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狂漢 第七章
沉靜。
幽暗。
無月的夜就像是一片無垠的黑暗,彷佛會將人給吞噬一般。
容府之中,大多數的人都睡下了,只有主子的書房里依舊亮著一盞燈,容鎮東讓人把多余的燈火都給熄了,只留下一盞小燈,幽微柔和的光亮,剛好讓他們爺孫兩人可以促膝談心。
因為接連幾天趕路,她已經倦累至極,白天時在舒治的陪伴下,在養心殿的東廂房里睡了好長一覺,醒來時听他說她睡得很沉,教他有些擔心她就此要一睡不醒。
她在宮里用了晚膳,在宮人下千兩落鎖之前趕回容府,容鎮東听說皇上不循禮貌,就讓她睡在養心殿里,只是無語沉思了一會兒,表面上沒動聲色。
沐浴更衣過後,容雍雅將一頭長發輕挽成一束,沒了在戰場上的戒備與嚴肅,此刻在最疼愛她的爺爺面前,她露出像個小女孩般的稚氣笑顏。
「等你打贏這場仗就大婚,是嗎?」容鎮東看著孫女,慈祥地笑了。
「嗯。」她點點頭,「皇上已經派人擬旨,兩日後就要公告天下,他說最多再給我兩個月的時間,我則告訴他別瞧不起黑騎大軍,最多再一個月,我就能夠給他好消息。」
「你這丫頭當真如此迫不及待?」老人取笑道。
「才不是!我只是不喜歡被瞧不起。」說著,她撒嬌地偎靠在爺爺的肩側,明顯地感覺到爺爺老了,肩膀已經不如她孩提時厚實了,「剛到大漠前幾年,我一直都很懷念在京城里的生活,尤其懷念每次睡不著覺,就到書房來纏爺爺說故事給我听,您總是有好多故事可以告訴我,我尤其愛听您說龍琛皇帝與佟妃娘娘,經過那麼多波折,他們竟然還可以在一起。」
容鎮東伸手模著孫女的頭,笑呵呵地說道︰「是啊!還有你每回听當雍倫皇帝對天盟誓,說宛如皇後對他有多重要時,總忍不住要紅了眼,無論說過多少回,你總還纏著我說,我心里就想,這丫頭當真听不膩嗎?我這個說的人都已經覺得煩了。」
「不膩不膩,這可是我身為容家人的福祉,才能听到別人所不知道的秘辛,說起來,這百年來,皇宮內苑里所發生的事,再也沒有人能比咱們容家更清楚了!」她搖搖頭,表情像個孩子般耍賴。
「是啊!知道太多了,或許,這就是他不得不防咱們的原因了。」幾代以來,無論是明里暗里,容家替帝王們所辦的事太多了!當然也知道太多皇宮內苑里丑陋不堪的秘密。
「爺爺說的是皇上嗎?」她立刻就猜到了,揚起眸小聲地問道。
「咱們不說這個。」容鎮東看見她臉上有一瞬間露出不安,立刻巧妙地轉開話題,「皇上能答應你成親後繼續帶兵嗎?真是可惜了,你可是我和你爹好不容易決定的接班人選啊!」
普世而言,人們都是傳子不傳女,但是,這幾年來,皇上對他們容家多有防備,掌軍大全傳給東初太過張揚,而東允不擅武藝,沒有服人的本領,要身為將軍,就要能夠上戰場領軍打仗。
而她雖然身為女子,但是從小就在軍隊里長大,從還是個小女乃娃的時候,光是迷死人的笑靨就已經讓一群鐵打般的男人為之心折,幾位手下兄弟曾經親口告訴他,說有朝一日她上了戰場,絕對是戰無不勝,因為要保護她能夠全身而退,大伙兒一定會拚死得到勝利。
「我們沒能聊到這個問題,不過,我不管他,最多就讓他說我任性,反正我現在心里沒打算大婚之後就住到皇宮里,成日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她彎起一抹明媚的笑靨,搖了搖頭。
「皇上能讓你如願嗎?」容鎮東苦笑,覺得她這丫頭果然還是年紀太小,想法太天真,「爺爺知道你野放慣了,一時片刻不能適應皇宮里的繁文縟節,唉,要是早知道你會嫁進宮里,當初就該讓你留在京城里,好好的將你養成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會失禮的大家閨秀。」
她听出來了,也看出敬愛的長輩臉上愁苦比喜悅還多,她抿了抿唇,幽著聲地問道︰「爺爺,小三兒錯了嗎?」
「不,你沒錯,這人生啊,本來就沒有什麼對與錯,無論你今天做了什麼抉擇,只要結果是好的,就都沒錯。」
「可……倘若結果不是好的呢?」
在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她的心里一瞬間沒有來地忐忑。
彷佛是一種不祥的預感,狠狠地扎進她的心頭里,她越是想要用力拔出,那根兒就扎得越深。
最後,她搖搖頭,甩開了煩人的思緒,不願再深思。
「一定會是好的,你一定要在心里這麼想,知道嗎?」容鎮東笑嘆了口氣,慈愛地撫著孫女白女敕的臉頰,「爺爺的小三兒福分厚,是注定了要一輩子幸福快樂的好命人,不擔心,爺爺一點不擔心。」
最後一句話,容鎮東在安慰著孫女的同時,也在安慰著自己。
是他從小就教導她要滿足于無華卻平淡的幸福,百年來,他們容家見識過太多腥風血雨,但就算他們知道要明哲保身,韜光養晦,百年來帝王不絕的恩寵也夠教他們令人眼紅了!
如今,還要將府里的千金送進宮當皇後,這對他們容家而言,福兮禍兮,不到最後一刻,只怕老天爺也不會教任何人知道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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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西北大漠。
滾滾黃沙,隨著大風撲來,幾乎教人睜不開眼。
如雷鳴般轟隆的馬蹄聲由遠方傳來,以極快的速度接近軍營,騎在馬背上的男人們一個個身著黑色的戰袍,以黑布蒙面,只露出雙眼,成一色的黑就像是一團黑色的風暴。
而騎在馬隊先首的,卻是一名身穿紅色衣袍的女子,她就像是在黑色風暴之中燃燒的火焰,無比的璀璨炫目,一雙露在紅巾之外的明媚眼眸,透露著不輸男人的剽悍氣息。
她一馬當先,不落于任何人之後,雖然貴為一國之後,母儀天下,但是,容雍雅不以為自己需要任何人保護。
在這沙場上,她是將軍,是十萬兒郎的頭兒,她必須身先士卒,才能夠成為他們的表率,帶領他們上戰場去打仗。
「快通傳下去,將軍回營了!」
遠遠地,崗哨上的士兵見著了揚起的風沙,看見了前方那一簇最顯眼的火焰,立刻揚聲通報。
容雍雅快馬騎進了軍營,一直到了下馬處,利落地翻身下馬,面對幾個跟著她一起回來的將領們說道︰「你們跟我進帳,還有,傳我的命令下去,召各級將領到我的營賬,我有軍情要與他們商討。」
「娘娘……」幾名將領望著她,臉色不約而同地變了一變。
聞喚,容雍雅身形一頓,無奈地嘆了口氣,美眸橫了幾名手下一眼,「我不是說過了嗎?在軍營里不許喚我娘娘,在軍營里,我是要帶兵打仗的將軍!不是個娘兒們。」
「說得好啊!」
她話聲甫落,立刻就听見一道男人的輕哼聲,「他喊你娘娘,是要提醒你,是怕你壓根兒忘了自己是朕的女人。」
听見身後傳來熟悉的渾厚男嗓,她驀然怔了怔,知道要回頭已經是半響之後後的事了。
容雍雅吃驚地回眸,看見了舒治高大的身影就斜倚在馬欄畔,一雙不悅的銳眸直勾勾地朝她這個方向瞅過來。
「皇上?」她的心跳猛然停了一拍,好半響說不出話來。
完了!慘了!死定了!
她不必多猜,不必多想,就知道他一定听到她剛才所說的話,容雍雅咬住女敕唇,不知道應該要在心里嘆氣或哀嚎。
他不會放過她的!她心里很清楚,如果他是她所認識的那個舒治,是絕對不會對她善罷罷休的,跟他當了兩年的夫妻,對于這個男人的陰險狡猾,心機深沉,她絕對不會不清楚。
舒治瞇眸沉沉地盯著她,白淨的臉皮勾起一抹微笑,神情卻是陰險至極,「看到朕出現,需要如此訝異嗎?」
「因為……你人應該在京城才對,所以我……你不能怪我覺得驚訝啊!」她反過來先聲奪人,不讓他的氣勢給懾得啞口無言。
「是啊!朕當然不能怪你,然後你緊接著要問朕來此有何貴干,是嗎?」他挑了挑眉梢,冷笑了聲。
想也知道不能問。她俏皮地吐了吐女敕舌,低頭做了鬼臉,剛才已經被他听到了那番話了,如果再問他來做什麼,那她容雍雅就真的是捋了虎須,還順道在老虎頭上補踩兩腳的笨蛋了!
「你是皇帝,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敢有意見呢?」她勉強自己彎開一抹燦爛的笑容,努力地想討好他,讓他來個大人不計小人過。
「不要笑得那麼虛偽,那不像是你的為人,朕親愛的雅兒。」舒治冷笑了聲,絲毫不買她的帳。
這時,在一旁聞言的將領們很努力地繃住臉皮,忍住笑意,心想這天底下只怕再沒有人比皇帝更了解他們這位皇後將軍了。
容雍雅笑顏一僵,自討沒趣地抿了抿女敕唇,雖然第一次與他見面,就知道這男人的嘴上總是不饒人的,可是她竟然還是嫁給了他!
「算了!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我不管了,你們都跟我進來,我要商討軍務大事了。」說完,她埋怨地瞅了夫君一眼,轉身就要進賬。
「慢著!」舒治就在她要錯身而過之時,及時地擒住她的手臂,淡淡地回眸對一票將領們說道︰「你們都先退下吧!」
「是,末將遵命!」幾個男人拱手送兩位主子。
「跟朕進來。」舒治才不管她的掙扎,強硬地拖著她進去。
是,他是陰險狡猾,心機深沉,她一向對他的個性就很有意見,但她以為他對她的個性就沒有意見嗎?
這兩年來,他們夫妻兩人聚少離多,她以為都是誰造成的?
好像皇宮里的那張皇後鳳椅長了蟲似的,讓她怎麼也坐不住,只要找到借口就往外跑,說得名正言順,要替他打江山平天下,總是打得北邊才奏報大勝,她就帶人往南方跑,多虧了她,前些日子丈量土地的官員上奏,他的江山比起剛繼位時,長了四分之一。
「放開我,我自個兒會走!」她氣呼呼地對他喊道,細致的眉心突忽一擰,似乎被他給扯疼了。
瞧見她忽上眉心的細微折痕,舒治飛快地放開大掌,沒轍地看著她搶在他面前走進將軍大帳,他輕嘆了口氣,才隨後跟上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