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鳶曲 第十七章
自從發生九王爺傷了珂月公主的事情,一連數日,皇宮里都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主子們郁郁寡歡,宮人們行事也就格外小心。
「皇上……」皇後淡柔的嗓音在養心殿里輕輕地回響著,她擱下手里的書卷,轉眸望向窗外,好半晌一動也不動,像是出了神似地望著那半開的窗欄。
「如果你擔心珂月的傷勢,朕可以再陪你去一趟她的寢宮探望。」檠天帝批完最後一本奏章,扔了朱筆,順勢靠躺上椅背。
「去了做什麼?那丫頭還是什麼話都不說,只要知道她的傷有好轉,我就已經要安心了。」
「那你在想什麼呢?」
「珂月不指證老九,宗人府就無法定他的罪,再加上他是皇上的小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能拿他奈何,可是我要他離我的珂月遠遠的,最好是天涯海角,再也傷不到她為止!」
最後一句話,皇後說得咬牙切齒,眼眶淡淡地泛紅。
「那就讓老九回北方的家鄉去吧!那里原本是大哥的封地,不過這兩年來,大哥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在朕的部族之中,兄死弟繼,也是理所當然的,大哥應該會很高興是由九弟來接替他的位置。」
「讓他離京,皇帝就不會舍不得嗎?」皇後揚眸,直瞅著夫君的面。
檠天帝听出了她話里的諷刺,不由得苦笑搖頭,「銀紼遠嫁葛蘭國,是她自求的,錯不在你,葛蘭汗王密謀造反,朕原本就要派兵鏟除,最後卻是你替朕當了壞人,說到底,錯也不在你。如今,你不殺朕的九弟,肯讓朕放他回去,實在是賣朕一個天大的恩情,你說,朕該如何還你人情才好呢?」
「我不必皇帝還我人情,只消你老實告訴我一件事,我想問你,你究竟想對鷹家做什麼?」話末,語鋒一轉,氣氛忽然變得緊繃,好些年了,在他們夫妻之間鮮少有過如此緊張的氛圍。
「朕非說不可嗎?」檠天帝眸光瞬間變得老練深沉。
「你可以不說,但千千萬萬不許你傷害到滿兒,那丫頭是在我身邊長大的,我對她的心疼不會比對珂月少,這一點,皇上你是明白的。」
「所以,你才會透過滿兒,去警告揚天嗎?」
「我有嗎?」皇後聳肩,佯做不知情地一笑。
「他在朕的朝廷里興風作浪,結黨營私,朕不可能坐視不管。」
「為了想殺他的仇家,他也算是費盡心機了,不過,他設陷所害的範氏一門,不也是皇帝你的眼中釘嗎?他鏟除了他的仇家,皇帝也少了一個頭痛的大患,可是你要追究的卻不只如此,不是嗎?」
對于鷹揚天的心思縝密,實在令人不得不佩服!人們以為他只是一個憑著相貌得到皇帝寵信的皇商,卻在沒人知覺的情況之下,結交了各部大臣,聯合這些人為他羅織罪名除掉了範氏一門,報了鷹家的滅門之仇,這些大臣們一個個得了他的好處,因為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然也不會知道他們替他辦了好事,對他們而言,誅除範氏一門不過是水到渠成,為所當為。
只是,鷹揚天大概不會料想到,他原本天衣無縫的計謀,竟然會因為其中一名大臣得不到叫做桃娘的伶女,酒後吐了真言,事情傳到了他們耳中,暗中調查之後才知道了真相。
「是,皇後聰明。」檠天帝微笑道︰「朕還要追回先前從戶部憑空消失的百萬兩銀子。」
「皇帝以為這件事情也是由他經手的嗎?」
「是或不是,他自個兒心里有數。」話落,他沉靜不語,與妻子相視半晌,才又開口道︰「皇後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朕不干涉你,但是,朕想做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風吹樹兒動。
福滿兒站在院子里,閉著眼楮傾听,明明听見了鈴鐺聲,卻不知道那聲音是從哪里傳過來的。
今兒個她一定要找到那顆朱漆竹鞠,那天她在州橋夜市一見了它就愛不釋手,成天帶在身邊把玩,卻沒料到扔著扔著,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她閉著眼楮,伸出雙手,循著自己听見的鈴聲前進,她小心翼翼地踏著每個步伐,感覺腳下的石板地換成了泥土地,傳進耳里的鈴聲越來越亮了,她喜出望外,睜開眼楮,卻沒料到一堵男性的胸膛剛好擋住了她的去路。
鷹揚天伸手覆住她潔白的額心,斂眸好半晌不語。
「夫君,你這是在做什麼?我沒發燒啊!」她捉住他的手,急忙嚷道。
「是,是沒發燒,可是剛才看見你的舉動,令人擔憂我家的娘子是哪里傻了,才會模著黑走路呢。」
她噘起女敕唇,對他惡毒的說法感到氣悶,但是瞥見他眼底徐柔的笑意,知道他是逗著她玩著。
「還在找那顆鞠球嗎?」
「嗯,就是一直瞧不見它,都已經好些天了,明明能夠听見鞠里頭的鈴鐺聲,但就是看不見它在哪兒,剛才听聲音,想必就在這附近了。」
「別忙了,我已經囑咐手下的人替你留心,應該很快就會找到才對。」他牽起她的手,走回石板路上。
福滿兒跟在他的身後,瞅了他的背影半晌,才小聲地問道︰「這兩天我瞧家里不是很平靜,是出事了嗎?」
「你是從哪里瞧出家里出事了呢?眼下這不好好的嗎?」對于她的說法,他不由得失笑,無奈地搖頭。
「夫君不要太小覷咱們婦道人家,雖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是對自家相公的一動一靜,可是知之甚詳的,不只是我覺得不對勁,傅夫人她們過來閑談時,也提及了幾個大掌櫃總是神色凝重,讓家里的氣氛不是太好。」
鷹揚天回眸,笑覷了她一眼,「就這樣?」
「嗯。」她點點頭,看著他俊美的臉龐讓日光給剪出了分明的陰影,在那雙深魅的眼眸深處,閃爍著她無法參透的心思。
「說不準是那些掌櫃們做了什麼對不起嫂子們的事,才會一個個做賊心虛,憂心忡忡的,你覺得沒有這個可能嗎?」說完,他輕笑了起來,不把她的話當成一回事。
「那你呢?你有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情嗎?」她被他逗笑了,心里清楚他有事瞞她,卻也知道問不出結果。
「可能有喔!你不擔心嗎?」他朝她眨了眨眼,見她搖頭,不知是真的信任,還是太過天真,「你听說過比翼鳥嗎?」
「听過,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白居易的《長恨歌》里不就有這一句嗎?我听說這比翼鳥僅有一目一翅,非要雌雄相合而始能于飛,人說夫妻就如同比翼鳥,缺一不可。」
「不,人們都這麼說,但我偏不認為,我這個人比較實際,倒以為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如果我不能幸免于難,至少,我希望另外一半可以逃得掉,能躲得過災難。」說出這番話時,他的神情再認真不過了。
「別這麼說!」她連忙地掩住他的唇瓣,不讓他再胡說,「咱們能有什麼災難呢?咱們有皇上和皇後的厚愛有加,不會出事的。」
「是,你說得是。」他握住她白女敕的柔荑,笑視著她,「我知道你說的都有道理,但你要先答應我,要真有大難臨頭,你要逃掉,逃到天涯海角去,都勝過留在我的身邊。」
「我不要。」她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充滿了抗拒。
她不喜歡听他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說得她整顆心兒都忐忑不安了起來,對他雖沒有生死相許的愛情,但是,他是她的夫君,見他有難,她怎麼可以一個人置身事外呢?
她做不到!無論如何她都做不到!
「就知道你會是這個回答。」說完,他笑嘆了聲,知道她的堅持,並非因為對他懷有男女之間的愛慕,而僅只是不能置他于不顧的義氣!
卻偏偏她越是如此死心眼,就越教人擔心。
他伸出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將她按向自己,吻住了她柔軟的唇瓣,像是沉溺般的狠狠吮吻,有力的臂膀仿佛要將她嬌小的身子給揉進骨子里,仿佛唯有這麼做,才不會失去她……
終究,紙是包不住火。
就算鷹揚天瞞得再好,但是「日月盛」惹上的是朝廷,因為被牽扯入戶部大臣利用職務之便,剽竊國庫官款一事,大批銀兩去向至今下落不明,為此,號里的幾名掌櫃都被請進了刑部問話,雖然沒有扣留定罪,但是,已經是鬧得人心惶惶了。
最後,就在今天,就連鷹揚天都被召進宮去問話了,這個風聲才一傳出,「日月盛」門口涌來了一堆人,有存戶也有股東,一個個都搶著要把自個兒的錢給領回去,就怕「日月盛」一倒,整個身家也就跟著沒了。
「你要上哪去?」
就在福滿兒已經整裝好準備要出門時,身後一道低沉的男人嗓音喚住了她,她頓了一頓,揚眸看見了鷹揚天擋住了門口,不悅的眸光朝她瞅來。
「我……我要出門一趟。」
「去哪里?」
「這……你就不要問了。」
「不必問我也能猜到你想去哪里,是回宮去吧?」
被他一猜就中,福滿兒知道是瞞不過他的,點點頭,小聲地說道︰「我想這件事一定有誤會,讓我回宮去,請義母做主把事情查清楚。」
「不必了,你這麼做不過是多此一舉罷了!」鷹揚天的眸光淡淡的,唇畔勾起一抹冷笑,「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呢?況且,你忘了嗎?我與皇後的交情一向不好,她又怎麼會替我做主呢?別白費心機了。」
「可是,我不能待在家里什麼都不做!告訴我,我能幫上什麼忙?只要我能幫上的忙,請夫君盡管開口。」
聞言,鷹揚天抿唇不語,伸手輕撫著她的發鬢,看見她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模樣,他卻只是淡然地笑了。
「你不要不說話,告訴我啊!」福滿兒按著他撫著她頰畔的手背,指尖不由自主地輕顫著,心里的恐懼教她泛起了一陣陣冰涼。
就在這時,古總管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爺,公主,宮里的總管公公來了,說是帶來了皇上的聖旨,請兩位過去接旨。」
「知道了,我們這就過去。」鷹揚天像是若無其事般牽起滿兒的手,拉著她往大廳的方向走去。
福滿兒任由夫君牽著他的手,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沉默不語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或許,這將是最後一次他牽她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