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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蠻郎 第十章

「真是可惜了。」她勉強自己逍起微笑,柔軟的嗓音不由自主地輕顫著,「這些年,每逢六七月初夏,我就會想念起它們,雙樹的花朵盛開時,相互映襯著彼此,是令人怎麼也忘不掉的美景呢!」

「好妹子,讓你無法忘懷的,真的只有花嗎?」

「是。」

「如果只是花,就算沒有佛齋前那兩株,你大可以在這里種上千株百株,以後每年六七月,這里就會有比中原皇宮美上千倍萬倍的美景可看,哪里有什麼可惜的呢?」

「不一樣!它們不一樣!」佟若愚閉上美眸,激動地大喊出聲。「你知道的,你應該知道它們不一樣……就算我能夠在這里栽植千萬棵娑羅樹,它們都不是佛齋前的那兩株,我就是知道它們不一樣……」

「是因為老祖宗說過的話嗎?因為老祖宗曾經說過,那兩株娑羅樹從幼株時就被並植在一起,已經一起活了幾百年了,以後也會再在一起幾十年,甚至于百年,她要你和皇上就像那兩棵樹,往後的幾十年也要在一起,絕對不要分開,是這個原因嗎?」

佟若愚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瞅著他,無法否認,卻也不想承認,只是驚訝地發現,過了那麼多年,她的心里仍舊比想象中在乎。

「你想問皇上為什麼要將樹給砍了嗎?」容牧遠開口問,卻好半晌得不到回答,只好自說自話下去,「這個問題你只能親口問他,皇上沒說原因,當他下令砍樹時,也曾經有大臣阻止,說那樹是老祖宗生前最愛惜的寶貝,無論如何都砍不得,最後誰也沒能讓他改變心意。」

他記得很清楚,當年,主子決定要砍掉雙樹,是從祈城回到皇宮之後不久,那一天,也是主子這些年來最後一次進到永安宮。

一陣久久的寂靜之後,最後是從她唇間輕喟而出的嘆息。

「我有些倦了,大哥,昨兒個想著你要來,心里一時高興,整個夜里都沒睡好,怎知今兒個又起早了……現在我突然覺得有些倦累,想先歇會兒,相信你不會介意小妹怠慢沒好好招呼你吧!」

「當然不會,你先歇會兒,有什麼事情咱們容後再說。」看見她蒼白的臉色,會讓人以為她下一刻就會昏厥過去。

「瑞香,送容大人到客殿歇息。」她側眸往後輕喚了聲。

「是,容大人,不知道您還認得瑞香嗎?」瑞香听見主子的召喚,走上前對容牧遠笑道︰「讓我帶你去歇息吧!」

「我當然記得,請瑞香姑娘帶路吧!」容牧遠點頭,跟著瑞香離開,臨去之前,他忍不住駐足回眸多瞧了佟若愚一眼,只看見她縴細的背影靜立在佛壇前,沒能瞧見她此刻臉上茫然且哀傷的表情……

「此行回去之後,你希望我對皇上如何說法呢?」

在西麝國停留了幾天之後,容牧遠達成了一個身為使臣的目的,預定在今天早晨離去,他站在整裝待發的車隊旁,笑著對佟若愚說道。

「隨便大哥怎麼對他說,我都無所謂。」她臉上掛著一抹淺笑,短暫的會面又要離別,她心里難免不舍,只是沒敢表現出來。

「好吧!我會自個兒斟酌,你不需要擔心,相信大哥,皇上他……對你一向沒有惡意。」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有些遲疑,因為身為臣子,他不該隨意在主子背後說嘴,但是基于兒時的情誼,他又覺得有些話非讓她知道不可。

「別談他了,他心里如何想法,我不在乎。」佟若愚抬眸看了看天色,「大哥,時辰不早了,盡快上路吧!這樣天黑之前才可以穿過邊關,回到中原,我想你心里清楚,這西麝國內,有我不能控制的宵小。」

容牧遠知道她所指的是莽古泰,聳肩笑笑,「你別擔心,倘若只是區區幾個宵小,我和這群弟兄們不會有問題的,只是,大哥現在都要走了,你難道還是吝嗇得不肯讓我見見你的兒子嗎?」

听見他說起雍綸,佟若愚心跳緊了一拍,「我跟大哥說過了,綸兒喜歡馬術打斗,這幾日都在城郊的圍場里玩耍,不太常回宮,他這年紀的孩子野得很,我不想讓大哥見他,免得說我教子無方。」

「是嗎?」容牧遠微笑,一眼看穿了她有難言之隱。

佟若愚強作鎮靜,卻仍舊心虛地飄開了視線,就在這時,稚女敕的男孩嗓音從她背後傳來,由遠而近,嗓音里听得出高興與雀躍。

「母妃!」雍綸身形利落地穿過人群,來到娘親身旁,「我听說這次進宮的中原使臣是跟母妃一起長大的玩伴?你怎麼不告訴綸兒,我想見見他,要問他小時候的母妃長得什麼模樣!」

「他……」佟若愚一時語塞,看著兒子的笑臉,轉眸看著容牧遠,發現他的眸光在一瞬間變得異常深沉。

「沒想到小王子長得那麼像你。」說完,他見到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寬心,隨後又補上一句,「可是,他也很像大哥從小就認識的另一個人。」

皇上小時候的面貌,一般人或許不知道,但他是親眼見過的,他們兩人從在襁褓里就一起長大,再也沒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佟若愚的嬌顏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她知道自己應該要出聲否認,但是她出不了聲,喉嚨像是被鎖住般哽咽著。

「妹子,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嗎?」容牧遠看見了她的默認,忍不住嘆了口氣,「七年前……要是七年前你肯……」

佟若愚終于找回了聲音,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你想對他說也好,不過,大哥應該知道讓他知道之後的後果。」

她喚來了手下,要他們立刻將雍綸帶走,不管他的抗議與不滿,看著兒子不解為何娘親突然變得冷淡的疑惑表情,她覺得好心疼。

「是,我知道,如果皇上知情,一定不會善罷罷休,但是,你難道想瞞他一輩子?」

「七年都已經順利瞞過去了,再來第二個七年,甚至于第三個七年,想要再瞞下去應該不難才對。」

「你可以順利瞞過七年,那是因為沒有人知道,現在,大哥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你以為我會袖手旁觀嗎?好妹子,孩子身上有他尊貴的血統,絕對要認祖歸宗才行!」

「那大哥也需要知道一點,除非我死,否則,誰也休想將這孩子從我身邊帶走,誰都休想,就連他也一樣!」她以堅定的眼神看著容牧遠,眼神之中有著為人娘親的防備。

一陣久久的沉默之後,容牧遠看著她臉上露出幾乎是冰冷的敵意,喟出一聲嘆息,「好妹子,這或許是牧遠大哥最後一次這樣喊你了,七年不見,如今的你真的已經是西麝國的鳳殷太妃了。」

聞言,佟若愚不語,只是揚起一抹微笑,宛如最艷麗的花朵,顏色卻是極度慘白,她靜靜地看著容牧遠帶著隊伍離去,漸漸地遠去,直至他們消失在漫天風沙之中,再也看不見為止。

一直到最後,容牧遠離去之前,仍舊沒有給她承諾,答應他不會將孩子都事情告訴龍琛。

她知道自己當然得不到他的允諾,雖說他是從孩提時就一直疼愛她的兄長,卻是對自己主子更加忠心耿耿的臣子。

曾經,她覺得老祖宗很可怕,對于該殺的人從不留情,听她說起如何殺掉龍琛的生母,那決絕的表情至今令她想來仍會不寒而栗。

她以為自己將永遠都學不會老祖宗的心狠手辣,但是她錯了,老人家眼明心細,早就看穿了她們是同樣的人,擁有相似的人格特質。

該殺的人,絕對不能留。

老祖宗說過,當年的皇太後處心積慮,就等著有朝一日兒子當了皇上,她便要享盡富貴,龍琛才一當上皇帝,皇太後便開始安排外戚擔任朝廷要職,引起了不小的混亂。

最後的手段,是逼她這個太皇太後退位,但她不能退,知道自己一旦敗陣下來,從鳳闕皇帝與挽燈皇後之後興盛了近百年的王朝,就會毀掉!

而在容牧遠離去的那一刻,她心里竟然有一個極可怕的念頭,與其害怕著他回去告訴龍琛,不如立刻殺了他,徹底除去後患。

是啊!他說對了,她不再是當年的佟若愚,經過了這七年,她早就已經是鳳殷太妃,當年的丫頭不知道已經消失到哪兒去了!

入了冬,一連幾日鋪天蓋地的大雪,造成了各地不少災情,各地因為缺糧和嚴寒死了不少百姓,佟若愚知道之後,便立刻決定要親自前去各地視察,因為風雪的阻礙,最後只能臨時決定在窩城暫宿幾晚。

佟若愚合上書卷,沒法子精心看書,她揚眸看著門外的風雪,心里知道那是因為這里太臨近中原的緣故。

「主子。」瑞香動作輕悄地走進來。

「有事嗎?」

「瑞香剛才听說了一件事情,不知道說不說得?」

「說吧!這天寒地凍的,被困在屋子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做什麼,你想說什麼就說,最好是說了能讓我解悶。」

「我听說……皇上北巡來了,听說皇軍今晚就駐扎在離這里不到十里之外的營地。」

「他來做什麼?」佟若愚柔軟的嗓音淡淡的,沒有一絲起伏。

她直視著前方,沒心思瞧看瑞香一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困惑表情。

其實,她根本也沒想過要答案,誰能回答得出來呢?

龍琛來做什麼?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佟若愚深吸了口氣,卻是心沉得連嘆息的力氣都提不上來,倚靠在軟枕上,緩慢地閉上了美眸,平靜的臉色彷佛睡去了一般。

然而,她根本就不平靜。

她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按壓住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

站在一旁的瑞香擔心地看著主子,看見她一雙眸子閉得好緊,知道她並沒有入睡,將眸子緊閉,是因為不讓心酸的眼淚掉下來吧!

每個人都以為她的主子是像大山一樣倒不下的強悍女子,卻不知道只是听見了皇上的消息,便足以讓她心情紊亂。

這些年來,主子的苦,她看得最真切,瞧見強忍住的淚光染濕了主子兩排長睫,瑞香一陣哽咽,靜靜地站在一旁,沒敢讓自己哭出聲來。

她沒忘啊!當年,當主子知道自己懷了皇上的骨肉時,整整哭了一天一夜,那是因為喜極而泣,也是痛進骨子里的悲傷。

為了保住肚中的孩子,她冒著被殺的危險,勇敢地與穆猶可汗談判,可汗去世之後,莽古泰叔王要詢古例,納她這位王嫂為妃,她沒有屈服,不計一切代價與叔王周旋到底,終于保住了汪罕王子的性命,也保住了雍綸皇子可以平安被生下來。

這些年,她沒再見過主子掉下半滴眼淚,但是,跟在主子的身邊,知道她藏在心里的感情,並沒有因為歲月的流逝而消失半分,她的恨,她的怨,只是藏進了心坎兒里,半點也沒有消失……

入了夜,風雪刮得更狂更急。

佟若愚走在窗邊,推開窗扇,看著屋外一片狂風暴雪,白色的鵝毛大雪,將夜色襯得更加黝黑,更加的攝人心魂。

黑暗的夜色讓她想起了龍琛的眼眸,只是比起眼前的風雪,在她的記憶之中,他的眸子更加冰冷十倍,直至今日,那雙寒冷的眸光依然有如烙印般,深刻在她的心底。

她白天也不過歇了一會兒,晚上卻仍舊是睡不著。

在她的心里非常明白,讓她睡不著的原因,是因為那個男人,是因為龍琛就在不遠之外,他們之間的距離忽然從千里縮短成咫尺,在听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她的心就在翻騰。

此刻,她的心在沸騰,就像是被燒開的水,一刻也不能止息。

她恨他。

她明明恨著他,對他的恨意,就像是剮進骨子里的傷痕,然而,這痛進她骨子里的恨,卻阻止不了想見他的沖動。

可是,另一方面,她卻不想再見他。

七年了,已經過了七年,他們再見面,還有什麼話好話呢?

「你究竟是為何而來呢?皇上。」她對著眼前的狂風暴雪輕語細喃,美麗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前方,「是為了你的兒子嗎?」

容大哥最終還是將事情告訴龍琛了嗎?

佟若愚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喟嘆出聲,內心翻攪的思緒,幾乎就快要滿盈出來,她無法阻止自己不往最壞的方面去猜測。

屋外,風不止,雪不停,狠狠地,將她的心刮得好疼……

風不止,雪不停,同時也狠狠地刮疼了另一個人的心。

就在這同時,山的另一端,守備森嚴的石堡之中,除了巡夜的護衛之外,也有人黑夜過了大半,依舊是遲遲無法入眠。

那個人就是龍琛。

他站在門邊,看著同一片風雪,已經下了兩個時辰,屋外的積雪已經有尋常人的半腿高,映照著屋內的光芒,顯得一片雪白藹藹。

他究竟為何而來呢?

來到這里的一路上,他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但卻至今找不到答復。

「皇上,外頭天寒地凍的,還是把門關起來吧!」看著主子穿著單薄的衣袍站在風口上,葉總管忍不住上前擔心地說道。

「不,朕還想站著多看一會兒,讓所有人都退下,朕想靜靜。」

「是。」葉總管點頭,取過了一旁宮人遞上的髦子替主子披上,隨後便安靜地領著奴才們離開。

就在所有人都離去的那一瞬間,屋子里陷入了極度的寂靜,靜得沒有一絲聲息,相較于外頭的風雪,屋子里的安靜簡直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七年了,就算真的見到了她,他們該說些什麼?

當年,一句話不說目送她離去,不就是因為他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嗎?如今,在他的心里究竟還藏著什麼期望呢?

她就在不遠之外了!再見她,他能開口說些什麼呢?

說他覺得自己好可笑,說他已經後悔了嗎?如果听見他這麼說,她心里對他的恨意,能夠少一些嗎?

前幾日,他見了容牧遠,听他稟報出使西麝國的經過,他述說了在短短幾年之內,若愚將這個國家治理得極好,百姓們愛戴她這個鳳殷太妃,從一開始將她當成外來的漢人,最後將她視為這個國家的驕傲。

對于她現在的模樣,容牧遠遲疑了一會兒,最後才說,經過了七年,她出落得更加清麗動人,身形更瘦了些,只是,當年那個被太皇太後喚作丫頭的女孩,已經再也不復見了!

龍琛沒讓自己深入詢問,究竟,她失去的是女孩的外貌,抑或者是女孩單純而美好的心思?

他閉上雙眼,听著外頭的風聲呼呼。

夜更深了,他的心卻仍舊難以平靜,這一夜,他休想得到好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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