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浪龍 第十章
「皇上,該是時候上早朝了,請您起身更衣。」溫公公領人端來了朝服,走到主子身畔頷首輕聲說道。
「嗯。」雍綸站起身,走出書案之後,張開雙臂任由宮婢們替他更衣,但是,當冰涼的衣衫一熨上肌膚,他立刻擰起眉心。
「皇上,怎麼了?」溫公公眼尖地發現主子的神情有異。
「不,沒什麼。」雍綸搖頭輕笑,「或許是朕多心了,總覺得今天的朝服覆身時有一股涼意。」
聞言,溫公公臉上閃過一抹異色,卻是只字未語地低下頭。
「怎麼了?溫總管,你該不會是有事瞞朕吧?」就算溫公公掩藏得再快,也逃不過雍綸的眼明心細。
自知再也瞞不了,溫公公只好拱手回道︰「回皇上,您的衣衫一直都是皇後準備,以前如此,現在依舊如此,可現在皇後不在宮里,沒有人能像皇後一樣準確拿捏皇上的起居時間,所以才會讓皇上感覺到有所不同,奴婢失職之處,請皇上恕罪。」
「真是該死,朕怎麼不知道自個兒的起居是由她來照顧的?宛如從來不是朕的近身女官!」雍綸低沉的嗓音听起來透出嚴厲。他確實感到很不高興,因為,明明是關于己身的事,他卻被蒙在鼓里。跟在主子身邊多年,光听語氣,溫公公就知道主子正在盛怒之中,心頭不禁忐忑不安,連忙回道︰「幾年前,娘娘剛被佟妃派到太子府邸時,她只是個才剛滿十五歲的小宮女,還不是有位階的女官、奴才曾經讓她在皇上身邊待了近年余,只是她一向不求在主子面前表現,做的事情總是讓前頭的人拿去搶功了,所以主子才沒留心她這位小丫頭,後來,在她的要求之下,奴才讓她從主子的身邊退下,讓她跟在奴才身邊張羅,這才有後來眾人口中的宛如姑姑。」
「可是你說朕的起居由她打點。」這句話,他可沒有听漏。
「是,因為再也沒有人比她心眼兒更細膩,天大熱時,她會叮嚀下人們在皇上午膳之後送上瓜果,天候漸涼時,她會是第一個想到替皇上添衣的人,皇上要出獵,前一晚她會特別檢查您的一雙護腕,總會特地加厚襯墊,她說,要是真的不留心讓熊或狼只給咬住了,襯墊厚些,獸牙也就咬不深了,諸如此類的這些事情,咱們都能想到,但是,她總是那個做得最周到的人,奴才也想過要找人替代她,但是,偶爾她才放個大假,歇個一兩天,皇上就會覺得渾身不愉快了,這教奴才哪敢換人?只好一直讓娘娘做下去了。」
「可是朕直至這一刻才發覺有異,依你言下之意,就是宛如當了皇後之後,依舊與以前一樣照顧朕的起居,為朕打點一切?」听完那些話,雍綸的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燒著。
「是,皇後照顧皇上從不假他人之手,就算是成為皇後之後,她也總是每天起個大早,替皇上打點得一絲不苟。」
聞言,雍綸抿唇不語,沉肅的臉龐看不出內心的情緒,但實際上,在他的心里卻是百味雜陳。
他覺得詫異,也覺得可怕。
她曾說要當皇後是為了貪圖榮華富貴,可是,在她當了皇後之後,仍舊如同以往一般做著女官的事務,依然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而他也同時覺得可怕,她才離宮多久,他就已經明顯地感覺到差別,這與他原先料想的不同,他以為就算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他也不會有一點感覺,但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好天真。
「為什麼沒有人告知朕,宛如在當上皇後之後,仍舊做著以前的雜務?」
想到自個兒被她蒙在鼓里,雍綸就忍不住一肚子嘔氣。
「因為皇後不允說。」所以他才嚴令要奴才們也噤口,而至于宛如的動機與目的,他也不好細究。
聞言,雍綸的臉色一瞬間陰沈到了極點,但是在同時像是一鍋煮沸的水,壓抑不住翻滾的洶涌。
他轉眸望向窗外,看見了曖昧不明的天色漸漸地亮了,他的心也熱騰著……
掛在半天邊的日頭散發著暖暖的陽光,晾干了草地上的露水。梅宛如踩在柔軟的草地上,繡鞋上殘留著露水所留下的潮濕,這說明了她已經在這里站上一段時辰了。
她仰首看著面前的藤花架,不是藤花開的春天,架子上只留住了一片綠意,她淺淺地笑抿起唇,听見蟬叫聲從微弱變得囂張了起來。
在她的心里覺得諷刺,雍綸讓她來到白雲寺,其實是為了要懲罰她,但是,卻沒料到她的心里反而覺得平靜。
為什麼在成為皇後之後,仍舊不假他人之手,照顧他的起居,這一件事情在她的心里也是疑問。
因為他是個難纏的主子吧!她想,因為他不好伺候,總是過分挑剔,所以她才寧可自個兒承擔起這份「重責大任」,免得有人遭殃了。此刻,她的心里覺得清靜,因為不必再掛心他的一切,但是,她卻也同時覺得失落,因為,他是為了另一個女人而懲罰了她。她不想讓自己感到在乎,但是,心里的介意就像是吞不下的疙瘩,一次又一次在她想起時,惹得她心煩意亂。
而就在這同時,雍綸已經來到了白雲寺,當他抵達白雲寺之時,並沒有事前派人通報,因為他不想給梅宛如太多的準備,這妮子一向冷靜,給她太多時間準備,他就只能見到她表面上恭敬有禮,實際上卻是疏遠他的面容。
他要給她驚嚇,他想要知道,當她見到沒預期會出現的他時,臉上會出現何等吃驚的表情。
他在住持方丈的指引下走進後院,最後,他在藤花架旁找到了她,雍綸定定地啾著眼前那張白淨的容顏,在日光的映照之下,顯得有些蒼白。
但是,她瞇細的美眸像是盛著亮光的寶石,她的唇就像是柔女敕的瑰瓣般,就算脂粉不施,都仍舊泛著淡淡的嫣紅色,結果,原本打算給她一個驚嚇,卻是他瞧傻了似地站在原地,直到她轉過眸看見他的來到。
一瞬訝異閃過梅宛如的眸底,但是隨即斂去,她沒有開口,女敕唇微抿,澄澈的眸光直視著他。
「妳不問朕來做什麼的嗎?」他開口打破了沉默,見到了她眼底的訝異,但只不過是一瞬間,立即就消失無蹤了。
有時候,他真的恨極了這個女人該死的冷靜!
「皇上想來便來,臣妾不敢過問皇上的動機。」她淡淡地說道,回首揚眸,再度將視線定在已經不是花時的藤花蔓上。
雍綸走到她的身邊,斂眸定定地啾著她靈秀的側顏,一直以來,他對她的感覺就只是白淨縴細,如今細瞧,才發現她在白淨之中,隱藏著最剔透迷人的嫣紅色,在她的頰畔、在她的唇上,不點而朱的風華,不再被女官的服飾拘束,也不被皇後的華服給掠奪。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才是她最原本單純的模樣。
但是,竟也是最吸引他,令他著迷的模樣。
「听妳說話那麼客氣,可是已經知道反省了?」他冷笑了聲。
「不,結果只怕要令皇上失望了。」她斂眸低低地看著被露水潮濕的繡鞋,柔軟的語氣依舊一派淡然。
她不想知道他為何前來,或許,在她離宮之後,他見了閻常在,听她訴說了楚楚可憐的怨語,覺得只是讓她出宮還不夠懲治,所以特地前來要加重她的責罰,僅此而已。
「妳還不知罪嗎?」
「臣妾不知,如果我心里自認沒做錯,誰也不能讓我知罪認罪。」
「妳沒做錯?」雍綸勾起唇角,輕哼了聲,「姑且不論妳亂治後宮之罪,光是妳的欺君之罪就已經罪不可恕。」
「我沒有欺君。」
「妳沒有?如果不是朕讓妳離宮,只怕一輩子都會被瞞在鼓里。」雍綸走到她的面前,一步步逼近,直到將她逼抵到一旁的大樹畔,再也退無可退,他斂眸緊啾著她的臉蛋,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幾乎可以聲息相融。
「皇上?」梅宛如心跳加快,不自主地伸手按住他的胸膛,不讓他有機會再更逼近自己。
雍綸伸出大掌握住她縴細的手腕-很仔細地挑選了她沒受傷的右手-
俯下臉龐,湊唇在她的耳畔沉聲嘶語,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硬,像是在發泄他心里的不滿。
「妳敢說自己沒欺君?那是誰教峻宮里的奴才欺瞞朕,說只要誰都不把事兒說破,朕就不會知道妳仍舊在照顧朕的起居?妳明明知道朕不想親近妳,妳倒聰明,事事親力親為,就是想讓朕離不開妳嗎?」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幫上一點忙,不讓奴才們被你責備。」
「說得倒好听,那妳怎麼不想想朕?就當做是幫朕的忙,離朕的生活遠一點呢?」
「如果你不喜歡我這麼做,我可以不做,從此以後都不會再幫忙了。」她別開眸光不願看他,冷淡的口吻像是要與他賭氣。
「妳!」他一時氣急攻心,大力地甩開她的手腕,別開臉龐,低咒了聲,「妳簡直是存心惹朕生氣。」
梅宛如撫著被他握疼的手腕,輕擰起秀致的眉心,臉上滿是不解的神情,覺得他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我不懂皇上的意思,難道我話還說得不夠明白嗎?如果皇上不滿意宛如的所做所為,以後宛如不做就是了,難道,這樣還不行嗎?」
「朕不滿意?」雍綸猛然回眸,狠狠地瞪著她,「朕沒有不滿意,相反的,朕該死的滿意極了,就是因為這一點,妳才教朕覺得痛恨,妳才離開幾天?朕就覺得衣衫穿起來的感覺不對,茶吃起來的濃淡不對,以往每天都能夠適時出現朕想吃的美味菜肴,現在皇宮里面個個雞飛狗跳,因為沒有妳,沒有人能夠知道那天朕想吃什麼!」他粗魯的語氣彷佛想把她罵得狗血淋頭,但是,他的每句話,每個字,听起來都像是在對她的贊美,好半晌,梅宛如愣在原地,回不過神。
「怎麼?听朕這麼說,妳高興了嗎?朕親愛的皇後,妳听到朕這麼說,妳的心里一定很志得意滿吧?」
「不,我只覺得宮里的奴才們很可憐,因為你真的不是一個好伺候的主子,我沒有高興,只是可憐他們。」她緩緩地搖頭,語氣幽然。
「妳!!」他拽起她細瘦的臂膀,咬牙切齒地瞪著她,「這下倒好了,朕還沒治妳的欺君之罪,妳竟然指責起朕,說朕不是個好主子?」
她揚眸定定地啾著他,沒有半點畏怯,「你本來就不是,皇上從來就不懂得適時體恤下人的難處,總是自個兒想做就做,覺得不滿意就擺臉色,這樣的人怎麼能夠稱得上是位好主子呢?」
「妳住口。」該死,他低咒了聲,心想她竟然越說越過分!
「我只是實話實說,如果讓皇上不滿意,請多見-認。請恕宛如失陪,時辰到了,我還要誦經禮佛,為自個兒的罪過沉心靜思。」說完,她用力地掙開他的箝制,轉身就要往誦經的廟堂步去。
「妳站住。」他揚聲喊住她。梅宛如定住腳步,卻沒回過身,背對著他輕嘆了口氣,「要我待在佛寺里潛心改過是皇上的交代,難道您忘了嗎?」
「朕沒忘,可是朕不覺得讓妳待在佛寺里,把妳交給佛祖,對妳這個頑固不知悔改的家伙有用,收拾細軟,馬上跟朕回宮。」
「你這個人怎麼老是!!」她說到一半,忽然住了口,但饒是如此,在她的美眸之中依舊閃爍著惱火。
「朕怎麼了?」雍綸冷笑了聲,像個小人得志的孩子般走到她面前,俯首逼視著她,「朕能把妳送來這里,就能夠把妳帶回去,對于朕能夠做的事情,妳應該比誰都清楚才對。」
「就算現在我告訴你,我樂得在這里清靜,你也不管嗎?」
「對。」他輕沉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一絲遲疑。
梅宛如咬住女敕唇,閉上眼眸深吸了口氣,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早該知道的,存心要與他嘔氣是沒用的!
但是,至少他不是為了另一個女人再來向她興師問罪,他只是要她回去,回去皇宮里再掛心與他有關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