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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梟皇 第四章

今兒個,是廟會的最後一天,台上的戲班子仍舊粉墨登場在唱著大戲,但是棚子後面已經有人開始在張羅收拾,等著要趕赴下一場熱鬧。

鳳雛一個人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靜靜地,像是在發著愣,又像是在等待著某個人,在熱鬧的人流之中,她的寧靜顯得分外突兀。

「你也吃一串吧!」隨著男人低沉的嗓音揚起,一串紅通通的糖葫蘆出現在她的面前。

鳳雛只有一瞬間的微頓,看見他的出現,臉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很自然地接過段檠天手里的那串糖葫蘆,「又是山楂的嗎?」

她不訝異他的出現,他們並沒有彼此約好要在這里見面,這七天來,每一天她總是站在不同的位置,但他就是能夠找到她,最先出現在她眼前的永遠都是他替她帶來的各種小食。

「是,那個小販似乎只賣這口味。」段檠天笑著點點頭。

她拿著那串糖葫蘆,信步而走,她沒有回頭,卻知道他有跟上了,「我听小茂子說,秋天糖葫蘆剛出來叫賣的時候,會有包著海棠果的口味,吃起來酸香,卻沒有山楂傷牙的毛病。」

「現在已經是春天了。」他搖頭微笑,表示無奈。

「嗯,孩子們說,糖葫蘆是冷天時的零嘴,過幾日天候再暖些,小販們就不賣了,到時候別說是海棠果,就連山楂都沒得吃了。」說完,她張大嘴巴,咬下最頂端的那顆鮮紅,一邊女敕頰因為咀嚼而鼓起。

段檠天斂眸凝視著她的側顏,她總是令他覺得奇妙。鮮少見過大口吃著食物,卻能夠令人感覺到美麗。

他派人去調查過李裹兒,探子回報,說她與爹娘長年待在江南,是個沒心眼兒又討人喜歡的姑娘,據說,就連皇後都喜歡她勝過自個兒的女兒。

他想起那一天看見她與孩子們在玩跳白索,孩子們也都很喜歡她,看樣子她的魅力還真是所向披靡。

鳳雛又咬下一顆山楂,忽然在一個風車攤前站定腳步,看著五顏六色的風車,就在這時,一錠銀子從她的身旁被丟到攤子上,一只大手越過了她,拿起其中一支最美的紅風車,交到她的手里。

「謝謝。」她一手拿著風車,一手拿著糖葫蘆,忽然愉快地笑開了顏,感覺自個兒就像是一個天真的孩子,有著滿滿的收獲。

「不必客氣。」話落,他長臂忽然一伸,攬住她縴細的膀子,不讓趕路的小販撞上她。

沒料到會被他突然抱住,鳳雛愣了一愣,整個人微微地僵硬,沒自覺自個兒臉紅了,仰眸看著他,「還沒問你是做什麼的?打哪兒來的?」

「販馬的,老家在北方。」他很鎮靜地回答,似乎早就準備好這個答案,知道她與皇室過從甚密的關系,所以他沒打算告訴她真實身份。

或許,哪一天他會告訴她實話,但那代表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將不同于一般,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段檠天注視著她微紅的臉蛋,胸口怦然移動,他知道自個兒喜歡看見她笑起來的模樣,卻不知道她臉紅的樣子更迷人。

「販馬的?與西漠馬商榮家熟識嗎?」她的呼吸微促,感覺被他大掌按住的膀子熱燙得難受。

「我听過榮家的赫赫大名,但與他們不熟,我才剛做這生意不久,是入門的新手,與這行里的人都不熟。」他說得一派自然,也不覺得自個兒在扯謊,販馬的身份只是一個掩飾,但在這京城里,他是一個馬商,也是不爭的事實啊!段檠天不自覺地傾首,輕嗅著她身上如花兒般的馨香氣息。

「嗯。」她點點頭,看著隨風轉動的風車,不再接話。

風止了,風車也跟著停了,她噘起了女敕唇,吹了一陣輕風,讓紅色的風車又動了起來。

他斂眸凝視著她的嬌顏,神情有著一絲溫柔,也有著滿滿的無奈,「你還是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再見到她的隔日,他們之間的對話不多,就只是在廟會里閑散地走著,直到一個時辰之後,她的婢女前來迎接,他才發現她仍舊不知道他的名字。

終于,第三天他開口問她,為什麼沒問他的名字。

她只是搖頭笑笑,一口接著一口吃著手里的白軟松糕,轉首仰眸笑視著他,說那松糕真甜真好吃。

看著她如彎月般美麗的唇沾著白色的糖屑,稚氣而純真的模樣,教他一瞬間瞧痴了,他只能苦笑搖頭,知道她是鐵了心不想問他的名字。

听他又問起了這件事,鳳雛頓了一頓,故意裝出無辜的模樣,搖了搖頭,「我想知道,可是又不想知道,我總覺得想知道一個人的名字,就好像這輩子要與他再也月兌離不了關系似的。」

說完,她昂眸看著他,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

她怎麼會不想知道他的名字呢?

但是,對于他們之間的牽引力量,她無法不感到害怕,這幾日,她總是才與他道別,就已經開始又想要見他,就算只是看著他,什麼話都不說也好,她就只是想見著他,看他笑,看他蹙眉,看他瞅著她的溫柔笑臉。

只是看著,她的心里就感覺到悸動,她從來不知道光只是瞧著一個人,心就會是揪疼的,是疼痛的。

她並不以為自己是個傻瓜,既然見著他滿心的折騰,那不要再見他,不就沒了那令人難捱的折騰了嗎?

但她忍不住想見他,沒見著他的時候,那滿心的翻涌才是真正的折騰。

就在他們四眸相望彼此,幾乎要忘卻了自己身在何地的時候,一名小販挑著扁擔走過他們的身邊,他橫了個身,眼看著肩上的扁擔就要打到鳳雛縴細的膀子,段檠天眼捷手快,伸出長臂將她摟進懷里。

「沒事吧?有受傷嗎?」他低頭沉聲問道。

她昂起嬌顏,望進了他黝邃的眼眸深處,搖了搖頭,感覺自個兒的心被他的懷抱給煨得不自禁地輕顫了起來。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她小聲地問,縴細的柔荑揪住他的袍襟,緊緊地揪著,在她手心里被揪緊的衣料,就像是她胸口被揪緊的心髒。

「什麼?」他故意挑起一邊眉梢,假裝自己沒听清楚。

鳳雛看見他眼底促狹的笑意,知道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她微惱地抿了抿唇,加重了語氣︰「你的名字,我要知道你的姓名!」

段檠天咧唇笑了,伸出大掌按住她擱在他胸前的小手,凝視著她的深邃眼眸里盛著滿滿的笑意。

「你終于……」他邪氣的嗓音故意頓了好一會兒,收緊大掌,將她的手緊緊地包覆在掌心里,「想要這輩子再也與我月兌離不了關系了嗎?」

直至此刻,她仍舊忘不掉被他掌心握住的溫暖感覺。

臨窗的長塌上,鳳雛與父皇隔著一只小幾坐著,她兩手交迭在腿上,用左手迭在被段檠天握住的右手上,依稀間感覺他的溫度仿佛還在,她知道那只是自個兒的錯覺,但她就是沒辦法忽略。

他沒說。

那天,他沒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他說,她說得對極了,想知道一個人的名字,就像是一輩子要月兌離不了關系似的,所以他不告訴她,等到哪天他告訴她的時候,那就代表著她對他的意義已經與眾不同。

听完他似是而非的說法,她只覺得他欺負人,存心報復她幾日來釣足他的胃口,但她又不想再追問下去,不想貶了自個兒的身價。

「鳳雛。」德顯皇帝喝了半碗湯藥,揚了揚手,表示不喝了,以眼神示意要身旁的大總管領人退下。

「父皇。」鳳雛聞喚,回過神看著父親慈祥的笑臉,這才發現所有人都退下了,暖閣里就只剩下他們父女兩人。

春天的日光從窗欞篩落,映照在他們的背上,讓他們兩人的輪廓都透著一層淡淡的光芒。

從小,她就是所有皇子女之中最親近父皇的一個,還記得她十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父皇一刻沒瞧見她就不安心,索性讓人把她搬到養心殿住了好一陣子,直到她病好了,才搬回原來的寢宮去。

為此,母後還笑他小題大作,但父皇不管,執意自己的決定沒錯,說他是人間的帝王,什麼牛鬼蛇神見了他都要怕上三分,她在他的身邊養病,是再安全不過了。

鳳雛知道那只是父皇的借口,卻也從此可知父皇對她的深切寵愛。

「朕已經好些時候沒看見你如此精神過了!讓你身負輔國大任的這一年多來,朕見你越來越消瘦,心里忍不住擔憂,可是今日看你不僅氣色好,連皮肉也豐女敕了不少,朕這就安心了。」

「我沒事,父皇,您不要太過操心兒臣,我沒事,朝里的事情有大臣們幫忙,克紹也算成器,沒讓我費上多少心思。」

她擺明了睜眼說瞎話,但鳳雛依然笑容滿面,不想讓父皇擔心。

光是一句「我沒事」就說了兩次,分明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德顯皇帝又怎麼會不知道她話里藏著多少苦衷,他不會不知道舒妃的為人,也明白她的兒子的資質平庸,長年被自己的母妃控制著,在自個兒的母妃面前總是大話不敢吭上一句,像他這樣的人,就算當上了帝王又能有多少長進呢?

「等會兒要到坤寧宮去嗎?」德顯皇帝笑笑地問,就當做是相信了女兒善意的謊言,不再追問。

「不了,剛進宮時,母後就派人來轉告,說她一切安好,要我省點事,就別過去了。」鳳雛笑著搖頭,眸底噙著一抹苦澀。

「不要怪你母後。」德顯皇帝有怎會不知道她們母女之間的疏遠呢?他語重心長地說道︰「要怪,就只能怪她只是一個沒有見識的婦道人家,她把當初國舅被貶到海南一事,全怪罪到你頭上,再加上她听說了太多關于你的不好傳聞,卻忘了你是她的親生女兒,又怎麼會害她呢?」

鳳雛看著父皇的一臉無奈的苦笑,心里覺得既難過,卻又感動,一直以來,在她身邊的人,就只有父皇對她仍舊一如從前。

看著疼愛的女兒,德顯皇帝心里有無限的感慨,從繼位至今,他的心里有許多抱負想要實現,但是他有容易暈眩的老毛病,這些年來尤其嚴重,有太多時候根本就無法處理政事,這些年來也因此姑息了不少腐敗的政事,養了不少貪污的佞臣,可是想到繼位之君是個懦弱無能的孩子,他無論如何都沒法下定決心把皇帝的位置交出去。

「好鳳雛,朕的好鳳雛,你一直以來都是父皇心里最大的驕傲,你給父皇帶來幸運,為這皇朝帶來榮顯,真的是父皇生平最大的驕傲。」德顯皇帝說著輕嘆了口氣,拖著病恙的身軀無力地躺靠到身後的軟枕。

「父皇,請您不要再說了,您的身子不好,多歇著吧!」鳳雛擔憂地看著父皇緊擰起的眉心。

德顯皇帝搖搖頭,唇畔的笑容益發地苦澀,「以前,總是听說臣卿們私底下談論,他們說多可惜,為什麼朕的鳳雛是個女娃兒,而不是個皇子呢?朕總以為不然,是個小鮑主有什麼不好?有哪家的千金能像朕的鳳雛一樣聰明又美麗你?朕就喜歡你是個小公主,從來也不覺得遺憾。」

聞言,鳳雛定定地看著父皇蒼老的臉龐,這兩年他的身子骨不好,憔悴的臉看起來特別顯得衰老,為此,她覺得心里很難過。

從小,她就特別喜歡父皇,遠比喜歡母後更多,不只是因為他對她好,而是當每個人都因為她生為女兒身而覺得可惜時,只有父皇會笑著安慰她,要她別將那些話放在心上。

所以,她喜歡父皇,因為他從不以為她是一個「可惜」。

德顯皇帝沒注意到女兒的心思,心里滿滿的感慨,讓他自顧著嘆息,「朕真的以為你是個公主沒有什麼不好啊!可是,眼前的情況逼得朕不得不去思考,如果,你能夠是個皇兒,那該多好!如果你可以繼承皇位,所有的問題便可以迎刃而解,那該多好?」

這瞬間,鳳雛覺得周身的空氣凝滯住了,她感覺到冰涼,感覺到窒息,她想說話,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她感覺自個兒的喉嚨被鎖住了,干干澀澀的,半個字句都說不出來。

她想要展開微笑,想要一笑置之,可是,眼眶卻不自主地泛紅,熱淚如潮般盈滿了雙眸,她趕緊別開臉容,飛快地眨了眨眼,讓淚水消融。

原來,到了最後,她父皇的眼里,也變成了一個「可惜」。

人們說,她是「幾乎擁有天下的公主」,如今想來,這個封號顯得好可笑,當人們都在羨慕著她的幸運時,她卻寧可自己不是自己!

她回首看著父皇再度陷入半昏迷的憔悴臉龐,丹色的女敕唇抿起一抹苦笑,輕輕地啟唇說道︰「好好的歇息吧!父皇,您累了,是真的累壞了!」

如果他不是真累了,不會對她說出那種傷人的話。

她相信他是真的累壞了,不是存心要傷她的。

此時,窗外的春光迤邐了一地,她坐在爛漫的光線之中,美麗的臉容顯得落寞又悲傷。

不知怎的,她現在好想見一個人,那個說自個兒是在販馬的男人,明明就是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她卻好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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