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澀夫花名在外 第五章

第三章

「又走到了這里……」

這個方向再過去兩條街就是棲鳳樓,這已經成為習慣的自然而然……

段殷亭為不自覺形成的可怕習慣無奈地搖著頭,他稍作停頓,目光掃向一旁的小茶館。

茶館內幾名客人稀疏而坐,還是他也該學走累的路人進去歇歇,討杯茶水、點上白軟饅頭,慢慢磨蹭到日漸西沉才離開茶館,舉步往棲鳳樓去?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只是這個念頭在看見那道俏麗的藤紫色身影與幾位婦人模樣的女子爭執什麼之時,瞬間從腦海消失得一乾二淨。

「妳、妳真不要臉!」

「妳給我走著瞧!」

「妳遲早會得到報應的!」

他離得有些遠,沒能听清楚那些女子之前說的話,像是數落又像是發泄完畢,在他走近之前,她們就自動自發地一哄而散。

「惜蝶姑娘?」段殷亭自認眼力不差,不會認錯人,只是沒想到她竟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

「是你。」惜蝶顯然也對他的出現感到很驚訝,「剛才你都听見了?」她不想讓他听見,更不想看見他眼中被罵得狗血淋頭,卻依舊倔強挺胸直腰的自己。

段三公子不是個笨蛋,他甚至很敏銳,而她並沒有別人想象中的傲然不屈。

「如果妳指的是不要臉、給我走著瞧和遲早會得到報應的這三句,那我確實是听見了。」段殷亭微微閃身,不著痕跡地替她擋掉某些明目張膽的驚艷視線,「剛才那些女子對妳做了什麼?」

原來他什麼都沒有听見,惜蝶安心地笑出聲,「在那之前你就不先問問她們的身分,我又做了什麼遭到她們圍攻?」

「有沒有受傷?」

「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們能明目張膽地把我怎樣?」

「她們是什麼人?」連段殷亭自己都不曾察覺,他對惜蝶的關懷總在責備之前。

「午時我到宋府赴宴,剛才那幾個女人便是宋老爺的寵妾愛婢,宴席上宋老爺拿出幾只價值不菲的金銀手鐲,有意賞賜給最受寵的某某號愛妾和某某號美婢,結果……」惜蝶揚起右手,衣袖順勢滑下,露出六只沉甸甸的金銀鐲子,以及一大截白如凝脂的雪膚,「你懂的嘛。」她咯咯嬌笑,還用手把玩鐲子刻意炫耀。

段殷亭不太懂,人家只是請她去做客,她反倒跑去鬧場子?

「我以為妳不會接受過府赴宴這種要求。」段殷亭臉上不動聲色,壓下她炫耀得有些過分的手,替她拉下衣袖擋住此刻正遭路人覬覦的雪白肌膚。

「我不接受晚上的。」

「並不是只有在晚上,男人才會化身成獸。」

「你這是在擔心我嗎?」黛色柳眉輕輕一挑,波光瀲灩的眸甚至還半開玩笑地在段殷亭臉上搜尋得頗有興味。

「我確實是在擔心妳。」

她見過很多男人,卻沒一個像他這般,既不為一親芳澤,也不求能否從她這兒得到相應的回報,由始至終都一板一眼、一心一意,不含任何雜質地表達著對她的憂心忡忡。

惜蝶忍俊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怕什麼?每回听見我要過府赴宴,那些老爺還是大人的妻妾全都搬好凳子出來排排坐,就算那些老色鬼想要吃我幾口豆腐也不敢明目張膽。」

「妳該多愛惜自己一些。」段殷亭就怕她不懂節制,玩著玩著哪天玩出火來。

「嗦。」惜蝶呶呶嘴,表情埋怨,語氣卻無半分責備,她甚至是有些竊喜的,因為這還是她頭一次如此被人全心全意地關愛著。

「我送妳回去。」反正都要踏進棲鳳樓,早一些晚一些,對段殷亭而言都一樣。

「等等。」惜蝶忽地伸手拉住他,「三公子可否幫惜蝶討杯茶水來?」

段殷亭愣了一愣,她何時對他如此客套過?而且此刻她的笑容很假,甜得很假,哀求得也很假,如果這是她平日接待客人的那副臉孔,他倒寧願她拿那個凌厲直率的自己對著他要好得多,起碼不會令自己感覺到難以言喻的生疏。

「在這里等我,別走開。」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拒絕她的要求。

段殷亭轉身走進茶鋪,付了錢拿著一大杯茶水回來,遞給惜蝶,原以為惜蝶是剛才吵架吵到口渴,沒想到她接過那杯茶馬上就掏出絲絹浸得濕透,隨手把杯子塞還給他,然後用那條上好的絲絹不停在臉上擦著,直到擦得絹子花花綠綠,擦得臉上不余半點脂粉唇紅。

「你還認得我嗎?」她抬起素淨的小臉問,臉上有著等待看好戲的將笑不笑。

「姑娘,妳長得真像棲鳳樓的花魁惜蝶姑娘。」

「廢話。」她本來就是,再說她又豈會听不出他這句識時務的玩笑,「今天我不要當惜蝶,你也不許喊我惜蝶。」

◎◎◎

當段殷亭被她拉進綢緞莊,等她換完衣裳出來,才了解到那句「今天我不要當惜蝶。」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以一身上好的絲羅綢緞換來一套質料平平的衣裝,白色上衣只衣襟及袖口邊緣繡以簡單的靛藍花朵紋路,同樣花紋的水色腰帶系纏于不盈一握的縴腰,羅裙如海湛藍一片,外裳清明彷若澄空。

這身衣裳顏色偏冷,似水若冰的清澈晶瑩將她平日咄咄逼人的刺目艷美取而代之,加上卸去盛美妝容的素白小臉,使她看起來跟尋常姑娘家沒有兩樣,只是脂粉未施的臉蛋依然天生麗質,那抹無法被掩蓋的清艷依舊能教人頻頻回首投以注目。

換完衣裳,她還摘下手上六只金光銀光璀璨得能閃瞎人眼的鐲子,她並沒有豪氣地隨手往人家桌子上一擱,說句賞給你,而是小嘴不滿地嘀咕著俗艷,找塊絹子來包好塞進懷里。

段殷亭知道她需要它們,所謂的花魁其實沒有表面上那麼光鮮,等哪天逼不得已,她需要它們來換錢。

然後她又摘下頭上看起來好重的珠花發簪,只允許一支步搖停留于雲發間,那是只瓊花流蘇步搖,瓖串碧藍寶珠,是千珍閣出產的,他認得……那還是他親手做的。

「好看嗎?」惜蝶在他面前轉著圈,沒讓他看漏換裝後的前後左右。

「好看。」只要是男人,只要有長著眼,就絕不會說她不好看。

「你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好嚴肅,害我以為我現在穿著一身喪服。」

「我只是覺得妳用原來的換來這一身衣裳,不值得。」段家畢竟是商家,他偶爾也摻雜了幾分商人評估的眼光。

「穿著那身衣服跟你走在一起就顯得太招搖了啊。」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庸脂俗粉,唯獨在他面前不行,她不希望在那雙倒映著自己身影的眸子里瞧見令她受傷的厭惡。

「不過是一段路程,走過幾條街就到棲鳳樓了,妳又何必……」

「說你呆子,你還真是呆子!」她還真沒見過這麼不開竅的人,「今夜子時結束之前,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距離今夜子時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只怕這于理不合。」

「有什麼理不理、合不合的?你在棲鳳樓里是包下我,今天這樣也是包下我。」當然她不會承認,在想要跟他獨處這一點上包含了她一點點的私心。

「妳不是不赴晚上的約?」

「我不赴任何男人晚上的約,可我赴你的約。」

他沒有要約她,至少在棲鳳樓之外,段殷亭很是無言,只是他想要佯裝無視的沉默,很快就被她的怒目含怨所擊潰。

「還是說,你跟我走在一起,要是被哪個熟人將我認出來,你會感到很丟臉?」

「我從不覺得跟妳走在一起會很丟臉。」那光景光是想象一下,他甚至感覺到幸福,浮現可怕到連想象都不敢想象的甜蜜,又豈會感覺丟臉,「我只是怕會毀妳清譽。」

「我的清譽一文不值,多你一個、少你一個,頂多就是往一桶墨里再倒些水,攪和攪和,不會干淨到哪里去。」最好攪著攪著,他也能跟她一樣黑,喔呵呵呵。

「不要這麼說自己。」段殷亭不悅地制止她,原先平和好看的眉,險些因眉心的皺褶纏打成死結。

「好,我不說,你只須告訴我,要不要跟我在一起,直到今夜子時。」

「我可以說不嗎?」他從未與女子獨處過,更何況對象還是她。

他不懂男女在一塊自然而然就能月兌口而出的情話,他會緊張、會出錯也定會惹惱她,與其事後懊悔苦惱,還不如讓一切停留在最初,這樣他還能表現得自然隨和,不必想著以後如何對她小心翼翼。

「可以呀。」雪白貝齒在上揚咧開的姣美唇形間顯露無遺,惜蝶手指外頭人聲吵鬧的街道,愉快地接續道︰「然後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直接走到街上,而我立即就會飛奔出去,死死抱住你,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指責你負心負情。」

「這……」

「這個和那個,你選一個。」「這個」是指街上那一出,「那個」是指現下馬上在她面前點頭答應。

一和二,選吧!抱歉,她可沒有為他準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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