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非戀花 第二章
見她將盤中食物吃掉了大半,他滿意地點點頭。「今天有打算完成其它的作品嗎?如果沒有的話,上個月妳給魔力星球的畫冊,他們想在內頁加上文字,也請文編試寫了,檔案我有給妳,妳看一下吧。」
「我看過了。」她打開放在一旁的筆記本電腦,找到了檔案以後,把屏幕推到高玄聿面前。「我覺得有文字是好的,但我說老實話,寫得真的很匠氣,完全不是我會有的風格,所以昨天晚上我全修過了,你看一下。」
他翻動面前的檔案,她華麗的畫風,他再熟悉不過了,但仍忍不住質疑她的文字能力,畢竟她過去所受的是專業繪畫訓練,對文字的敘述未必能精確掌握。
原本以為是她過分的完美主意作祟,只要不是她親自創作的部分,總是不可容忍,處處刁難。沒想到才看了幾段文字,果真比原本的文字精練許多,甚至更能掌握畫作的精髓。他滿意地點點頭,「不錯嘛,妳不只能畫,還很能寫。那麼,紫蝶的故事,或許妳也可以寫部小說。」
「不是沒想過。但我的文筆小小賣弄一下是可以,實在沒有耐力寫長篇。」她露出了難得的笑容,「要麻煩你幫忙和魔力星球溝通了,我這個脾氣和他們說這些,畫冊就不必出了。」
「妳發燒嗎?難得妳對我這麼客氣耶,程紫韻大師。」他忍不住挖苦她,因為她說話一向直來直往,從不客套,就像她一直將自己視為妖怪那般,很有個性,但外人未必能接受;而今天她卻難得像個有禮貌的人類,「還是,妳是哪個驅魔師假扮的?妳把我們的蝶妖藏哪去了?」
「高玄聿,你可以再無聊一點。」她又回到那副慵懶的神情,「我客氣也不是,不客氣也不是,不知道是誰比較難搞哦?」
「那妳還是勉強像個人類吧,這樣我比較好處理。」他望進她烏黑的眸里。也只有他才懂得她那些異于常人的玩笑。「下午上課之前,我會打電話過去和主編談。」
「好。」她吃完最後一口食物,滿足地放下刀叉,臉上閃過一瞬滿足的笑容。
很淡,很短暫,但已足夠讓他捕捉到了。
現在的他完全可以明白,為什麼總有人會說,能為心愛的人做料理是一件再幸福不過的事。
他眼里的她,眉如翠羽,目光幽幽,薄而小巧的唇如玫瑰花瓣般,一頭烏黑閃耀的長發只在發尾燙了點卷度,的確就是個氣質超凡的蝴蝶仙子。
可是,她不愛笑,深邃的眸里總讓他覺得藏著不為人知的心事,也拉遠了她和人群之間的距離。
大概只有在那個人面前是例外吧?
想到這里,他瞥見方才她從工作室里帶出來的畫,「妳要出門?」
「對。」她簡單回應。
他把畫里的主角看仔細,翩翩飛舞的紫蝶,身後那雙傲視蝶群的羽翼,透著讓人目眩神迷的紫。
但是,在不起眼的一角,程紫韻留下了一塊空白,並沒有繪上色彩。
他很快就明白了這幅畫將屬于誰。
「我也差不多要去學校了,要順道載妳過去嗎?」他彷若無事地問。
「沒關系,不順路,你去忙你的吧。」她淡淡地說,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卻冷不防自她心頭一閃而過。
她的古怪脾氣,自己再清楚不過了,向來也很少人受得了她,所以從求學時代一路到現在,她的朋友實在不多,除了沉睡已久的艾霜,真正能懂她的畫和她的話,還能十多年來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大概也就只有高玄聿了。
她不是沒有想過,他也許就是她夢中的黑羽,殷殷切盼她的回眸,卻總是失落。只是,這麼多年來,他接受她的陰晴不定,料理她的生活,協助她的工作,卻從來沒有向她提過任何攸關于愛的字眼,甚至是暗示。
他是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角色之一,她把他當成最懂他的朋友,那麼他呢?
十多年來,什麼表示也沒有,或許就像她一樣,彼此就只是朋友。
于是,她也想過,他有可能是虹翼嗎?在那個縹緲的蝴蝶夢里,那只告訴她許多故事、擁有彩紋雙翅的蝶?
偏偏,虹翼在她的印象之中,是以女性的形象現身的。
那麼,他到底是什麼?在那個世界里,有沒有一個屬于他的角色呢?
「紫韻。」他的呼喊將她喚回現實。
她甩甩頭,甩開那些可笑的念頭。
高玄聿就是一個此生不可多得的好友啊,何必硬要將他安插在虛無的夢里呢?「你剛剛說什麼?」
「快樂嗎?」
對他驀然的嚴肅,她稍稍一震,「為什麼這麼問?」
「蕭季凡的感情……若艾霜沒有醒,他也不會醒的。」
那些話,她再明白不過,一路走來眾人叮嚀過她多少次,就連蕭季凡都說過;但,那又如何?她是妖,她的感情,自然不容凡人理解,「我從來就沒有要他醒過來;也知道,在他心里,沒人比得過艾霜。」
「那麼,又何必?」他不解地看著她,「他不會好好對待妳的畫,只會拿去賣掉。」
「無所謂。」她拿起一旁的紙巾輕輕一抹,同時也希望抹除那些未出口的無奈,「我只想要對他好,他怎麼對我,不是我應該顧慮,也無法顧慮的。」
「正所謂一物克一物。」他收起嚴肅,又露出了玩笑似的表情,「程紫韻啊程紫韻,別人都說妳是冰山美人,機車難搞,偏偏遇到蕭季凡,妳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知道他在留台階讓她下。
她的脾氣,他是懂得的,與其像其他人一樣為這個問題一再與她鬧翻,不如玩笑似地帶過。
她有默契地接招︰「高玄聿,你要是不服氣的話,也可以去找個可以克制住你的女人啊。」
他做了個怪表情,一副懶得理她的樣子,「我才不要像妳。」
當然,她不會知道,在他心里早已有一個能克制住他的女人;在他的世界里,永遠能允許她放肆撒野。
她站起身,收拾空盤。他阻止了她。「放下吧,待會我來收。」
那可是藏在他心底,小小的快樂源頭。
她輕笑放下盤子,還是決定不對他說謝謝,畢竟他們之間的關系已不需要過多客套話來填充。
她轉身從一旁的櫃子找出包裝材料,把剛剛拿出來的畫作小心翼翼地包好。
「出門小心。」他站起身,開始收拾桌面,一面說︰「要回來之前,記得打電話給我,我去接妳。」
「為什麼?我是沒辦法走嗎?」她回頭。
「因為妳今天一定會喝酒。」每次只要和蕭季凡見面之後,她必定會用大量酒精試圖麻痹心中翻覆的洶涌,直到再也無力支撐意志。「除非妳能保證妳會清醒地回來,不然就算妳不告訴我,我也知道妳在哪里喝酒,我會直接去把妳抓回來。」
她看著他,忍不住嘆了一口長氣,無奈地說︰「高玄聿,你能不能別把我看得那麼透?」
「行。」他露出了一個理解的笑容,「下次我再裝傻裝得像一點。」
直到听見她輕掩門扉的聲音,他臉上笑容才緩緩淡去。
同時之間,另一個字詞也在他腦海里浮現,那是方才她說過的,也是每一次他看到程紫韻對愛的付出時,必定會想到的。
燃燒。
「程紫韻,妳這是何苦?」他苦笑。
在碗架上擺放洗好的盤子後,他又扭開水龍頭,想讓指尖的清涼沖去心中的煩雜。
他望著她方才坐過的地方,想象她還在眼前,卻對這可笑的念頭感到無所適從。
在不在眼前都無妨,重要的是心;在她的心里,他高玄聿到底是什麼?
研究所畢業之後,他一邊繼續攻讀博士學位,一邊在大學里兼課,也偶爾參與劇團的演出,生活過得還不錯;她卻不同。她畢業後並不打算繼續進修,雖然華艷的畫風獨樹一格,但因為名氣不高,加上不善社交的個性,一直沒有亮眼的發展。
直到她把那個虛幻的蝴蝶夢告訴了他,他鼓勵她畫出來,也為她爭取到發表的機會,她的繪畫生涯才有了轉機。
那一系列的作品,得到了國內知名繪畫大賞的獎項,她的知名度傳開了,開始有人找上門與她合作,出畫冊、開畫展、為廠商繪制插圖……等等的工作邀約,讓她的生活漸漸有了起色。
但她素來獨來獨往的個性,成了她與人商談工作細節的阻礙,沒等她提及,他主動幫了她。幾次以後,各種邀約習慣找他做中間的溝通管道,他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她的經紀人與助理。
為了方便與她商討工作上的種種細節,他租下了與她對門的套房。
說實在的,程紫韻除了會畫畫之外,幾乎是個不會料理生活的女人,常常因為靈感所至,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入畫作之中,拋下一切人類應該有的生活作息,吃飯也好,睡眠也好,視己為妖的她從來不重視,所以和同齡女子比起來,她雖然擁有與生俱來的美麗,卻顯得瘦弱。
因此,逼她定時用餐、休息,以及協助她處理家務,成了他另外的例行工作,這也是為什麼他有鑰匙能自由出入她的住所。
這十年來,他就這樣一直跟在她身後,不多說什麼,只是看著故事發生,然後無止境地照顧她。當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蕭季凡身上時,那些她無法顧及到自己的,全由他補齊了。
他同樣稱自己的行為是,燃燒。
因為,也許早在她愛上蕭季凡之前,她的孤冷、傲嬌、妖性,還有那只有他懂的幽默與談吐,已經緊緊扣住他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