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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梟皇 第十三章

寧靜,靜得像是要讓人听見心里所有的聲音。

午後的日光透過窗紗,有著一種曖昧的朦朧,像極了那一日他們在花庵的午後,她在他的懷抱里,柔膩的雪膚熨帖著他的,在櫻花薄薄的光影之下,她那張臉容,將是他今生今世最難忘的記憶。

是的,那如花般嬌女敕的臉容,他絕對不會記錯!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段檠天低沉的嗓音有著一絲不敢置信,甚至于是恐懼,他看著李裹兒哭得梨花帶淚的臉蛋,大掌緊捏成拳。

「我……我……」李裹兒腿軟跪在地上,她看都不敢看眼前的男人一眼,只是顧著掉眼淚。

段檠天抬起目光,定定地瞅著春孟與夏海,還有一干手下,「你們弄錯人了,她不是裹兒!她不是!」

李裹兒听見他如雷鳴般的怒吼,嚇得雙肩一瑟,沒敢出聲,她想或許讓他們以為自己弄錯人了,她就可以平安回家了,所以她仍是一徑地嚶嚶哭泣,裝出一副受害的可憐樣兒。

春孟瞪了跪在地上哭泣的女子一眼,拱手回道︰「她確實是李裹兒沒錯,雖然我和夏海也覺得她與爺一起的女子模樣不太相似,可是,我們是從李將軍府將她帶出來的,在那府里的家人,都喚她裹兒小姐。」

聞言,段檠天心坎兒不由得涼了一半,他斂眸直定定地看著李裹兒,低沉的嗓音里透著嚴厲的質問,「告訴我,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冒充她?如果你才是李裹兒,那她是誰?」

最後一句,他問著李裹兒,也問自己,段檠天心口激蕩著,或許,是因為春色太美,花太迷人,才會教他在這段時日里失去了平時的冷靜,這瞬間,他的心潮洶涌,可是頭腦卻是無比的清醒與冷靜。

他想起了一切一切關于「李裹兒」的不尋常,也想起了那一日當他對她坦承身份時,她一開始便是質問他為什麼要造反?

驀地,一股子冷意兜頭而下,令他感到渾身冰涼。

一直以來,天下人都知道他段王爺的不馴,以及對朝廷的不恭敬,但是,他不著痕跡地培養大軍,向來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從未落人口實,要不,德顯先帝借口殺了他的父汗,也斷然容不了他!

但是,她卻能一口咬定他要造反!

不知怎地,這一刻,他想起了鳳雛公主,那個要用龍鳶大弓換他一生安分的女子,她是這天底下唯一一人,听他親口說出要取天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是李裹兒……我真的是李裹兒啊!」說完,她號啕大哭了起來,趴在地上說什麼也不起來了,听見他們說要找的人不是她,她便放心大膽承認身份,憑她繼爹的身份,說不定教他們知難而退。

段檠天怔立在當場,看著她兩管鼻涕隨著眼淚流下,那模樣好不淒慘,幾乎是到了教人同情的地步,而將她逼到這個地步的人,就是他。

這瞬間,他覺得哭笑不得。

其實他才是那個比她更應該哭泣的人吧!花了好一番功夫的追尋,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朝思暮想的人兒,以為自己終于可以見到她了!

他想見她!

在他心里的渴望幾乎到了快要發狂的邊緣,他無法控制地想念著她。

段檠天昂起銳眸,直視著從門外迤進的日光,他的心涼得無法感受到那洋洋暖意。

「找到她。」他語氣輕得就像是低喃般,神情顯得有些恍惚,春孟等人都未曾見過主子有過這種表情,不約而同心下驚疑不已,「一定要找到她,無論她是不是李裹兒,我都要找到她!」

昨日,從南方八百里快馬加急軍報送進京城,帶來了清王起兵謀逆的消息,理由十分的冠冕堂皇,為了要擁戴克紹復位,在他的手里至少握著二十萬大軍,這消息一出,天下為之震蕩不已。

鳳雛知道為了民心穩定,勢必盡速派兵平亂,擇定了將領人選之後,眾將就等著領旨出兵。

為了命將出師,朝廷重開金鑾殿,幾百年來,在這個輝煌壯麗的大殿里,曾經無數次舉行過重大的朝會,鳳雛站在位在央心的藻井之下,在這飾滿雲龍花紋的高穹之下,分外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但她的眼神平靜而且無畏,率兵將領的名單就由她與一干大臣擬好,但她終究只是鎮國公主,旨意的頒行,仍需由皇帝親交到內官手里,當著大臣念出旨意之中的內容,好取信于天下!

此刻,她看著克庸坐在殿前御座上,許是因為那張龍椅太過寬大舒服了,一張胖胖的臉兒傾側著,就要昏昏欲睡了過去。

幾位大臣看著小皇帝就坐在龍椅上打起了瞌睡,雖然表面上沒說什麼,但臉上的神情不約而同都是無奈嘆息的。

這個成天還要女乃娘抱的孩子,就是他們要侍奉的君王,焉能教人不感到擔心呢?可惜呀!唯一一位擁有幾位先帝英明特質,而且勇敢聰慧的皇嗣,竟然會是一名帝姬!

鳳雛已是無心顧及幾位大臣們的想法,她直視著殿上的那張龍椅,想起了那天段檠天對她說過的話,她明明念著別再擱上心頭的,但不經意想起,卻仍舊教她螫心不已。

至今,他仍舊是一樣的想法嗎?在取得天下之後,殺了她,用她的鮮血為他的皇位獻祭,至今,在他的心里依舊有著一樣的念頭嗎?

「公主,皇上睡著了。」兵部尚書老邁的嗓音喚回了她飄忽的神智。

鳳雛回過神,但視線卻仍舊是停留在殿上的龍椅,她的唇邊勾起一抹微笑,笑自己心里一瞬間涌上的狂想。

如果,是由段檠天來坐上這把椅子,不知道會有多生色?

如果,由他君臨天下,以他的聰明與驍勇,想必可以重現幾位英明先帝在世時的隆盛光華吧!

驀地,一抹苦澀滲進了她唇畔的笑痕里,她不自禁地覺得諷刺,因為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渴望著看見那盛世光華可以重臨天下,即便結果是要她沒了命,她的心里竟然也感到樂意!

「讓他睡吧!你們照著旨意去辦便是了!」她啟唇淡淡地說道,揚了揚縴手,輕嘆了口息,「無事,就退朝吧!」

「是,臣等遵命。」眾臣拱手揖禮,隨後便四散而去。

鳳雛再度揚起手,示意內宮將皇帝抱進內廷,轉身走出大殿,站在高台之後,眺望著井然有序的皇宮,眸色深沉。

「公主。」月娘悄然地來到主子身後。

「嗯?」鳳雛側首,揚了揚眉梢。

「裹兒姑娘失蹤了,韓國夫人剛才進宮來求見太後,要太後出面動用懿旨幫她尋找女兒的下落。」

聞言,鳳雛沒動聲色,只有澄澈的瞳眸深處閃過一絲微亮,她不會不知道在這節骨眼上李裹兒失蹤所代表的意義。

「你去轉告母後與韓國夫人,要她們不必太過擔心,就說裹兒妹妹不會出事,應該再不過多少時間她就會安然被送回來了。」

「公主如何能夠肯定呢?」

「因為她不是他要找的人,留她無用。」

「月娘明白了,回頭就到坤寧宮去轉告太後娘娘。」听見主子的回復,月娘心里已是了然。

「嗯。」一聲漫不經心地悶吭從她的唇間逸出,「領我的旨意,到父皇的藏寶閣里去取一樣東西。」

她語氣柔淡地對月娘敘述了龍鳶大弓的模樣,美麗的容顏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也有著異乎尋常的蒼白。

他在找她。

不見了她,會令他感到擔心難受嗎?

他見到了正牌的李裹兒,眼下,應該知道她在撒謊騙他了吧!

但她仍舊想要知道,苦苦找尋她,是因為擔心,又或者純粹想找到她這個騙子,要她對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清楚呢?

待月娘得了命令退下去辦之後,她淡淡地轉眸,望著那懸在宮牆之上的暮色,那霞色是如此的壯闊而美麗,卻終究已經是盡頭了。

白雲寺,無論經過幾百年,這個不沾紅塵之地,無論季節與年歲的如何折騰,仍然不改沉潛之氣,依舊是平靜一如往昔。

櫻花凋零了,桃花也謝了,取而代之的是盛開的紫藤花與菖蒲,雖然不及櫻花的盛大與燦爛,卻更顯得多姿多彩,白色、紫色、金黃……再加上杜鵑的花團錦簇,數不盡的顏色,仿佛花兒們知道春天已盡,使出了全身的力氣要在春天結束之前,展現自個兒無與倫比的嬌美。

鳳雛知道它們的美麗,但是卻看不見它們的美麗,因為,她根本就無心領受,在她的心里,有著一股沉重,沉得她幾乎快要無法喘息。

她渴望著見一個人,明明知道不該再想他,但是,相思卻像是烙在心上的符印,由不得她去思想與控制。

焚燒的檀香味似有若無地從佛殿那方向飄來,明明身在佛寺之中,她卻感受不到寧靜。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呢?鳳雛心里明白自己內心的騷動,是因為有事情掛在心上,與她身處在何地,根本就沒有干系。

「裹兒。」低沉的嗓音從她的身後揚起。

鳳雛像是被雷擊一般,腦海里一片空白,好半晌不能動彈,她緩緩回眸,看見了段檠天日夜縈繞在她心上的熟悉臉龐,這一瞬間,她心頭浮熱,卻又像是被一只手給揪住了心髒,教她無法喘息。

「還是,我該喚你鎮國公主呢?」他唇畔勾起一抹薄嘲的苦笑。

好半晌,他們只是相視著彼此,看著對方比起在花庵的時候憔悴,他與她都一樣,似乎誰也沒有比較好受。

「你不該在這里的,我已經命人將龍鳶大弓交還到你手上,既然已經得到想要的寶物,留在京城已然于你無益。」

聞言,段檠天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你將龍鳶大弓交還給我,難道,不想要從我手上得回什麼償還嗎?」

她但笑不語,只是輕輕地搖頭,斂裙轉身,就要從藤花架旁走開,段檠天心頭一揪,箭步上前擒住了她縴細的膀子。

這瞬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痛著。

他想起那一天在鳳閣里對她所說的話,他說,要拿她的鮮血為他的龍椅獻祭,雖說,後來他以玩笑一語帶過,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是認真的!

此刻,看著她如花般嬌柔的容顏,他才驚覺到那些話說得多麼殘忍!

「不準走!」

「放開我。」她沒有看他,美眸直視著前方,輕柔的嗓音淡然地說道︰「這寺廟四周布滿了我的手下,只要我一出聲,你絕對是插翅難逃。」

「在我跟你把話說清楚之前,我不能讓你走。」

「把裹兒妹妹放回來吧!我們之間的事情與她無關,我已經與母後和韓國夫人說過她會平安回來,別讓我失信于她們。」她的語氣仍舊平靜無波,只是心卻被他捉住的臂膀一樣疼痛。

不,是更疼才對!

「為什麼要騙我?」他渾厚的嗓音沙啞而且沉痛。

「你不也騙了我嗎?」她轉眸瞪著他,美眸之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憤怒與痛苦,「販馬的商人?什麼時候鼎鼎大名的段王爺成了個馬販?段檠天,你沒有資格指責我,咱們只是彼此彼此,誰也沒比誰強。」

段檠天直直地盯視著她,像是直至此刻才看見她最真實的表情,美麗而且強悍,那異乎尋常的清艷令人奪目,教他一刻也無法從她臉上移開目光。

「可是,最後我向你坦誠了,不是嗎?不……早在更早之前的,你就見過我了,你是知道的,是不?那時候在花庵,你就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他定定地瞅著她,銳利的眸光仿佛要望穿她的靈魂,「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為什麼還要與我在一起?」

鳳雛不願意回答他這個問題,激動地掙扎,想要掙月兌他的掌握,但是他卻握得牢牢的,僵持不下的局面,像極了他們的現狀。

想前進卻進不了,想後退也不能退,他們被自己、被對方給困在一個左右為難的死局里,他們想結束,卻不知道該如何喊停。

他們之間的敵對是真,可是在花庵村那段時日里的恩愛,卻也是半點不假,他與她都無法否認,在那段日子里,他們都對彼此付出了真心。

「你是愛我的,是不?所以才會明知道我的身份,仍舊與我在一起,是不?」他大掌緊緊地捆住她不放,深怕一放開了,便又要失去她。

「你怎麼不想我其實想趁機殺了你呢?」再揚起眸,她已經是一臉淡定,「你不是一向都很清楚的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鳳雛一直就是這樣的人,不過就是一點清白,幾滴處子之血,要能取你的命,也是上算。」

「不!要是你不喜歡,又怎麼肯……?」他不願相信她的說法,如果她真想下手殺他,多的是機會!

「對于尋常女子,清白的名節最是要緊,可是,我可是鎮國公主,就算我跟幾個男人好過,那又如何?只要我願意下嫁,多的是想娶我的男人,段王爺,勸你少往自個兒的臉上貼金了!」

「如果你說的都是實情,那……為什麼最後你不取我性命?」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直定定地瞅著她,似乎非逼出一個滿意的答案不可。

鳳雛迎視他,靜謐的眸光千回百轉,卻始終沒有吐露出半個字,就在這時,月娘從內堂端來茶齋,遠遠的就看見了段檠天,一個沒留神,手里的端盤砰地一聲落地,立刻引起了騷動。

「你再不走,就要被我的手下捉起來了。」她的語氣非常平靜,柔弱的手骨被他捏得隱隱生疼。

「你還沒答復我的問題。」他執著不肯放開,連他自己都感到訝異,在這一刻,她的回答竟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

她輕輕搖頭,只是綻著一抹淡淡的微笑,那模樣美得教段檠天為之心痛不已,他短吁了口氣,「看樣子你是不肯回答了。」

「段王爺聰明。」她一雙美眸微微眯起,就像是隱在朧雲後的月色,暗淡中隱隱熠著光亮。

終于,他放開了她的手,轉身頭也不回地就要離去。

「站住!」她喊住了他,「段檠天,把我要說的話听清楚。」

段檠天沒有回頭,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他直視著前方的表情異乎尋常的平靜,只有在听見她的聲音時,眼底浮動著一絲難以形容的光芒。

鳳雛忍住了不由自主的輕顫,嬌女敕的嗓音充滿了不容挑戰的堅決,「如果你想要取得江山,要當一國之君,你就得踩著我鳳雛的尸體,坐上金鑾殿上的那張皇帝御座,你記住了,我將是你永遠的敵人,只要我還活著一天,你就休想如願!」

聞言,他只是輕笑了聲,依然背對著她,沉聲問道︰「如果,你是我的敵人,那我是你的什麼人呢?」

「什麼都不是,你只是我無窮盡的後患,除之而後快的後患!」話落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他高大的背影明顯地變得緊繃。

「只是如此而已嘛?我們之間,就只是敵人與後患而已嗎?」他挑起眉梢,眼底閃過一絲陰沉。

「是!」她听出他的嗓音之中有著濃濃的不悅,但卻還是毫無畏懼,說出他不喜歡听的話。

听完她斬釘截鐵的回答,段檠天抿唇不語,只是冷冷地勾起一抹淺笑,隨即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他身手利落地翻過高牆,躲開涌入院子的御林軍,最後穿過一道狹門,足見落在高聳白牆之間的山梯間,他沒有回眸,光听聲響,就知道身後軍隊的注意力都被院子里的騷動給引去了,就在他要離去之時,在狹門之後傳來了一名男子的喚聲——

「段王爺請留步,在下有一事要與王爺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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