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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龍策(上) 第九章

一團熊熊烈烈的營火,燃亮了整個星空。

幾頂簡單搭蓋的氈帳,錯落地陳置在草原上,有的一旁栓著馬兒,有的則是馬車,甚至于還有一兩輛驢車,三五十來人,圍著營火喝酒歌舞,空氣中彌漫著烤肉與饃餅的香氣,雖然這些人來自不同的地方,但是,此刻看起來就像是一家人般,談笑風生,其樂融融。

「你們二位,是打算到哪兒去呢?」

喬允揚與夏侯容容此刻也都坐在營火旁,入了夜之後,草原上的風就如霜凍,此刻她的身上裹著他的玄色衣裘,而他則是向人借了一張羊毛毯裹著,勉強還能抵擋寒風。

因為夏侯容容堅持要趕路,而喬允揚也意外答應配合的情況之下,錯過了能夠投宿的驛站,就在她還以為就要在馬車上睡一夜之時,沒料到在傍晚時分,恰好過上一隊商旅,正好與他們作伴,夜宿在這草原上。

在領隊虞洪的安排之下,教幾個人今晚就擠一擠,讓出了一頂氈帳給他們二人,說這草原風霜露凍,睡馬車不比睡在羊氈帳里舒服。

听見虞洪的詢問,喬允揚與夏侯容容相視了一眼,最後由他含笑代答道︰「我們要去『龍揚鎮』。」

「唉呀!那是個好地方啊!小夫妻兩人要到那里做生意嗎?」

夏侯容容瞪圓美眸,指著坐在身旁的喬允揚。「誰跟他是……?!」

話才說到一半,她的嘴就被喬允揚給摀住,他投給她一記冷睨,頗有威脅之意,暗示她最好閉嘴,不然就把她身上那件他「好心」出借給她,既「溫暖」又「怡人」的玄色裘袍給收回來!

她瞇細美眸瞪他,卻是很識相地閉嘴,一雙縴手揪住殘留著他氣味的裘袍不放,就怕他真的把這件暖呼呼的袍子給收回去。

不過,也正因為這件至少要價萬金的裘袍,讓她更加好奇這男人的真實身份,除非這裘是他偷來的,要不,他絕對是非富即貴。

而見他一路上對地形與路線極為熟悉,卻又不似個尋常的公子哥兒,那矛盾的沖突感,更令她想一采究竟。

「還未明媒正娶,因為家里的人還不同意。」喬允揚笑著回答虞洪,他的臂膀橫過她的面前,故作親昵地將她給摟進懷里。

夏侯容容倒靠在他胸膛,任由他抱著沒有掙扎,被風吹得冰涼的女敕頰,感覺到從他臂彎沁上的溫度,以及他吹拂在耳畔的男性氣息,其實,撇開了男女授受不親這一點,他的溫度與懷抱倒是挺令人覺得舒服的。

不過,她心想,自己真要提防這男人才是,竟然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扯那謊言,料想也不是什麼好心眼的家伙。

喬允揚瞥見她不屑的眼色,不禁勾起一抹淺笑,想回她說,他說的也不盡是謊言,還未明媒正娶是事實,但原因是她這新娘子跑掉了!

他又笑?!

夏侯容容沒由來的惱火,對他吐了吐女敕舌,做了個鬼臉,看他唇畔泛著的那抹笑,心有些暖燙,但她立刻將這份暖心的感覺,歸咎于是他的裘袍再加上他的臂彎,兩者加在一起,實在太過溫暖了!

她不豫地拍他的手臂幾下,掙開他的擁抱,幾乎是一跳站起,「我累了,想先睡了!請『夫君』慢慢喝酒,今晚不必回來也沒關系!」

說完,她不等他反應,揪著下擺近乎垂地的暖裘大步走向虞洪為他們安排的氈帳,人一進帳里,就再也沒有聲息。

喬允揚失笑,不知道她是哪根筋忽然出錯了!瞧她那反應,乍看起來像生氣,再更細思量,卻又像是因為對他的在意。

不過她那句「夫君」哪!若能再喊得柔些、軟些,怕他是再也坐不住,會想跟著她的腳步回氈帳,對她履行他這位夫君該做的事。

「風爺。」一旁的虞洪驀地改口,神情也一轉為恭敬。

「我不想冒任何一點險讓她知道,所以,你還是喊喬兄弟吧!」喬允揚低沉的嗓音略淡,這時一旁的人要替他的碗里再滿上酒,卻被他以手擋下婉拒,就算他對自己的酒力有自信,卻不敢保證喝得太過,與那暖玉生香的人兒躺在同一頂帳子里,他能夠維持冷靜。

「是。」虞洪點頭,略默了半晌,又道︰「我剛從『那個地方』過來,听說了不少事,喬兄弟,他們都在等你回去!現在,那人不只壓制不住部落內的氏族們,就連其他八個部落族長也都有人開始不服,眼下看著那地方,實在難以想象當年你的父母……?!」

「夠了!你太多話了!虞大哥。」

喬允揚唇畔噙著微笑,眼底卻是帶著淡淡的冷意,看到夏侯容容縴巧的身影鑽出氈帳,快步地往他們這方向跑過來。

「你出來做什麼?」他話才說完,就見她飛快地把暖裘月兌下來,扔回給他,然後飛快地把他裹身的毛毯取走,裹在自己身上,看她的舉動,他覺得好笑,「你這是干什麼?」

「帳子里很溫暖,我不需要這麼溫暖的狐裘,就還你吧!這兒風大,你要穿暖些,才好坐得久。」

說完,她裹著毛毯轉身就要離開,卻被他揚聲喊停了腳步。

「你想說的應該是希望我坐久一點,最好是今晚都別進帳子里吧!」

聞言,夏侯容容回眸瞅他,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她那雙美眸明亮得就像是最耀眼的星辰,「我好心好意,你當成驢肝肺了?」

「是嗎?」所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她君子之月復了?!

「當然是!」她輕哼了聲,「你整晚在這里吹風病了的話,明兒個我找誰給我當馬車夫?」

「那倒是。」他含笑點頭,終究還是這妮子算得精明。

「不過呢……」她調頭回來,俯身朝他勾勾手,示意他耳朵靠過來,「為了避免你進帳子之後,才發現真相,我就先告訴你,那整張睡臥我都要佔了,把這裘衣還給你,就是要你自個兒想辦法靠著裹它取暖,你要是敢靠近我一丁點,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雖然夏侯容容已經壓低了音量,但是,虞洪就坐在不遠的一旁,最後兩句話听得尤其清楚,驚訝喬允揚竟然由得她這個小女子如此欺壓自己?!

喬允揚揚笑不語,而她也沒打算討他的回答,把狠話撂完之後,就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人,那自小嬌養的身段與儀態,沿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當然了,還有她雖猶不自覺,但偽裝日淡而月兌出的美麗容顏,即便只是靜靜地站著,都要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雖未回答她,但他倒想問問,她能夠對他如何「不客氣」呢?

此時的喬允揚並未將她的話當真,直至日後親眼見識時,才知道她的「不客氣」,是發起狠時,根本就忘記「客氣」二字該怎麼寫!

羈日,他們與虞洪的商隊同道而行,因為雙方都必須進城采買些必要的糧食用品,所以,兩隊人馬打算在進了下一個驛城再分道揚鑣。

三五十來人的車隊與馬群浩浩蕩蕩的,蜿蜒在顯得荒涼的漠地上,像是一條長長的人龍,相對于景色的貧瘠,小孩與婦人們的歌聲听起來十分熱鬧愉快,讓坐在前頭馬車的夏侯容容不住地往回望。

「你想過去與他們一起嗎?」坐在她身旁的喬允揚淡聲問道。

她搖搖頭,「不想,他們唱的歌好听,但我不會唱,也听不懂,那話听起來不像是宮話。」

「那確實不是官話,是蒙古的歌謠。」他笑視了她一眼,渾厚的嗓音用官話為她念出了歌詞的意思,「老哈河水,長又長,岸邊的駿馬,拖著韁,美麗的姑娘諾恩吉雅,出嫁到遙遠的地方,當年在父母的身旁,綾羅綢緞做新裝,來到這遙遠的地方,縫制毛皮做衣裳,海青河水,起波浪,思念父母情誼長,一匹馬兒做彩禮,女兒遠嫁到他鄉。」

說完,他看著她投望而來的眸光,兩人相視久久無語,他看見她瞳眸深處閃過的一抹黯然,彷佛自己就是那歌謠里所說的那位諾恩吉雅,離開父母身旁,嫁到這遠方的美麗姑娘。

忽然,就在這時,前來傳來了虞洪的大喊。

「爺,快退!有流沙坑!」

就在此話喊出的同時,驚慌的人聲,以及淒厲的馬鳴聲同時響起,喬允揚拉動韁繩要將馬匹調頭,但驚慌的馬匹不受控制,這時,他驚覺不對,看見兩匹馬的前蹄已經沒入沙中,就連馬車都跟著一起在下陷,而且沉遠極快。

「走!」他拉住夏侯容容的手腕,將她一把抱住,飛跳至馬車頂,借力蹬到十數尺開外的平地上。

夏侯容容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當她回眸之時,見到流動的沙子已經淹沒兩匹馬的半個身子,在他們前方還有兩匹馬車也遭過到相同的下場。

「不行!不可以!」她急著想要跑過去拉住馬轡,卻被喬允揚強悍的臂膀牢牢地鎖住了縴腰。

「不可以過去!」他在她的耳邊喝道。

「我當然要過去!你看,馬和車都快陷下去了,你力氣大,快點把它們給拉起來啊!」她回頭揪住他的衣領,然後環視一旁眼睜睜看著馬匹陷落,卻一動也不動的人們,「為什麼你們都站著不動,快點拉啊!」

喬允揚斂眸看著她激動的表情,抿唇不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說明眼前的狀況,臉色顯得有些凝肅。

夏侯容容氣他的無動于衷,用盡了力氣推開他,想要一個人過去把馬兒給救上來,但才挪動不到半步,就又被他給從身後抱住。

「不要過去!」

「你不要攔住我!你們不拉,我自個兒拉!」她掙扎著推他,激動得眼眶都泛紅了。

「沒用的!」他一個箭步將她給拉回來,大掌緊緊地箝住她縴細的膀子,讓她看著他,然後堅定地搖頭,「你力氣再大,大不過流沙。」

「流沙?」她眨了眨美眸,神情顯得迷惑。

喬允揚點了點頭,目光沉定地直視著她,「對,在我們的前面就是一個流沙坑,平時看起來就跟普通的沙地沒有兩樣,但是,只要不小心誤觸了,就會被沙子的力量給拉下去,沒有人知道那個渦洞究竟會通往何處,但是,被卷進去的人和物,就會消失在這個世上,卻是不爭的事實,我們還可以借力逃出來,已經是很萬幸了。」

「可是……?!」

夏侯容容轉過頭,看著她的兩匹馬兒就剩顆頭沒被沙子埋進去,它們無不是瞪大了眼楮,不停地掙扎嘶鳴,跟著馬車被一起卷進沙堆里,那可憐的樣子教她心都揪起來了!

想她今天早上還拿了隻果給它們吃,它們吃得很開心的樣子,如今想來,教她覺得既心痛又難過。

「如果覺得難過就不要看,因為誰也救不了它們。」他拉住她的手腕,想要扳過她的身子。

「不,我要看。」她掙開他,回頭看著就要被流沙滅頂的馬兒們,她昂起嬌顏,迎著席卷而來的風沙,噙在眸里的淚水泫然欲落,「我救不了它們,但至少可以送送它們最後一段路程。」

如果可以,她還是想救它們!

她夏侯容容生平就最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過上困難,更別說是要在她面前丟了性命!

此刻,她想起了馬兒們的一路相陪,心想若不是她將它們買下來,它們現在一定還可以過很平安的日子,可以安享天年。

如此想著,她的心里不禁有悔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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