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兒,請憐我! 第十二章
「終于完成了!」輕憐發出好大一聲驚嘆。
她望著手中剛縫好的男靴,大得像艘小船似的,不免擔心是否合武勁的腳,雖然之前她曾偷偷量過他的腳型。
而且,縫合處似乎有些歪七扭八、終究不及外頭買的精致,畢竟針黹不是她的強項。
「不知道他喜不喜歡……」對著靴子左看右瞧,她接著月兌下繡鞋將小腳丫套進去,靴子幾乎高到膝蓋處,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鞋,看得自己都覺好笑。
「好舒服耶……」特地加了毛皮的內里穿起來好溫暖,她想象著武勁穿上它時應該也有這樣的感覺,尤其冬天腳步近了。
端詳了老半天,她決定先將靴子藏起來,等武勁回家後給他個驚喜。
她接著走到屋後菜園想摘取晚膳的食材,忽然一陣風起,回頭時身後卻站了一個人。
輕憐被這不速之客嚇壞了,她趕緊躲在一旁的樹干後頭,渾身不斷地顫抖。
怎麼辦……怎麼辦……還不到勁哥回家的時刻……
她戒慎地望著不遠處的白發老者,只見他慢慢走向自己,她正打算拔腿往林子跑去,卻感覺腳軟。
勁哥說這山林有幾丈高,若非輕功了得絕不可能上得來。那麼,眼前這個陌生人武功一定十分了得,不在勁哥之下……她怎麼逃都沒用!
嚴肅的老者試著露出慈藹笑容。「小泵娘,別怕,老夫不會傷害你。」語氣雖然和善,但他深鎖的眉頭和一臉的威嚴,還是令輕憐懼怕不已。
她雖膽小,但仍鼓起勇氣問著︰「你……有何……貴事?」武勁不在,她必須守護這個家。
「老夫叫作武騫,是『絕劍山莊』的主人……」武騫說得輕柔,臉上流露難得的慈愛,「想請問小姑娘,武勁是否住在這兒?」
「勁哥……不在家……你和勁哥……有何關系?找他有什麼事?」原來是找武勁的。他也姓武,而且看來有些面善……
「老夫正是他的……親爹。」武騫輕嘆一聲,接著低喃︰「雖然他不願承認……」
「親爹?」難怪他和武勁有些相像……見老者一臉黯然,又是武勁的爹,輕憐不自覺放下心防,但一時仍無法克服心頭的恐懼。
「可是…勁哥不在……他約莫……太陽下山時分才會回來……」
「沒關系。」武騫原本也沒打算見到兒子,以免當場發生沖突。他慈愛地端詳著輕憐,只覺這小姑娘給人的感覺好熟悉。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作……輕憐……」因為是心上人的爹,她單純地覺得沒什麼好隱瞞。
「那你……和勁兒成親了嗎?」如果這樣,她便是他的媳婦兒,武騫不禁露出滿意的神色。
輕憐卻搖搖頭。她從未想過兩人在一起應該要成親這件事。
「唉……這孩子……」武騫不免為輕憐抱屈,接著想起那雙怯生生卻我見猶憐的眼眸像淮了,「你長得好像……真像呀!」
輕憐怯怯地問︰「老伯……您說……輕憐像誰?」
「像我的娘子,勁兒的娘。」想起摯愛的娘子,武騫不自覺露出寵溺的笑容。但這笑容很快凝結,他接著又輕嘆一聲。
「勁哥的娘……在哪兒?」她記起武勁那次的失常,顯然很想念娘親。他從未提起家里的事,她也不敢問,只是沒想到他的爹娘都在,但他怎會獨居在這荒山野嶺間?
「他娘……因為思念兒子過度……病倒了。」武騫說出前來的目的,「老夫這次來,就是為了勸勁兒回家一趟。」
「那勁哥……知道此事嗎?他若知道……一定會趕回家見他娘的!」
武騫卻無奈地搖頭。「未必……」
「但他……應該是很想念他娘的,我感覺得出來。」輕憐說得肯定。
武騫一臉感激地望著她,「你真是個善良的小泵娘,但勁兒對我和他娘有心結,他恨我,所以不願意回家。」
「恨你?」怎會有人恨自己的親爹呢?雖然娘拋棄了她,但她一點都不恨娘……
「此事說來話長……」武騫對她一笑,「輕憐姑娘不請老夫進屋里坐坐?讓老夫喝口茶,再為你說一段陳年往事,可好?」
「哦!」輕憐這才想起自己的失禮,她慢慢地從樹干後走出,始終和武騫保持距離,「請……進屋……」
手忙腳亂地湖好一壺熱茶,再端上自己做的桂花糕上桌,她才遠遠地坐在角落。
「嗯……輕憐姑娘好手藝!」武騫嘗了一口桂花糕,忍不住贊嘆出聲,「你的桂花糕和勁兒他娘做的味道好像。」
「勁哥……也喜歡吃桂花糕……」輕憐笑得羞赧。武勁第一次吃到她做的桂花糕,雖沒說什麼,但他臉上的感動令她難忘。
「當然了,他從小就愛吃……」武騫陷入回憶中,不覺露出慈愛的笑容,「他總愛窩在灶房偷吃剛出爐的桂花糕……」
「真的?」一提起武勁,輕憐雙眸忍不住發亮,忘卻了恐懼。
「是呀!他從小只愛黏著他娘,還會幫忙洗碗,是個貼心的好孩子……」
「既然這樣……為何他和娘親以及老伯會有心結呢?」听來是個幸福的家庭,有什麼深仇大恨逼得他不願回家?
武騫啜了一口茶,接著緩緩道出難以磨滅的往事。
「勁兒的娘叫作惜娘,自小便是武家的灶下婢,她是個極為害羞的女孩,終日喜歡研究廚藝,最後成了廚娘……」輕憐專注听著,只覺他口中的女孩跟自己好相似。
「當時,我剛從外地習藝回來,接手成為『絕劍山莊』的主人,同時迎娶了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卻偏偏讓我遇到惜娘,一眼就被她吸引,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吧!」想起惜娘含羞帶怯的笑容,武騫一臉的溫柔。
「都怪我太自私,盡管惜娘為了顧全夫人的面子不願接受我,但我還是急于將她佔為己有,當時並沒有想太多。後來,勁兒出生了,我一直想納惜娘為妾,但她卻甘于當個廚娘,而且我的夫人以死相逼,因此他們母子便委身于灶房。因著我的吩咐,下人們不敢看輕惜娘母子,我也放心地四處游歷,壯大『絕劍山莊』的名號,誰知道,這竟是他們母子悲慘日子的開始……」武騫努力眨著泛紅的眼眶,端起茶壺為自己加滿茶湯。
「這段期間,我的夫人對惜娘母子百般凌虐,三更半夜要惜娘起身煮宵夜,終日沒有一刻得閑,甚至無法好好就寢,勁兒更是她的眼中釘,打從他八歲起便天天一個人負責洗山莊所有的碗盤……總之就是嫉妒轉成仇恨。而我經常不在家,莊里的奴僕也對夫人有所忌憚,沒人敢告訴我,直到勁兒十五歲那年……」武騫頓了一下,轉身看向輕憐,她早已淚流滿面。
他悄悄露出欣慰的笑容,繼續說下去。「有次,夫人故意找喳,說是惜娘在菜里下毒想毒死她,便命人將惜娘綁起來,發瘋似地鞭打她。眼看娘親就要被活活打死,勁兒奮力將夫人推開,她重心不穩地往後一跌,後腦勺撞上桌角,頓時血流如注,于是更加氣憤難耐,命人將他們母子活活打死。勁兒因此背著娘親,在幾個看不過去的下人掩護下逃離山莊……」武騫哽咽了一下,連忙擦拭眼角的淚水,輕憐則是哭花了臉。
「等我回到山莊,夫人忙著告狀,那些僕人則是偷偷稟告真相,我才知道他們母子這幾年受了多少苦……之後我不顧一切休妻,也從此封閉山莊不過問世事,並開始尋找惜娘母子。一年後好不容易在個小村落找著,但勁兒……已經恨我入骨……」想起這段悔不當初的往事,武騫更自覺對兒子的虧欠。
「我懇求他們母子的原諒,惜娘因為愛我,願意跟我回莊,但勁兒卻怎麼也不肯,並和他娘起了沖突,之後就離家不知去向……這些年,惜娘一直感到對兒子有所虧欠,終日以淚洗面,身子也愈來愈差,一直說著︰只希望在死之前能見兒子一面……。」
想到愛妻的苦楚和病情,武騫忍不住老淚縱橫。
輕憐更是放聲大哭,「勁哥好可憐…他娘親也是……嗚嗚……」她可以了解那種想見親人卻見不著的痛苦,就像她對娘親的思念,「勁哥……其實也想念娘親……他也是呀……」
她終于知道天機爺爺所說的結是什麼了,原來勁哥的心里有這麼多苦,難怪他經常愁眉不展……因為思念,想見卻又不敢見的矛盾在他心里掙扎,最後變成恨……
見輕憐哭得傷心,武騫知道兒子終究找到了幸福,他也找對人了。「老夫這次前來,也沒有把握勁兒願不願意回家一趟,所以……」
輕憐趕緊拭去淚水,看著欲言又止的老人。
「所以想請輕憐姑娘幫忙……勸勸勁兒回家。」武騫知道她心地善良,一定肯幫忙,他有這個信心。
輕憐則猛點頭,「我會的……我會勸勁哥回家……」如果能解開他心中的結,要她怎樣都願意……
「乖孩子,謝謝。」武騫起身慎重地向輕憐彎腰致謝,她趕緊趨前制止。
「別這樣,老伯,這是晚輩該做的事……只怕,輕憐無法幫上忙……」
听完故事,她發現自己不再懼怕眼前的老人。
她會盡全力說服武勁,但他是否听得進去,她卻沒有多大的把握。
「我知道這孩子有多倔,但他娘等不了多久了……如果勁兒不願意,還有個方法,就看輕憐姑娘是否願意幫到底。」武騫試探著。
「什麼方法?」
武騫隨即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遞給輕憐。
「這是波斯來的迷藥,無味無嗅,只要一滴,足以讓一個大男人昏睡三日。」
「這……」輕憐這才了解他的意思,瞪大眼楮望著瓷瓶卻不敢接手,彷佛那是致命毒藥。
武騫只好將瓷瓶置于桌上。「沒關系,老夫不強迫輕憐姑娘,只是請你先收下來,再考慮看看。」武騫望了一下天色,此時太陽已然西斜。
「老夫該走了……」
他知道此時不宜和兒子見面,以免得到反效果。「如果輕憐姑娘成功說服勁兒,不論用什麼方法,到時勞煩你在門邊的樹梢系上紅巾,老夫自然知曉。」他只能將希望寄托在輕憐的身上。
「嗯!」倉皇的目光依舊鎖定瓷瓶,輕憐回答得漫不經心,渾然不知老人何時離開。
最後她還是將瓶子收進懷里,忐忑地走向後院準備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