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蒼鷹(下) 第二十八章
在她離去之後,只剩下他與一片寧靜。
或者,該說是寂靜。
相較于剛才那些驚天動地的聲響,此刻,在這屋子里的靜寂,就像是死絕了一般沉寂,齊天始一動也不動,在原地靜站了許久。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就算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這一刻,他反復回味著自己的心情。
一再地、一再地反復回味,直到他鮮明地感受到那扎在他心里的痛處,來自對她的在乎。
就像是剛烙上的火印,在他的胸坎上發燙著。
為了端正齊家的血統?他的心思真的有如此冠冕堂皇嗎?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自己逼她喝下那碗藥湯的猙獰私心。
是嫉妒。
想到了另一個男人也曾經擁抱過她的身子,便有像火一樣燒心的嫉妒,燒昏了他的神智。
「原來,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心情嗎?」他低沉的嗓音輕輕震碎了寂靜,向著已經離去的她而說,「你也曾經覺得不甘心嗎?鳳雛,明明是自己的心,卻不由自主地喜歡著另一個人,你也曾經像我現在一樣,覺得不甘心嗎?」
他俯身拾起地上的一枚碎片,像是拾起她破碎的心似的,擱在掌心,收指握住,任由那銳利的邊緣割破了手心依舊沒有松放,鮮紅的血從他的指縫之間滲出,緩緩地滴落在地上。
是的,他不甘心,卻也同時有著更多的悔恨,恨自己當時的愚蠢,他緊握著手里的碎片,如果,這真是她破碎的心,是唯一僅剩給他的,那麼,即便只剩下疼痛,他也會緊緊握住不放。
緊緊的,握住她不放。
痛楚。
一陣一陣狂涌而上,像是要將她撕得粉碎的痛楚。
痛楚已經分不清楚,疼痛的究竟是身子,還是胸坎兒里最柔軟的深處,那一片用盡了全力愛他的真心。
她跌跌撞撞地循著路走回了寢院,咬唇忍住肚子的疼痛。
不裹,當然不裹,咱的小雛娃,身上多受一點疼,娘都心痛得不得了,哪舍得給你折斷腳骨,讓你把腳裹小呢?
這一瞬間,她想起娘親。
想起她總是不忍心對女兒多說半句重話的溫柔與疼愛。
鳳雛是我家的閨女兒,咒她沒男人敢要,是存了心在罵我這親爹養出了一個嫁不出去的女兒嗎?你這是在罵她,還是拐彎兒在指責我的不是呢?
鳳雛想起了她爹。
爹親總是護著她,就算關起門來將她罵得狗血淋頭,說她一個女兒家不該太野,不該太放肆,但是再外人面前,無論如何就是舍不得她受半點委屈,總是板著老臉,先給她出頭。
她也想起了,當初懇求著要嫁到齊家,他老人家是多麼的百般不願,最後還是拗不過她的不孝,忍著不舍讓她嫁了過來。
誰也不許給咱南宮家的女兒委屈受,就算那個人是齊天始,爹也不怕,娃兒啊,要是他敢讓你不好受,千萬別怕給爹知道啊!
臨出閣的那一日,爹親給她所說的話,一字字,一句句,這一刻都在她的心口上燙著。
燙得她無法不難受,一口氣兒就要喘不過來。
爹!爹!爹——
她在心里喊著爹親,再也無法抑制滿腔的悲傷狂涌而出,朦朧的淚眸看見了寢院那邊傳來的光亮。
在屋子里的綿柳與青姚听見院子里傳來不尋常的聲響,跑出來一看,就看見了主子倒臥在門口,臉上已經分不清楚是冷汗或淚水。
「小姐,你怎麼了?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你不是應該與姑爺在一起嗎?」綿柳驚慌地叫道。
「救孩子……」
「孩子?」
「孩子要沒了……救他!一定要救他!」鳳雛緊緊地握住綿柳的手,冰涼的指尖微微地顫著,「去找大夫,去幫我找大夫,我要我的孩子,我不要失去他,綿柳,去找大夫……」
「是,我這就去,青姚!先把小姐給扶進屋里。」說完,兩人合力將主子給扶進屋里,讓她躺在坑上。
「小姐,綿柳這就去請大夫,你千萬要撐著些,我很快就回來了。」說完,綿柳轉身就要出門,卻在門口撞上正要跑進來的千總管。
千總管顧不得被撞倒在地上的綿柳,拉著年老的大夫進門,「快!大夫,你快點想辦法,千萬要把我們齊家的小主子給看住了!」
鳳雛看著老大夫熟悉的臉容,又看了看千總管,月復部傳來的疼痛讓她有些失神,「為什麼……」
「對不起,夫人,奴才對不起你,二爺的吩咐奴才不能不听,可是,我已經把藥量給減了一半,大夫,引胎的湯藥只吃一半,孩子應該不會出事吧?」千總管拉著老大夫急忙問道。
「這個老夫不敢保證,先讓我把把脈再說。」
听見是什麼引胎的湯藥,綿柳與青姚兩人都是吃了大驚,但綿柳回神得快,趕緊上前張羅,讓大夫可以給主子把脈。
這時,在一旁急如鍋中螞蟻的千總管喃喃自語道︰「老天爺一定要保佑啊!我家的夫人好不容易才懷上孩子,沒吃那帖藥,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小貴人,可千萬不能就這樣沒了啊!」
「你在說什麼?千總管,我听不懂……什麼藥?你在說什麼?」鳳雛雖然十分痛苦,卻沒有疏忽掉他話里的不尋常。
「對不起,夫人,是奴才該死,一切都是奴才該死,請你不要怪罪二爺,一切都是奴才的錯!」千總管不住地搖頭,確實說什麼都不肯再開口了。
又是一陣痛楚襲上,鳳雛咬牙沒讓自己喊出聲,她緊閉雙眼,逐漸地任黑暗吞噬她。「綿柳,我要回家,帶我回家……」
「小姐?」綿柳弄不清楚主子究竟是醒著的,或是已經昏迷了過去,「大夫,我家小姐不會有事吧?你不要就皺著眉,也說說話啊!」
鳳雛感覺周圍的聲音越來越遠,疼痛也漸漸地模糊了起來,只有淚,仍舊隨著囈語不斷地滾落,「爹,我想見您……雛娃好想見你們,娘……雛娃在喊你,你听見了嗎……?」
隔日清晨,天未大亮,一輛馬車就開出了齊府大門,直往南方而去。
人去樓空的院落里冷冷清清的,一夜未眠的齊天始走進房門里,環視著一室的靜寂,冷峻的臉龐沒有一絲毫表情。
「二爺。」千總管隨著主子身後走進來,「夫人的身子還虛弱著,不宜遠行,是不是該派人……?」
齊天始恍若未聞般,做到床畔,斂眸看著主人匆忙離去,未能及時整理的凌亂被褥上,一攤已經干涸了,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跡。
望著那攤血,他的喉嚨像是被人給掐住了一般,喘不過氣,他伸出手,在半途頓住,最終,他沉痛地閉上雙眼,大掌握拳收了回來。
「二爺?」
「大夫怎麼說?」他閉著眼,感覺每說出一個字時,在心里的抽痛。
千總管頭垂得低低的,臉上的表情像是有千言萬語,一時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大夫說,只要調理得宜,夫人還是能懷上孩子的。」
話說得婉轉,卻藏著一個殘酷的事實,那就是她肚里所懷的孩子,最終,還是沒能保住。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千總管看了主子沉凝的臉色一眼,轉身退出門外。
屋子里,只剩下一片幾乎要教人窒息的寧靜,教齊天始不禁懷念起前些日子的熱鬧與歡笑聲。
就算我會恨你,你也不在乎嗎?
耳邊彷佛又听見了她充滿悲咽的控訴聲,他緩緩地睜開眼眸,正視縈繞在他周身的寂靜。
「如果,我告訴你我在乎,你會相信嗎?鳳雛。」他對著那寂靜說話,唇畔勾著一抹自嘲的苦笑,一字一句,說得緩慢而且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