友都不認你,要到課堂上來乞求原諒。」

「那個……嗯……」尷尬,真丟臉。

「別說我沒給你機會,來,當著全班的面,大聲喊出她的名字,告訴她,你錯了!」

啥?!

他張口結舌,傻眼得很徹底!

「說不說?」

「我錯了……」

「名字呢?大聲點,絲毫誠意都看不到,我要是你女朋友,也不想理你!」

「……」死老太婆,整人啊!

「徐媛,對不起!」硬著頭皮喊出來,他羞愧得想挖洞把自己給埋了。

「這還像樣些,來,徐同學,你要不要原諒他?還是要我把他轟出教室?」徐媛嬌顏泛紅,輕斥︰「笨蛋,快點下來啦!」

他輕呼一口氣,連忙離開講台。

這輩子活到現在還沒這麼丟臉過,恐怕到畢業,他都沒勇氣再走進商學院一步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吳康誼很識相地先走一步,讓他們有單獨談話的機會。

並肩走了一段路,兩人始終沉默著,他還在思考要從哪里開始——

「那個————剛才的教授,是我姑姑。」倒是她,先說了。

所以,他剛剛真的是被整了?

他就說嘛,哪個教授會這麼無聊,以耍人為樂。

兩人同時回想到剛剛的場景,忍不住笑出聲來。

「丟臉丟到家了。」他既無奈,又好笑地嘆氣。

「又沒人叫你來。」斜睨他一眼。

「你到底來做什麼的啦!」

近似嬌嗔的語氣,令他怔愣了半晌。

那種女性特有的嬌態,真的好美,尤其將那樣的美展現在他的眼前,心房涌起前所未有的感受,暖暖地、麻麻的,難以言喻。

「你還好吧?!」揚起素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恍神、恍神的,沒睡好?」

迎視她眼底淡淡的憂慮,他下意識握住眼前晃動的縴手,她似乎嚇了一跳,張大眼。

熨貼的掌心傳來淺淺溫度,此舉出于沖動,但是握牢後,卻再不想放開,以著更沉篤鑒定的力道纏握住縴指。

「很糟,非常糟!失眠、頭痛、上課遲到、小考陣亡……一直到現在,腦子里都還沒多余的空間去擔心我被當邊緣的四學分……」

他在想什麼?他在想……

「楊品璿!你在這里啊!」這聲叫喚,打斷他破口而出的話,尋找聲音的來源,是楊志杰。

「我說嘛,你哪根筋不對,居然破天荒翹課。」來到他們面前,楊志杰來來回回掃了他們一眼,最後定在那雙交握的手,露出一絲曖昧神色。

「當初打賭要一起追她,你明明表現得最不熱衷,沒想到最後再一個月內追到她的人竟然是你,果真會咬人的狗不叫。好吧,我這個人是非常願賭服輸的,楊品璿,算我服了你!」這張狗嘴。

他心一跳,略略不安地審視她。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喜怒……

「干嘛?你沒告訴她這件事——」

「閉嘴!」他壓低嗓子瞪人。

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太白目,某人裝作沒看到他的眼神暗示。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打個小賭而已,好玩嘛,干麼怕她生氣?」

「楊志杰,你真是夠了!」忍無可忍,也顧不上徐媛怎麼想,伸手將他拉到一旁,壓低音量咬牙道︰「你故意的嗎?」

他不會天真的以為那是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事實上,當著人家女孩子的面說這種話,未免太過羞辱。

楊志杰聳聳肩,一臉無所謂。「反正我們都承認你贏了,戲弄一下會怎樣?總要讓我們這些陣亡的烈士心里平衡一下嘛!」

「什麼無聊的賭約,我根本沒放在心上,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追她!」不要把他的人格想得如此卑劣。

楊志杰挑眉,了悟地「哦」了一聲。「所以還真是你楊品璿魅力無窮,不用追就能讓系花倒貼?好吧,好吧,我非常崇拜你,行了吧?!」

「你實在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從沒一刻覺得眼前的家伙如此討人厭!

他不崇尚暴力,否則此刻還真他媽的手癢,很想揍人!

重重甩開楊志杰,懶得再為他再為他浪費口舌,一轉身,靜靜佇立在他後頭的身影,令他呼吸一窒,瞬間腦袋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的應變能力。

楊志杰攤攤手,一副「不關我的事」的痞樣。

他敢用所有的智商來打賭,楊志杰要不是故意的,他腦袋摘下來任人踩到爛!

真——真他媽的!

一輩子沒罵過粗話的他,超想用盡所有的髒話去問候楊志杰祖宗十八代。

「我、我……那個……關于那個賭約,純屬誤會一場,我其實……」

「其實他根本沒打算在大學生涯中交女朋友,對吧?」楊志杰涼涼地接口。

「沒打算,交女朋友?」她望著他,輕輕地,重復了一次。

「呃……我是有說過,但——」

「但是我們逼著他參與賭約,沒辦法。」

多了楊志杰在一旁存心攪局,他根本沒辦法好好把話說清楚,眼看情況愈描愈黑,他失去了平日流暢明快的思路,反而不知由何說起了。

「打賭的事,我知道。」

「咦?」不只他,連楊志杰都意外。

「又如何?如果這個賭約讓你願意走向我,我不排斥它的存在。」

料想過各種反應,就是沒預料到這一個,他持續錯愕。

「是我主動接近你,我很清楚,你從一開始就沒那個心,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把握每一個可以接近你的機會放手去爭取,你要說我厚臉皮也好,至少我試了。」

「……」所以、所以————他被告白了嗎?

通常被告白的人,應該要有什麼樣的反應?他從沒被告白過,更拙于應對。

這就是他所認識的她,聰慧,自主,永遠知道自己想什麼、要什麼,適時去掌握,不使自己後悔,也是這樣的自信風采,吸引著他的目光,不由自主。

「我不諱言告訴所有人,我就是喜歡你。楊品璿,我不是幫凶,我是主謀,但是你說,你並沒有愛上我。」

「等等、等等!」他承認,他確實說過沒愛上她,但在謠言滿天飛的情況下,他能不這樣說嗎?同樣的話,在不同的情況下會有不同的解讀方式,她不懂嗎?

她根本沒理會他,逕自說︰「你說得夠清楚了,你困擾、你不想交女朋友,是我太一廂情願。」

「我沒————」他試圖說些什麼,但是她完全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我不是听不懂你的拒絕,卻還是找了各種籍口去接近你。」她打開包包,拿出淋雨那天他借給她的外套。

「我一直帶著,總想留著它,我就還有下一次見你的籍口,現在還給你,這次是真的,我不會再去找你了,再見。」

「徐媛!」他挫敗地喊出聲,她沒回頭。

為什麼每一個人都這樣,一逕兒認定自己所認定的、一股腦兒說自己想說的,卻沒人願意停下來听听他怎麼想、怎麼說!

他回過頭,看著楊志杰,表情很平靜,平靜到讀不出任何的情緒,平靜到————楊志杰有點頭皮發麻。

然後,他拾起緊握的右拳,很酷、很帥、很準、狠狠地————用力給它揮出去!

大學四年,從沒和誰起過爭執、脾氣溫和出了名的楊品璿,唯一的一次動手打了人!

一拳,就打碎人家兩顆牙!

真的是夠了!

他不是沒脾氣,他有!他現在就非常、非常地生氣!

一肚子氣悶地追出去,那個讓他悶到快吐血的女人站在對街,一輛計程車剛好停在她面前。

他心急地穿越馬路,揚聲大喊︰「徐媛!」

她抬起了頭,目光與他接上,他橫越馬路,大步走去,唯一的念頭只剩下————留住她!

「別……你小心車……啊!」

刺耳的喇叭聲和她的驚叫同時傳入他的耳中,緊接著一陣椎心刺骨的痛侵襲了全身的知覺,他連思考發生什麼事的時間都沒有!

「……混賬!我……沒……你跑什麼……」腦海中最後的意識,是那雙緊緊握住他,冰冷、顫抖的手。

一直到許多年之後,再談起這段往事,仍有酸甜交織,胸口抽緊得無法呼吸的感覺。

「品璿?你睡著了嗎?!」窗外下著雨,入夜後格外寂靜。她在床邊開著暈黃的小燈,燈光下溫柔地凝視他。

枕在她腿上的男子正閉目養神,恬然安適。

即使已開了空調,她還是不放心地拉高薄被,不容他有絲毫受涼的可能性。

他擁有一張令女人銷魂而痴狂的俊俏面容,隨著一年又一年的過去,沉澱了大學時代的輕狂稚氣,造就更為內斂的涵養與氣度。

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更為雍容清華的氣質,沉穩若定的談吐,如此出色的一名男子,她擁有了七年。

從認識他時,他就已經是這樣的人了,從不輕易動怒,凡事低調,也不愛與人計較,對周遭的一切淡然處之,然而,他唯一一次發脾氣、唯一一次動手打人,是為了她。

這樣一名男子,要如何質疑他的真心呢?

這令所有人跌破眼鏡的舉動,當時在校園里傳得沸沸揚揚,她這灘紅顏禍水在畢業前都被穩穩貼上「楊品璿女朋友」的標簽,並且,從此再沒人敢無聊地刻意去挑惹他的脾性和忍耐度,因為必要時候,他的拳頭會很硬!

男子低哼了聲,半夢半醒間,更加靠向她,依賴著、信任著,就像回到了家。

安心,毫無疑問地以她為依歸。

濃郁的溫柔,幾乎要從胸口滿溢出來。縴指輕輕地,一寸寸描繪俊容,這七年間,她一日比一日更愛他,愛到有時候,自己會慌張失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深怕自己承載不起如此深重的情感。

「怎麼了?」或許是感受到她指尖所傳遞的情緒波動,他醒來,半撐開困倦的眸子,對上她時,習慣性地給了溫柔且安撫的微笑。

「沒,只是想起以前讀書時候的事。」縴指移向他右邊額角,那里有一道疤,是清華俊貌上唯一的不完美,平日被垂落的發絲遮住,她提過要他去做美容手術磨平,他卻笑說︰「我沒那麼愛漂亮。」堅持留作紀念。

她懂他的意思。

那場事故是為了她而發生的,她天天去醫院照顧他,有一回護士當著他們的面問他︰「徐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嗎?」

那是第一次,他望著她,笑得如此溫柔。

「如果她不反對,那就是了。」

因為這場事故,他們走在一起,並且一走就是七年。

餅去如何,她不清楚,更無法明確區分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她,她只知道,他看她的眼光一日比一日更溫柔,這一刻他們是相愛的,他們是彼此的最初,也是唯一。

「記得事故發生時,我對你說的那句話嗎?」楊品璿問,直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自己當時的行為簡直是情聖。

「你生氣地說,渾蛋,你跑什麼!」如果不是體力不濟,她想,接下來應該還會有一句︰「害我出車禍!」

這件事到現在她都還很內疚。

「哪有,我不是這樣講的。」

「我確實只听到這樣。」

這下,他什麼睡意都沒了,坐起身瞪她。「如果你沒听到————那你當時為什麼會答應和我交往?」

害他以為她是被他受了傷還不忘告白的情聖行為感動……

現在想想,什麼情聖,他簡直是豬頭!

哪有人交往七年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從來沒有向女朋友告白過的?

「因為,你在看著我、喊著我的名字時,唇角總是會微笑,眼神總是溫暖;因為錯過你,我一定會後悔;因為————我很清楚地知道,你會是我這一生,無悔的抉擇。」他不知道,她有多眷戀那樣的他嗎?

他張口、閉口了半天,然後嘆上一口氣。「要听那句話的還原版本嗎?」

「你說說看。」

「————渾蛋!你看不出我愛你嗎?又沒人拒絕你,你跑什麼!」

「真烏龍。」她也笑了,見他表情有些悶,傾向前親吻他。「別氣,現在知道也不晚啊。反正我一直都知道,你很認真在牽我的手,這樣就行了,說不說真的沒關系。」

他淺嘆,捧住麗容回應她的吻。「傻瓜,我是心疼你,憑你的條件,大可以擁有更好的。」

本來就很缺乏追求的程序了,現在居然連點像樣的告白程序都沒有,這七年真的太委屈她。

益發溫存的吻落在她唇際、下顎、頸膚,表達滿腔說不出口的歉意與憐惜。

「只要你不變心就好了……品璿,你會嗎?」

七年,不算短的時間,不是說很多男人都會鬧七年之癢嗎?

他一頓,加重力道咬了女敕肩一記。「上個禮拜去吃相親飯局的人,似乎不是我。」

他知道了?!

她趕緊坐起,慌忙向他解釋︰「是我爸媽擅作主張,我是被騙去才知道的,你不要————」

「嗯。」他笑意如常,將她拉回懷里,摟著。

「你————」悄悄抬眼審視,見他沒有不悅的跡象,輕問︰「不生氣?」

「如果有個女人,為了我幾乎和家里鬧得失和,你說我能氣她什麼?」

她訝然。

自以為瞞得成功,原來他怎麼都知道,只是不說穿罷了。

「我不是存心騙你。」只是擔心她父母的反對,會傷了他。

「我明白。」他的條件並不差,她家里也不是真的看不起他,只是人往往會相互比較而已。

什麼才是最好的?達官顯要?政商名流?他很高興他的女人心念不動,一心只要他。

「媛,你後悔過嗎?」

這是一個不需要思考的問題。「沒有,從來沒有。」無論再問幾次,她還是這個答案。

「找個時間,一起去旅行吧!」單手拂開她睡袍的前襟,雙唇熨貼而去。

她張手,綿密收容,閉上眼感覺他。

「品璿————」

「嗯?」模糊哼應,寸寸吮吻而下。「我把避孕用品全丟了。」

她在召示決心,無論父母怎麼說、無論條件再好的男人如何熱烈追求,她還是只認定他。

他停頓片刻,然後笑了。「或許生個小予心,你父母就沒理由反對了。」

她曾經告訴他,如果將來有小孩,想要叫「予心」。

那樣的念頭,萌芽在最初接觸的聯誼上,他抱怨自己的名字太難寫,當時她就想,將來她的小孩一定不要虐待她,取蚌筆劃少一點的,就叫楊予心好了,予心,予心,給予,我的心。

他注意力卻是放在前面個人字,取笑她說︰「‘楊’予心?原來你這麼早就想到要嫁給我了。」

她羞了羞,表情和那時一模一樣。

「難怪你會臉紅,我還真是後知後覺。」

而今,共同走過那麼多年的歲月,生活安定、經濟許可、並且有她始終如一的相隨,他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陷入柔軟絲被中,糾纏的體溫火熱攀升,她緊緊抱住他。

「我愛你,品璿,很愛、很愛。這輩子,我都不會後悔選擇了你。」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所以,你一定要答應我,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其他人,或者不愛了,都不要告訴我,我只要還能看著你、愛著你,就好。」

「傻瓜!」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不能失去他的。外表自信、聰慧如她,骨子里卻是個死心眼的痴情女子。

「我無法承諾生死白頭,畢竟那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唯一能夠決定的是————這輩子的愛情都會留給你。」

這是他給她,最美麗的一句誓言。

一直到許多年以後,她回想起這天,回想起他的話,才明白,在強悍的命運面前,愛情顯得無奈、脆弱而憂傷。

一如他所說,他所能決定的,只是給她一輩子的愛情。

而她所能決定的,是這一段,不悔的抉擇。

作者小語

當初寫完情人劫時,較為唏噓的歧視是這一對,兩位女主角————向晚與迎曦,結局端看您如何演繹,還有轉圜的看空間,但楊品璿與徐媛這一對,結局卻是注定了的,無論結局如何演變,也改變不了楊品璿的命運,他終會病逝,一如他所言,他能決定的,只是給她一輩子的愛情,而非白頭到老,因此,我只能將他們的故事,停留在最美、最璀璨的階段,一如人生,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如何,只能把握當下,盡情去愛,認認真真活過一回,不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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