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歌(下) 第四十三章
「不必好酒好菜,就這桌子茶水點心,我們不也能聊嗎?.」在傅鳴生的身後,雨師笑覷了一桌吃到中途的茶水果子,帶著嘲弄道︰
「你明明把那個人的蠱魅惑神之術給學得十成十,用得也是爐火純青,那個人當年教會你的事,你一樣也沒忘,就只是把那個人給忘了,這一忘,已經近兩百年過去了,如今,你還是記不起來嗎?蓮實。究竟是你心里記掛那個人太深,還是,僅僅只是因為,你道高一尺,不及他魔高一丈,所以,才會破不了他給你下的咒呢?但你心里其實會恨吧!所以,才不願對鳳丫頭做出與他當年對你所做的相同事情,是不?」
雨師唇邊泛笑,眼里卻是苦澀,為了當年失去摯愛的少年,也為了千年來與他情同手足,如今卻是道行與魂魄,作煙雲消散的摯交,他抬起頭,仰望著昏曖不明的陰霾天空,恍惚呢喃道︰
「靜夜啊靜夜,你料錯了,你說至多百年,他必定會想起,但是,蓮實這孩子比我們料想中還要死心眼,他還是記不起你,你知道嗎?」
雨師心想,終他漫長的永生,也忘不掉,他曾經有過一個被諸多世人稱作「天官」,善蠱魅之術,無論是男身或女形,都絕美得足以撼動魂魄的天狐好友,就如同他永遠忘不掉那一天,當他趕到之時,卻已經遲了一步,少年已經被施了遺忘的蠱惑之術,而施術之人偎躺在少年身邊,嘴角淌著血,千年的道行與鏈化的肉身,正逐漸地在粉化成金色的塵埃,隨著風不斷地飄揚。
「你這傻瓜,要是你已經有天通之能,今日就不會有這一劫——靜夜,我真沒想到,蓮實胡鬧,你怎麼跟著一起也折騰下去了呢?!」
「如今說這些無用了,雨師,你就行行好,讓我耳根清靜的走這最後一段路,讓我再跟他說說話,以後,沒機會了。」
「說?還有什麼好說的?他都已經被你施術昏迷了,還听得見你掏心挖肺在跟他說什麼嗎?這小子可知道是因為他對你的自私,今天才會害死你嗎?靜夜,就只差一點,這千年來,你的道行一向就比我高,我一直在等你上來跟我作伴,結果,千年的修行,你就任著它毀在這小子手里,現在,連命都要交代給他了,靜夜,你……蠢!」
最後一個字,雨師簡直就是吼的,但被罵的人卻笑得忒美,只是貝白的牙被血給染得殷紅,教人觸目驚心。
「一個巴掌拍不響,我與他之間,許多事情都是你情我願,最後是我下場慘了些,但雨師,你莫忘蓮實這些年為了找東西討我歡心,被我帶著東奔西走,三番幾次給害得有多淒慘,你都還為?他抱過不平,是不?他有多會照顧我,別人不知道,你難道也不清楚嗎?至于作伴啊……你再另找吧!我這漫長的一生,在最後,有過他這個伴,已經無憾了。」
雨師聞言,一口氣頂上心肺,久久說不出話來。
「雨師,我求你件事。」
「不答應,除非你好好活下去,要不,你說什麼我都不答應!」像是早就料到這人的意圖,他冷笑了兩聲,斬釘裁鐵的拒絕。
「偶爾……」被喊做靜夜的男人,蒼白似雪的臉龐勾起淺笑,無視對方的拒絕,兀自地說下去。
「不必經常,就當作是替我看照蓮實,我已經施術讓他忘了一切,關于我這個人,他不會記得,只要他心里對我堊念沒那麼深了,不再喜歡我那麼多了,就會慢慢想起來,雨師,別怪我對他狠,讓他把我給忘了,我不想……不想他記念著我,渡過漫漫的長生,但是,我怕自己現在的能力有損,他不久就會破掉我的蠱魅之術,記起了這一切,我怕屆時他會責怪自己害了我,會做傻事,你替我幫他安排一個新的身分和名字,替我看著他,就當作是幫我,護著他些,但我想……即便幾年想不起來,幾十年想不起來,至多百年吧!他必定會想起……至多百年吧!我不信自己在他心上,能再被掛念得更深了……」
往事過目歷歷,猶如昨日鮮明,卻不料恍惚之間,已經近兩百年的光陰,如流水東逝,再無復返。
「……但你說錯了,靜夜,而且,是大錯特錯,你相信嗎?至今,你一手撫養長大的蓮實,在他心里,仍惦著你呢!」
雨師閉起雙陣,泛起一抹帶著對好友的諷刺笑容,身上的顏色慢慢轉為通白透明,然後一片片羽化又合,再現形時,已經是一條銀白色的蛟龍,隨著風雲騰游上天,轉眼間,在天邊渺成了一點銀白光芒,終至消失不見。
而在這個同時,在人們的眼里,看不見騰飛在天上的銀龍,只見風卷雷霆,頃刻間,瓢潑的大雨,撲天蓋地而落,下足了一天一夜,難以消歇……
雷鳴山莊不動院——
一日又一夜的大雨,終于在清晨時分消停,水氣仍重,薄薄的雲霧隨著東方朝陽的顏色,漸漸地轉紅,然後消散開去。
成束陽光從窗欞透進來,藏澈看著躺在床上不動的人兒臉色,在光亮之中,比起昨日更紅潤了些許,呼吸也更勻了些,他心里覺得好笑,竟然只是這一點進展,就讓他由衷地感到開心。
但是,他沒有耐心了。
他想看她清醒過來,親耳听到她說話。
在今天之前,藏澈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麼沈不住氣,但是,這不是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更不是蟄伏靜待時機,而是掛在他心上最重要的女子性命安危,哪怕是早一日,早一刻,早一瞬都好,看著她靜靜躺在這床上一動也不動,教他心疼不舍,也心急難忍。
想到那一天,她故意對他隱瞞受傷之事,不想耽誤時間只為了讓他可以安然月兌困,他仍舊覺得生氣,但是,他的心里卻也明白了,在她的心里,他很重要,比起她的性命,他更重要。
「玉兒,別睡了,醒過來,睜開眼楮看著我……」
他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這般喚她,想起鳳彼舞所喊的鳴爹一□斷定,說她必定能活,他不知道那個男人是哪來的自信,但是,他卻也清楚,如果不是鳳彼舞求得這位鳴爹的幫忙,他與玉兒只怕已經是天人永隔了。
一思及那一夜的情景,他的心下仍舊是寒顫不止,只想看到元潤玉真正地睜開眼楮看他……或許,是因為他心里太渴切這件事情被實現了,所以,當他看見她緩慢地睜開美眸之時,那一瞬間,他覺得老天爺把天底下最美好的禮物送給了他,心里的喜悅,就像潮水般涌溢而出。
「玉兒。」他喚她,柔軟的嗓音再不能更輕。
「我好像……做了一場很沈,沈得醒不過來的夢,在夢里,我走了很遠的路,越走腳步越輕,我就想,是不是自己已經死了?可是,在這個時候,我听見了你喊我……」她從被褥里伸出手,想要撫模他的臉龐,卻被他的大掌給一把握住,她虛弱地笑笑,哽咽道︰「听你喊我,我舍不得死。」
這一瞬間,元潤玉的心里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用她一生一世,以一命,就換他這一瞬間的深情凝眸,竟是一點也不會感到後悔。
「認識你那麼久,就這句話听起來最合我心意。」他笑說。「我跟你說過那麼多話,你就只有一句合意?」元潤玉哭笑不得,明明看著她的眸光如此溫柔,說的話卻還是一如以往的損人。
「我喜歡你。」藏澈冷不防地開口,看著她頓時一臉像是被雷給劈到的震驚表情,忍不住莞爾失笑。
「你……你就不能……」不能給她一點心理準備,或許說得含蓄一點嗎?元潤玉結巴了半天,臉紅得發燙,說不全一句話。
「很好,氣色看起來好些了。」藏澈長指撫過她像是涂了胭脂般的女敕頰,笑得更深,「這句話,這輩子我差點就沒有機會對你說出口,所以,我不想再遮遮掩掩,也不想再迂回曲折,我喜歡你,元小總管,我不必問,你必定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被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事實,元潤玉羞得無地自容,拉起被子想把自己紅透的臉蛋給遮住,不過被他給按下,她氣呼呼地抬眸瞪他,「你都說不必問了,又何必問我,就……就是你心里想的那樣了。」
「哪樣?」他非逼她說出來不可。
「就跟你一樣嘛!」
「什麼一樣?」
元潤玉知道他在逼她說出那一句話,他想親口听她說喜歡他,其實她也是想說的,但是話才到唇邊,就像是含了一塊燙食,讓她忍不住臉紅心跳,連呼吸都喘起來了,那句話還是出不了口。
這一刻,想到他剛才直截了當的告白,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臉皮說不定只有這男人的十分之一厚,要不然同樣說一句話,怎麼狀況會差那麼多?
最後,元潤玉又羞又惱,伸手把他給揪了過來,將紅通通的臉蛋埋進他的前襟,悶著聲說道︰「……我喜歡。」
「喜歡誰?!」藏澈勾起了笑,大掌撫著她柔軟的發絲,依然是不輕易饒過,非要逼出個滿意的答案不可。
「除了你沒別人了。」
「再說一次,認認真真的說一次給我听。」
「我喜歡你,藏大總管,我就喜歡你。」她自他的懷里抬起美眸,似有一瞬欲言又止,想對他說起那一夜的事情,但是想到他可能會有的反應,她吞了口唾沫,最後決定把話給咽回去。
藏澈總覺得她的神情透出一絲古怪,才正想開口追問之時,就听見門外傳來了騷動,然後,在一陣敲門聲過後,外頭傳來了桑梓的聲音——
「瑤官,你快出來,宮里派人來了,李總管帶了皇上的旨意過來,听說,是想要召元小總管進宮面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