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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仰無愧 第四章

「雲公子,我們也上路了嗎?」他身後響起一個悠然的響音。

他慢慢回過頭。

一回頭又是那個剛正少俠的臉,和師妹面前的老母雞臉相距甚遠。柳泌不禁覺得好笑。

她戴回了她的紗笠,身上依然穿著雲詠的淡藍夏衫。領口與面紗之間露出一小段白皙的頸頂。

巧兒說的沒錯,從身段看來,她確實是個美人胚子。雲仰不由得好起那張人皮面具下是怎生相貌,不過這個念頭一閃而逝。

「姑娘家在何處?」

「我要往白省去。」她回答。

其時國號為「平」,天下分青、黃、赤、白、黑五省,以及朝廷所在的金都。

金都位于平朝的正中央,自成一格,皇宮就在此處。以地理位置來說,金都位于黃省的境內,因為黃省是平朝最中央的省分。

因著金都的緣故,黃省在五省之中雖然地域最小,卻是最繁榮富庶的一省。幾乎所有達官貴人、權勢世家,乃至于大幫大派在黃省內都有分部或堂口。

黃省上頭是位于北方的青省。青省的面和最大,地理位置卻最貧瘠。越靠近北方,氣候越加嚴苛。夏季酷熱,冬季酷寒,地廣人稀,幾乎不宜人居一一北方第一大幫會「鐵血門」便以此為根據地。

赤省位于南方,為稻米水澤之鄉,富庶程度僅次于黃省一一他們清虛派的清虛山就是在赤省。

白省位于西方,境內多為高山,以出產礦產為主,山頂長年和雪,因此有「白省」之名。

黑省位于東方,臨海而立,由于附近海象有溫暖的黑流經過,海水的色澤深青,因此有黑省之名。黑省的魚鮮知名,乃天下一絕,水上功夫最好的海鹽幫便是由此處發跡。

他們原定要去的北山幫,就位于黑省與青省的交界地,此去的東北方。

若她要去白省,表示他們得往回折返三十里山,從西首下山,這一段路程可不算短。

「姑娘,在下還是替你雇輛馬車吧!」雖然馬車笨童,行路比較慢,可是她一個悄生生的姑娘家,也不能強求跟他們江湖人一樣跨馬而行。

「不用,買兩匹馬就好,比較快。」

原來她會騎馬!她這麼配合倒是讓雲仰對她的印象好了不少,原本他以為自己要伺候一個驕縱的千金小姐,正自頭痛。

須臾間,他挑了兩匹馬回來,中途又置辦一些干糧水袋,兩人便上路了。

他們一路直驅三十里山。

山路難行,尤其是騎馬。便是大男人家,騎了一個時辰之後也要腿酸腳麻,柳沁卻完全沒有他想象中的嬌弱。她坐在馬背上的姿勢穩穩當當,顯是早已習于騎騁。

不知她是什麼來路?他尋思。

一般姑娘遇到強人搶劫,或看到死人,早就嚇得花容失色,她卻從頭到尾都很鎮定,鎮定到讓他幾乎覺得她很冷血。

他很想問個清楚,可是又覺得問越清楚,牽扯越深,何苦來哉。他們清虛派自己都自身難保,他哪有心情去管別人的家務事?

不過,該問的東西還是得問清楚。

「白省以礦藏豐富聞名,姑娘家中莫非是當地的礦主富戶?」

「我沒說我家在白省。」柳沁看他一眼。

他一怔。「那柳姑娘此去數百里的路,是為了何事?」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

她只差沒說「少管閑事」了。雲仰冷冷一哼。

「姑娘的私事原也與我無關,不過我倒是要在這里說清楚。若姑娘這一去,讓我發現你居心叵測,有違法犯事的意圖,我卻是不會客氣的。」

柳泌格的一聲笑了出來。

「原來你是擔心護送到一個強盜頭子或殺人狂徒嗎?放心,我去白省只是因為它離我家很遠,小時候常听家中長輩說它的山多高、雪多白,風景多美,說得一副人間仙境似的,我想去瞧瞧而已,順便探望一下住在那里的親戚,瞧完了就要回家了。我既不違法也不犯事,這樣你安心了吧?大俠士?」

雲仰被她講得尷尬,尤其是最後那句「大俠士」。

「就為了瞧風景,死了一個小婢女,值得嗎?」

說來,他念茲在茲還是那個小婢女。柳沁嘆了口氣,對他正直的呆氣倒也有幾分佩服。

「我路都走了一半了,現在再折返,不也是同樣的路?既然如此,干脆繼續往前走。頂多到了親戚家,讓他們送我回去就是。」她不在乎地道。

雲仰只能頭,不再多說。

他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最不耐煩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既然已承攬了她這樁「生意」,總歸是將她安然送到目的地,便與他無涉了。

「雲公子,我有件事想請教一番。」她突然道。

「什麼事?」他目視前方,不偏不倚。

「我見巧兒姑娘對于金錢的事頗為上心,請問清虛派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清清喉嚨。「這是敝幫的一些私務,大抵不月兌柴米油鹽,讓姑娘笑話了。」

「是我問得唐突了。冒眛再請教一下,你們的師父還健在嗎?」

「師父依然康健,上月剛雲游歸來。」

「我瞧你對江湖的事所知甚多,想來是經常陪尊師外出雲游了?」

「其實這些江湖事多是師父撿些新鮮的同我們三人說說,我只是抬師父牙慧而已。」

「嗯。」她點點頭。「那平時你們師兄妹在清虛派,都在做些什麼呢?」

大概是年輕姑娘對于江湖門派的事挺好奇的吧!這也在所難免。

一提到師門,他的心情就比較輕松些。

「平日自然是潛心修練本派的武功心法。師父雲游在外時,我便代為處理門中事務。」

「比如說?」

「有時其它門派的人上山到訪,我自然應該親自接待;又或者日常吃飯用度的事,小販上山賣菜賣肉等,也需有人處理。」雲仰不覺得這些是不可談之事,便答了。

「我明白了。」柳沁點點頭。「也就是說,你們三人平日不事生產,只知練功,而你們的師父只會下山雲游花錢,最後把錢花光了,于是清虛派就鬧窮了?」

這姑娘講話怎地如此不討人喜歡?

不過,說得也不能算錯。

最後,他只能深深長嘆一口氣。

「是我這個弟子無能。」

「賺錢營生本來就跟混江湖不一樣,不怪你。」她輕笑起來。

雲仰真是越聊越堵,最後干脆不說話了。

中午他們經過咋天的那個茶水鋪子。兩人草草打了尖,繼續上路。

行經他撿到荷包的岔路,他突然想起一事。

「昨日事出突然,我只得將那婢女草草埋葬,今天上山時,倒忘了買份香燭祭奠她一番。」

柳沁突然長長嘆了一口氣。

「公子真是好心人。」濫好人!

她在笑他濫好人嗎?雲仰有這個感覺。

對他來說,他只做他覺得對的事,管他別人如何想。

「姑娘可還記得她家住何處,有沒有其它親人?」

「不曉得,」她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她在路邊賣身葬父被我遇到,我看她可憐就買了下來,哪里會間那麼多?」

雲仰劍眉一皺。

「或許另日我們路過她的家鄉,可以四處問問。」

面紗下的她翻個白眼,不過不敢讓他知道。

雲仰突然拉停了馬!柳沁心知有異,連忙在他身後跟著停了下來。

此時正是晴日暖風,綠陰幽草勝花時。在一片蟬聲唧唧中,雲仰定定望著前方的樹林。

「閣下既然來了,何不現身?」雲仰朗聲道。

靜了片刻,林中突然傳出一聲長笑。

「這位少俠好利的眼色。」一名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緩緩走了出來。

他的身後跟著四個手下,雲仰一看身後那高矮胖瘦四人,就知道是咋天的手下敗將。

中年漢子見他劍眉朗目,身長玉立,心中生出惜才之心。

「少俠,我的幾個兄弟昨日多有冒犯,望請海涵。」中年漢子客氣地一揖。

「豈敢。」雲仰舉手回禮。

「四哥,就是他。」那個胖子在後頭恨恨地道。

柳沁把面紗摘下來,隨手往旁邊一扔,對胖子扮個鬼臉。

「柳姑娘不可無禮。」雲仰淡淡地道。

昨天他們四人合攻他一個,他對其他三個人都點到即止,只有這個胖子杖著力大無窮,胖子最是記恨。

「敢間這位少俠尊姓大名?」那個被叫「四哥」的中年漢子拱手問。

「在下清虛派首徒雲仰,不敢請問閣下大名?」

「我們干嘛告訴你?」胖子怒問。

中了好幾記雲仰的「浮雲掌法」卻不服輸,于是雲仰咋天放倒他的力道最重,想來這「確實,躲在樹林里做些雞鳴狗盜之輩才做的事,怎麼敢四處跟人家報名字?」柳沁憐牙俐齒地道。

「你,你……小妖女!」胖子氣紅了臉。

「柳姑娘,何必與人逞一時的口舌之快?」雲仰揚手制止她。

「昨天他們四個大男人合攻我一個弱女子,還讓我新買的婢女當場沒命,怎麼他們可以堵我,我不能說他們?」

「七弟!」中年漢子制止了胖子,目光移向雲仰身後的女子。「柳姑娘,敝幫誠心請柳姑娘到堂口一坐,還請姑娘隨我們走一遭。」

「我不去。」柳沁索性下了馬,直接躲到雲仰身後。

中年漢子的目光轉而對住雲仰。「雲少俠,我們鐵血門與清虛派往日無冤,近日無仇,還望清虛派莫涉入此事。」

原來他們真是鐵血門的人。雲仰不禁看她一眼。

「在下已經答應柳姑娘送她回家,做人不可言而無信。」

「你們清虛派是管定了這檔閑事?」中年漢子一直客客氣氣的,此時終于也不禁面色一板。

「此事與清虛派無關,全是我個人所為。我既已紿了柳姑娘承諾,便需信守到底。閣下若有意見,直接沖著我雲仰來便是。」說到這里,他不禁冷哼︰「江湖素來傳聞,鐵血門雖然行事亦正亦邪,卻非宵小之輩,沒想到今日淪落到強搶良家婦女,還殺害無辜小女孩。」

胖子氣得沖出來。「什麼良家婦女?小妖女,少在那里裝神弄鬼,快把東西交出來!」

「七弟!」中年漢子喝止了自家兄弟,轉身向他。「雲少俠,既然你執意要插手此事,恕在下不客氣了。」

雲仰又看了柳沁一眼。她拿了人家什麼東西,讓鐵血門追得這麼緊?

「別忘了你答應要送我回家!你的兩個師妹還在等你回去接她們!」她搶著道。

雲仰無奈,只得轉頭面對那位「四哥」。

「在下與柳姑娘有約在先,實在不能輕毀承諾。待我將柳姑娘安然送到之後,其余的事便與在下不再相干。」

白話文就是︰你們先讓我送她到達目的地,接著你們要做什麼都不干我的事。

「多說無益,上吧!」四哥沉聲說完,身形一動。

這人的功夫比四個兄弟高出甚多,雲仰不敢硬接,腳尖一點,膝蓋連彎都沒彎,整個人突然平平往後滑了出去。

「好俊的輕身功夫!」四哥贊道,足尖一點跟著追到。

兩人迅速交換三招。雲仰的劍並未出鞘,四哥掌風雖然凌厲,卻招招避開他的要害,兩人都存了試探對方底細的心。

雲仰心中微覺奇怪。

四哥的功夫雖然比其它人好,可是事到臨頭總是短了一寸。例如他這招擒拿手,明明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擒住雲仰的手腕;他下一招鷹爪功明明再往前一寸,就能戳中雲仰的心口大穴。

他只要擒住自己,柳泌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不曉得為什麼他的招數不用到盡頭?

數十招過去,雲仰已瞧清了四哥掌法中的套路,尋了一個空子,長劍出鞘。

四哥立刻護住胸前要害,雲仰用的卻不是劍身,而是劍鞘。

他的劍鞘從一個莫名其妙的方向轉過來,戳中四哥腋窩。四哥臉上的表情似癢似痛,古怪之極。

這一下透力極深,雖然只是劍鞘,也讓四哥痛入心肺。

「承讓了。」雲仰心想對方應是心讓自己,才會招招保留,不由得拱手謝讓。

四哥的臉色又青又白,身後的四個兄弟臉色大變,柳沁嘻嘻一笑。

四哥深吸一口氣,調勻氣息,對他抱拳一笑。

「少俠好俊的身手,在下技不如人,無話可說,請。」舉手往身前的路一比。

「四哥……」高個子連忙上前。

「住口。」四哥沉聲道。

雲仰佩服他的氣度,點點頭。

「多有失禮,請勿見怪。柳姑娘,我們走吧!」

柳沁對他們扮個鬼臉,胖子氣得原地直跺腳。

「他們會不會追上來?」柳泌騎在他身旁,看著身後的五條人影。

「他們若要追上來,就不必讓我們走了。」

「有道理。」

兩匹馬迅速拐過前方的彎角。

突然間,兩匹馬腳下一空,兩人連叫都來不及叫,直接連人帶馬墜入地底里。

「啊一一」柳沁的尖叫聲響起。

雲仰苦笑了一下——

這廂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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