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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蒼鷹(下) 第三十四章

初更時分。

在白天熱鬧不已的商街,到了這時已經收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下街頭兩攤賣豆腐腦兒與餛飩餃子的小販亮著燈籠,讓入晚的寒冷的空氣之中,飄著吃食的咸香味道。

在另一端,布莊也是燈火通明,胡老板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開始要伙計們收拾善後,自個兒則是在櫃台前撥著算盤,整理今天的賬目。

尋常在這個時候,布莊應該是已經歇業了,可是,稍早之前來了一個幾十年交情的熟客,急著要給遠行的兒子買布做新衣,胡老板不好意思拒絕,這一招呼下來,沒想到就過了打烊的時辰。

「二爺,就是這間布莊。」

胡老板听見門外傳來了聲響,抬頭看出去,看見幾名無論是神情打扮都不似尋常百姓的男人,其中,尤以居首的男人的氣度最顯矜貴,那是一種渾然天成的威嚴,是想學也學不來的。

「幾位大爺,今天小店已經打烊了,如果要買布的話,明日請早。」胡老板站在櫃台後動也沒動,示意伙計上前送客。

「我們不是來買布,而是我們家公子想來向老板你問個人。」洪飛拉大了嗓門說道,推開伙計,讓主子順利進門。

「問人?不知道公子想找的人,老夫認識嗎?」

「你見過這張畫像里的女子嗎?」一旁的葛豫拿出畫像,在胡老板的面前攤了開來。

「這……」

「你見過她,是不?」齊天始立刻听出了他語氣之中的猶豫。

胡老板被眼前男人沉銳的眸光給瞅得心底發涼,但他還是硬著頭皮,開口問道︰「不知道這畫里的娘子是公子的什麼人?」

「她是我的妻子,在先前的兵荒馬亂之中與她失了聯系,想必她應該也心急在找我才是。」齊天始臉不紅氣不喘地扯著謊,「老板,如果你真的見過她,可以告訴我她的下落嗎?」

听他的語氣十分真心,胡老板終于打開心防,老實地說道︰「回爺的話,這名娘子我見是見過,可是,不敢肯定自己所見的那一位,與畫像里的娘子是同一個人。」

「為什麼?」齊天始質疑地挑起眉,心里有一絲忐忑,深怕他只不過是見到面容相仿之人,怕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就此斷了線。

「因為,在那張畫像里的娘子看起來弱質縴縴,體態神情都是姑娘模樣,但小的所見到的那位娘子,姿容雖然也是清瘦,但已經懷了幾個月的身子,總覺得有些不相似,所以說不準小的是認錯人了也不一定。」

「二爺?」葛豫驚叫了聲,對于當初夫人小產一事,他是知情的。

齊天始沒動聲色,定定地看著胡老板,「你確定她懷著身孕?」

「是啊!老夫萬分肯定,她與兩名丫鬟來我這布莊,就是為了要給孩子裁布做衣的,所以,她確實懷有身孕沒錯,我還告訴她,該給孩子裁什麼款式的衣衫比較好。」胡老板像是想起什麼,大叫了聲,「對了,我想起來了,其中一名丫鬟的名字就叫綿柳,不知道爺們是否識得她呢?」

葛豫等人的眼光不約而同地露出訝異,十分肯定胡老板所見到的人就是他們夫人沒錯。

而齊天始卻是被這個消息給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的胸口就像是被人緊緊地揪著,怎麼可能呢?她怎麼可能懷有快足月的身孕呢?

「對了尊夫人那日在敝店挑了幾款布,除了要給孩子裁衣之外,還請我們莊里的女紅為即將出世的孩子縫小襖兒,畢竟接下來是冬天了,這天候也涼了,襖兒已經縫好了,東西還在我這兒,打算明天給她送過去呢!」胡老板吩咐伙計,要他進去里頭,把交代的兩件東西拿出來,然後,把其中一件鎖子花紋的小襖兒遞到齊天始手上。

「瞧,這鎖子花紋做的小襖兒多好看,這鎖子的形狀像鎖甲,有闢邪之意,還有,這嬰嬉花紋兩色緞,」他高高地攤開手里的另一件織品,「尊夫人要我們把它縫成枕巾,要是老夫沒猜錯,尊夫人的出身只怕不低吧!就算不花大錢,用的東西還是十分講究。」

齊天始根本就沒听見胡老板的說明,他看著拿在手里的小衣衫,一臉的不敢置信,他收緊掌心,把那件小襖兒牢牢地捏在手里,感覺那柔軟的料子竟像是長了針刺般,蟄得他的手心發疼了起來……

入秋以來,就屬今兒個確實風最大,一陣陣寒風撲在認的臉上,像是針扎般,扎的教人不舒服。

隨著天候越來越冷,綿柳與青姚給主子改換上較能御寒的羊絨衣與紆絲,只是,那都已經是當初離開齊府所帶的衣衫,雖然稍做了修改,但鳳雛現在臨月的身形來穿,已經是勉勉強強了。

今兒個確實風大,鳳雛給自己挑了一件顏色較為沉穩的鴉青緞子襖兒,穿上擋風御寒,她站在院子里的老樹下,仰眸看著那像是騷動般隨風狂舞的枝葉,湛藍的天光透過樹梢,撒落在她的臉上,形成了深淺不一的光影,如花紋般流動不息。

她瞇細美眸,想起了今早一位江湖老友托人給她送來了一張畫像,她一看到畫里的人,就知道那是自己,听說這張畫已經傳遍了天下,她知道齊天始找到她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

又是一陣寒風吹來,讓她忍不住揪緊了豎領,瑟縮起雙肩,但卻忍不住深吸了口氣,感覺清冽的空氣滑進鼻腔,讓腦袋變得清醒,思考也更加明白。

該如何讓他明白,她不願意再回到過去的決心呢?

現在,她的心里只想著在這個四合小院里,將孩子平安生下,跟著孩子與綿柳青姚,從此過著舒適自在的日子。

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放手呢?就此讓她離開了,不是挺好的嗎?

反正,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只怕是一絲不舍都不曾有過吧!

想起他從來不曾將她掛在心上的冷淡,她的心里仍舊是忍不住泛起酸楚,痛苦的記憶依然十分鮮明。

「天冷了,怎麼就不知道要給自己再多添件衣裳呢?」

渾厚的男人嗓音從她的身後傳來,那熟悉的低沉教她渾身為之一顫,鳳雛定住好半響,終于緩緩回頭,看著齊天始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她身後不遠,一雙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盯住了她。

「我……應該跟你恭賀才對,皇上。」或許是因為終于被他找到了,她的心里不再忐忑,經過太久的緊繃,她現在反倒有一絲釋然。

齊天始抿唇不語,斂眸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月復上。

鳳雛注意到了他的盯視,她覺得好笑,此刻,他看著她圓滾的肚月復,像是在注視著一頭不應該存在的怪獸似的。

她無奈地笑嘆了口氣,好心地為他解釋,「是,你沒有看錯,孩子還活著,你只怕萬萬料想不到,原本應該已經死在你手里的孩子,竟然還安安穩穩的在我的肚子里活著。」

「怎麼可能?」他搖頭,依舊是不敢置信。

「千總管沒騙你,他應該未跟你說過,我的孩子小產了吧!我讓他跟你說,只要調養得宜,就能再懷上孩子,這是事實,所以他沒騙你,但那並不代表孩子已經沒了。」

好半響,齊天始說不出半句話,平靜的眼色看不出喜怒,最後,他終于忍不住嘆了聲,「好,算我服了你!鳳雛,你比我想象中還要聰明。」

「不敢當,既然千總管沒騙你,你……應該不會罰他吧?」

「他沒騙我,可是他知情不報,也是罪狀之一。」說完,他冷哼了聲。

「我與他約好,等孩子出世了,就會告訴你。」若然不是她做出了這個承諾,忠心耿耿的千總管絕對不會背叛主子。

「這算是先斬後奏嗎?」

「不,是防患于未然,那晚,孩子是真的差點就沒了,好不容易最後保住了他,我不能再冒險。」

說完,她看著他的眼神里,多了一絲防備的敵意,但是,她卻覺得自己無法分辨他此刻真正的表情。

大風吹動了老樹繁茂的枝葉,讓投射下的樹影不斷地產生變化,有時只是薄薄的一層光影,下一瞬間又變成重重迭迭的,讓他的臉龐時而明亮,時而又被黯影給朧住了,總是在她還來不及看清楚之前,就改變了模樣。

唯一不曾改變的,是他無論在明亮或黯影之中,都仍舊閃亮的眼眸,在那雙瞳眸的深處,她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同樣的光彩也投映在她的臉蛋以及身上,齊天始一瞬也不瞬地盯瞅著她,看著那被風不斷改變的光影宛如花紋般雕刻在她的臉上,時而卻又像是流水,卻是無論如何改變,都令他覺得賞心悅目。

「我要你回來。」

「不!」她想也不想,斬釘截鐵地拒絕。

「離開是你心里的決定,不是我的,我從來沒有允許你離開過,以前不曾,現在也不曾,往後,也依舊不變。」

「我不想當你的皇後。」她雙手握拳喊道,語氣有些動怒,不明白為什麼聰明如他,卻好像听不懂她所說的話。

「你曾經說過,要當我的正妻,這個位置,你無論如何都不會出讓。」

「是,我確實說過這些話,可是,我不是你,你的決心沒有改變,但是屬于我的那份決心已經改變了!」

她昂起美眸直視著他,這一刻,他想起了在草場上初見她的那一天,她神采飛揚,精神奕奕,眉宇之間昂然的英氣不讓須眉。

可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子,久違不見的美麗臉蛋上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憔悴,那雙美麗的瞳眸里有著強忍住的悲傷。

「只要你回來,我答應你絕對不傷害孩子,但是如果你依然不肯,我無法向你保證,不會追究千總管的失責。」他刻意讓自己的目光看起來冷靜平淡,不願在她面前揭示害怕被她拒絕的懦弱。

「齊天始!」

鳳雛氣急敗壞地連名帶姓喊他,已經管不得他九五之尊的身份,突地,她痛苦地咬住女敕春,捂著肚子彎身,「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鳳雛!」

看見她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齊天始箭步上前,將她給扶起抱在懷里,神情因為著急而顯得鐵青,「撐著點,不準你有事,我不準!」

鳳雛知道孩子怕是要出世了,她伸手緊緊揪住他胸前的袍襟,指間因為用力而隱隱泛白,一開口,聲音卻因為疼痛而兒不成聲,「不要傷害孩子,求求你,不要傷害他……」

經過幾個時辰的折騰之後,鳳雛生下了一名男嬰,雖然還是初生時紅通通的模樣,但是可以看出五官端正,前來張羅里里外外大小事宜的千總管說,那活月兌月兌就是他孩提時的樣子。

齊天始站在搖籃旁,已經將近一個時辰了,他看著裹在襁褓里嬰孩,內心百味雜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這是他和鳳雛的兒子,他們的親生骨肉,卻險些還在娘胎里,就喪命在自個兒親生父親的手里。

他想起鳳雛在臨產之前,那心急的哀求,求他不要傷害孩子。

原來,他在她心里的形象,是如此地可怕而且殘忍。

一思及此,盤踞在他胸口的痛楚,忍不住張狂地發作了起來,痛得教他幾乎不能呼吸。

「來人!」他揚聲道。

「是,二爺。」千總管進來,在宮外,他還是習慣喚主子舊稱。

「把孩子帶回宮里。」

「可是,二爺,夫人現在還昏睡不醒,她還沒見過小少爺,就這麼將孩子給抱走,只怕夫人……」

「只要她肯跟我回宮,就能見到孩子了。」齊天始以長指輕踫著兒子軟呼的小臉頰,眸光閃過一絲深沉。

他想,當她醒來見不到兒子時,想必會痛恨他吧!但是,他在她的心里早就已經是個無可救藥的薄情郎了,所以,也不在乎再多添一樁利用兒子逼她就範的罪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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