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無愧 第八章
雲仰萬萬想不到,在路邊隨手救下的一名姑娘,竟然握有武林至寶。
莫怪乎鐵血門、古怪幫的人對她苦苦相逼。若是這個消息傳揚出去,豈只這兩大幫派?整個江湖中人都不會放過她。
和她纏上,就等于攬了整個江湖的麻煩上身,此生再無寧日!
「血羽翎只是傳說而已,沒有人真正見過那柄匕首……」他的腦中一片紛亂。
「哼。」柳沁抿了抿唇輕哼。
「血羽翎現下在何處?」
「你知道這個做什麼?」
「為什麼血羽翎會在你的手中?」雲仰的語音漸漸嚴厲。
「這也跟你無關。」她小巧的下顎微揚。
「我們武林中人最講究的就是誠信。我自認對姑娘有誠有信,姑娘卻從頭到尾不坦誠相待,以至于我們兩人都置于大險之中,你現在還不說實話嗎?」他神色森寒地怒斥。
柳泌怫然不悅︰「即使我一開始就說我手中有血羽翎,那又如何?你想將我綁起來先下手為強,還是轉頭不理以免惹上麻煩?雲少俠真是好英雄好氣概!」
雲仰為她幾次出生入死,竟然換來這等猜疑,他心頭更怒。
「我並不希罕什麼血羽翎!只是姑娘若一開始據實相告,就不會將這麼多人置之于險境!」
因為心性光明磊落,他從沒想過要隱藏自己的身分,之前和人交手時一律報出真名。如今那些人知道了他是清虛派雲仰,如果找不到他和柳沁,轉而找上清虛派怎麼辦?
以師父的功夫自然不需要擔心,可是兩個師妹呢?
想到雲詠和雲巧兒兩人正獨自往北山幫而去,她們江湖經驗不足,鐵血門、古怪幫兩路人馬都往那個方向,若是被他們發現她們是清虛派門人,是他雲仰的師妹,想擒了她們來要挾他,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雲仰越想越急,真恨自己為什麼就把兩個師妹拋下了?他更恨的是柳泌不只賠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還拖上一個清虛派!
不行!他得回頭去找師妹才行!
「我們走!」他霍然起立。
「去哪里?」
「回去找我師妹!鐵血門的人只需要在那個鎮子盤問一下,就會得知我還帶著兩個同伴,古怪幫的人又追在他們身後,我的兩個師妹會有危險。」
「不行,那是我要去的反方向,我不回頭!」搶在他發話之前,她又加了一句︰「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荒山野嶺也由得你。現下你已經知道有人在追殺我了,若是你良心過得去,只管自己走吧!」
雲仰心一橫。
「好,既然姑娘自己說由得我,那我先回頭找師妹。等我找到了她們,再一起回來和姑娘踫頭。你自己會獵野兔,這兩天生活不成問題。我短則一日、長則兩日便回,姑娘自己在這兒等著吧!」
他轉頭飛身而去。
柳沁跳了起來︰「雲仰!雲仰!你……你……你竟然丟下我,你這個溫蛋!」
雲仰心急如焚。
他跑出數里,便發現此處離他們落下陷阱的地方其實不遠,只是山路的落差很大。
他施展輕功,堪堪在入夜前回到他和兩個師妹投宿的那個鎮子。連飯都來不及吃,敲開一間已經關門的馬店,買了一匹馬繼續趕路。
翌日未過午時,他已趕到下一個預定歇腳的鎮子。
他在鎮上的一間旅店牆角看見雲詠留下來的清虛派記號,心中稍稍一寬。走進去打听了一下,確定雲詠和巧兒確實前一夜是在這里留宿,只是今天天剛亮她們就起程了。
終于有了師妹的下落,他稍微安心了一些,在那間店里吃了碗面。
他內傷未愈,內息有些接續不上。可是師妹離他只有半天的腳程,他再追一下就能趕上,雲仰不敢拖延,吃完面,騎著馬繼續上路。
傍晚時分,他進了一個比較小的村子,里頭只有不足百戶的人家和一條長街,兩個師妹理應在這里休息。
可是他在村子里繞了一圈,怎麼也找不到雲詠應該留下來的記號。
他問了僅有的兩家飯館,沒有人見過他描述的這兩位姑娘。
雲仰抑下心頭焦躁,向在地的居民打听一下,也沒有人見過這樣的年輕姑娘。
他騎出村子往前走,一路上都不見師妹留下來的記號。再往回馳了一段,也找不到。
這兩人彷佛一出了前一個鎮子就消失無蹤了。
怎麼會呢?
照理說,她們走的路一定會經過這個村子,這種小村子對陌生人最是警醒,怎麼會沒人見過她們?
他來來回回奔馳尋找數遍,再沒有見到任何蛛絲馬跡。他的兩個師妹彷佛就這樣隱沒人間。
他勒停了馬,站在莽莽天地間,腦中一片空白。
師妹們究竟在哪里?就算她們沒有在小村子里歇腳,也一定會在左近留下記號,為什麼到處都看不到清虛派的印記?
第一次帶師妹出門,就把兩人弄丟了,他該怎麼向師父交代?
他呆了半晌,策馬再回那個小村子去。
「老丈,打擾一下。」他找上稍早詢問過的一位老翁。「請問今天村子里可有什麼陌生人經過或勾留?」
老翁看他眉清目朗,口氣有禮,心中已先生出好感,卻見他臉色青白中透著疲憊,連忙從屋里倒了碗水出來紿他。
「今兒是真沒見到你說的那兩個小姑娘。我的屋子就在街口,如果有生人進村子里,我第一個就會看見!」
雲仰感激地將水一飲而盡。
「我明白,老丈。請問除了那兩個小姑娘,你今日有沒有見過其它生人?」
「這個有,這個有。」老翁連連點頭。「過午之前有兩個……不,三個人,騎著馬進來晃了一圈就走了,也不知是要做什麼。」
「他們長得什麼樣子?」他連忙問。
「有一個是年輕公子,看著比你還小幾歲,面目也算英俊,就是一張臉白慘慘的,好嚇人!他旁邊跟著一個好肥的大胖子,還有個跟白無常一樣陰森的男人。」
雲仰一听就知道是陰無陽、陳銅和白常,孟珀卻不知到了何處。
沒想到他們竟一路追來了,可是他們顯然也沒找到他們要找的人。難道,師妹是先被鐵血門的人挾持了嗎?
他謝過了老翁,翻身上馬,往回騎去。
唯今之計,只有先去接了柳泌再做打算。倘若兩個師妹真的落在鐵血門手中,他終究還是得將柳泌帶在身邊,到時再與鐵血門的人計較。
他趕了半日回到鎮子上,再買了另一匹馬,然後一人二馬往三十里山馳去。
待他回到破廟附近時,已經又接近黎明時分。
至此他已急奔了兩天兩夜未合眼,內傷未愈,兼之不能好好休息,他的內息紊亂不堪,心脈血流亂竄,整個人難受之至。
他勉強調勻內息,翻身下馬,將兩匹馬系在樹上。
「柳姑娘?柳姑娘?」
內內外外巡了一圈,不見她的蹤影。地上的木頭依然在原處,沒有生過火的樣子,野兔已不知蹤影。
不好!已經丟了師妹,萬萬不能連她也丟了。
他連忙飛身上樹眺望。
「柳姑娘?」
林間有白影一閃,雲仰立時往目的地飛去。
到了左近,他藏在樹上。
柳泌背對著他,委頓在地,在她身前的人赫然是孟珀。
「柳姑娘,你還是老老實實跟我說了吧!何必零碎受苦?血羽翎在哪里?」孟珀美艷無比的臉上一片燦笑,嗓音蒼老異常。
雲仰二話不說,抽出腰中的長劍飛身下樹。
孟珀萬萬料不到會有一個人像飛將軍一樣,從天而降,嚇了一跳翻身躍開。
看清是雲仰,她怒斥一聲︰「小子,你作死嗎?」
仰回頭看柳沁一眼。
她背靠著一棵樹,雙目緊閉,臉上的人皮面具雖然未退,可是露出來的耳朵、頸頂的部分,蒙上一層淡淡的青影,顯然是中了毒。
雲仰臉色鐵青,不發一語,手腕一翻,一招「上下無怨」直取孟珀正面七處要穴。
孟珀武功本就不及他,又是突然被襲,只對了幾招便左支右絀。
眼看到手的肥羊就在眼前,卻橫空殺出一個程咬金,她真恨不得當初在破廟里就結果了他!
「小賊,你現在動手也已經迅了。她中的是我的獨門毒藥‘蝕骨銷魂散’,一開始只是四肢手腳酸軟酥麻,一天之內周而復始;待酸麻的感覺來到心口會開始呼吸困難,精神越弱;百日之後酸麻感來到腦門,全身便如骨之蝕、魂之銷,動彈不得,痛苦至死。」
「把解藥留下!」他怒喝一聲,繼續攻過去。
孟珀又勉力擋了幾招,眼看情況不妙,突然心一橫,盤腿往地上一坐,索性直接耍賴。
「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就等著替你的親親小相好收尸。蝕骨銷魂散天地之間只有我一人知道如何解,它的解藥一做成便須立刻服下,否則別無效用。我身邊現在沒有,你想先殺了我替她報仇,也由得你。」
雲仰的劍尖抵住她的喉間,驚怒交加。
「你若想保住她的小命,三個月後在此踫面,不管你們把血羽翎藏在哪里,自管去取出來,我們以物換物。東西一到手,我自然會奉上解藥。」孟珀有恃無恐地站起身來,施展輕身功夫,一躍而去。
雲仰知道追上她也無用,只得讓她去了。
「柳姑娘?!柳姑娘?」他連忙蹲下來檢查她的情況。
柳沁的呼息短而急促,過了好一會兒,終于睜眼疲倦地看他一眼。
她手動了一動,似乎想做什麼,卻提不起力氣。
「柳姑娘,你要什麼?」他貼近她身前問。
她再試了一次,這回終于吃力的提起手臂,把臉上的人皮面具一撕。
「……」雲仰啞然無聲。
在他眼前的是一名極美的姑娘,鳳眼微挑,黛眉如山,膚光勝雪,嘴角一顆細細的小痣,彷佛生來那張唇就應該是抿著嘴輕輕笑著的,容貌嬌媚萬分。
此刻她星眸半合,額角薄薄的一層汗,似乎連呼吸都相當痛苦。
「柳姑娘,你現下覺得如何?」他不知該不該移動她,只能輕聲詢問。
她又坐了一會兒,睫毛顫動,終于慢慢地睜開來。
一顆大大的淚珠馬上滑了下來,她賭氣地轉開頭,閉上眼楮不理他。
「你走就走了,干嘛回來?你讓我死在這里不就好了?」
明明是很任性的話,被她又可憐又倔強的說出來,在這張新的臉孔上說不出的動人。
雲仰無心多欣賞她的美貌,只感到歉疚。
之前是因為打定古怪幫的人不會回來的主意,他才會放膽把她一個人拋在荒山野地。平心而論,當時多少有一點嚇嚇她的報復心理。
誰知孟珀會折返回頭,以至于讓她生受這點磨難。
他確實是托大了。
「柳姑娘,是我的不是,你讓我把脈瞧瞧。」他伸手去探她的手腕。
柳沁恨恨地將他的手拍掉。她此時軟弱無力,本來是拍不開他,可是雲仰錯在理虧,不敢硬來。
過了半晌,他又探她腕脈一次,這次她終于讓他握住。
她的脈象飄飄忽忽,似續似斷;他運起內力在她體內游走一遭,在幾個大穴都感覺到礙滯之象。
「柳姑娘,我帶你下山找大夫。」他傾身抱起她。
「笨……笨蛋,尋常大夫怎麼解得開這種毒……」柳沁講話都有氣無力,無法反抗,只能任由他抱著。
「那怎麼辦?」雲仰不禁問道。
自這一趟出門以來,他不斷遇到各種關卡,雖然不怕辛勞,自己受傷也就罷了,眼下賭的卻是別人的命,他無論如何都于心難安。
「不然……你去將她抓回來,對她施以重刑……逼她交出解藥……」
她現在看到他就有氣,明知他一定做不出來,拿話拚兌他一下也好。
果然,他立時露出萬分為難的表情。
她嘆了口氣,實在沒精神和他多磨。
「罷了,那個孟珀陰狠毒辣……她若不願意,你搶來的解藥也不見得就是真的。我們……改道去青省。我識得一個人……」
她突然喘了兩口氣,露出痛苦之色,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有法子把話說完。「若連那人都無法解開蝕骨銷魂散……我想,也沒別人解得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