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戲嫣人兒 第十一章
展翅飛揚的雄鷹翱翔于萬里晴空之上,但無論它飛得多高多遠,最終都會受到主人的召喚,回到主子圈在臂膀的皮革上,收起有力的翅膀,安靜乖順地等待下一次命令。
往常的這個時辰,海勒應該待在軍營里與將士們商討出兵事宜,但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這段時日他沒再去過軍營,與其說是養病,倒不如說他更想待在她的身邊。
梁聆冬端著藥湯,站在海勒的身後好一會兒,看著他馴鷹的過程,忍不住在心里激賞驚嘆。
「又要吃藥了嗎?」
他低沉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沉思,當她回過神之際,他已經走到她的面前,立在他臂上的鷹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仿佛只要主人下令,她將是它即將要追狩的獵物。
「嗯。」她連忙點頭,端高紅漆木托盤,把藥碗呈到他面前,水般清澄的眸光不時地往鷹瞧去,顯得害怕,卻又帶著好奇。
「它的名字叫做叱奔,放心,叱奔沒你想象中那麼凶。」他唇邊微揚著笑意,似乎在嘲弄她的膽小。
「你是它的主子,當然不覺得它會凶。」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小臉上還是難掩對叱奔的興趣,從小到大,她未曾出過京城半步,就算是待在京里時,也總是鮮少出門,家里除了藥書之外,也找不到什麼野史小說,驚奇見聞之類的書籍,所以她的見識可謂貧乏。
來到赤雁國之前,她不曾見過老鷹,當然更不曾見過被人馴養的鷹,叱奔絲毫不因為被人馴養而看起來萎靡不振,反而雄糾氣昂,大概就跟它的主子同一副德行吧!
海勒一眼就看穿這妮子心里的想法,她是覺得叱奔跟他一樣都是飛揚拔扈,野性難馴吧!
他勾唇輕哼了聲,眼底沒藏好意,「別說我沒給你忠告,你越是怕它,它就越瞧不起你,只要它覺得你好欺負,以後就別想讓它把你放在眼底了。」
「就算它不把我放在眼里,那又如何?」他說得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存心要嚇她嗎?
對,他就是想嚇她,那又怎樣?
「它會把你當僕人,說不定還會把你當成小兔子,興致一來就追著你跑,說不定它會覺得你可口美味,不小心就咬了你一口。」他揚起眉梢,泛在他唇畔的笑意看起來就是壞心又邪惡。
「我……我才不怕它。」她深吸了口氣,努力壯膽瞪著叱奔,沒料到它仰頸長鳴了聲,立刻把她嚇得倒退兩步。
見狀,主人與鷹似乎同時都露出壞心的表情,看著梁聆冬,似乎在說找到像她那麼有趣的玩意兒,他們往後的日子絕對不會無聊似的。
這時,海勒揚起長臂,叱奔立刻展翅飛去,在兩人的上空不斷地飛旋,鳴聲長叫著。
他欺負人!梁聆冬雖然找不到確切的證據,但心里就是篤定他剛才擺明了在欺負她!
她雙手舉高,將藥推到他面前,「藥都涼了,你還不快把它喝掉?!」
「是。」海勒忍住竊笑,動作慢條斯理地端起藥碗,掀開保持溫熱的碗蓋,一口將藥飲盡。
「我又喝了那麼多帖藥,怎麼還是沒感覺身子狀況有改善呢?」他將空了的藥碗交回給她。
「到底我是大夫,抑或者你才是大夫呢?」
「當然是你了。」
「那就對了,你的病情有沒有改善,我比你了解,你這個病人只需要乖乖喝藥就行了。」她雙手擦腰,擺出一副「唯我獨尊」的模樣,絲毫都不怕眼前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君王。
海勒斂眸笑瞅著她,發現她縴細清秀的臉蛋無論如何都看不膩,半點都不介意她「目中無人」的態度,似乎樂得被她欺壓。
她以為他還要多久才會發現,其實她這妮子根本沒存好心眼,在解毒丹未煉成之前,她似乎根本不打算讓他有力氣可以操兵演練,他已經教宮里的御醫看過她所開的藥單,其中都只是一些養神調氣的藥材,說是治毒傷,倒不如說她根本就只是在幫他補身。
梁聆冬才不會讓自己表現出心虛呢!
對啦,她就是存心讓他沒力氣想去打仗,趁著這段時間,她可以努力教他打消跟中原戰爭的念頭。
但讓他身體變得虛弱的方子,她是決計不敢再開出來了!就算只有一次,就足夠讓她害怕了!
被他以灼熱的目光盯視著,她不由得心慌意亂,想到那天繾綣恣情的擁抱,她的臉兒就不住一陣發熱。
「我……我還要回去照顧煉丹爐,先走了。」說完,她轉身匆忙就要離開,但立刻就被他攔住。
「先別忙,我問你,你想要屬于自己的馴鷹嗎?」他笑視著她,大掌握緊她柔細的小手,「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教你,我派人去挑只母鷹讓你訓練,剛好可以與叱奔配成一對。」
「那我可以把鷹帶回中原嗎?」她瞪圓美眸,語氣充滿了興奮與遲疑,「如果我真的馴服了那只鷹,帶回中原也可以養得活嗎?」
聞言,海勒的臉色陡然一沉,冷然地放開她的手,「我都已經跟你說過母鷹要與叱奔配成一對,你忍心要拆散成雙成對的鷹兒嗎?」
說完,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只留下梁聆冬一個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她不懂他為何發怒,母鷹是她的,身為主人的她當然不能將鷹給拋下,一個人獨自回中原去啊!
難不成,他舍得把叱奔送她,讓她把一對鷹兒帶回中原去嗎?
粱聆冬美眸黯然地看著他逐漸遠離的背影,心里有千萬個疑惑猜不透,他明明就願意讓她馴鷹,卻不讓她將鷹帶走,存心要讓她在這片草原上永遠都心有牽掛嗎?
但,就算他不讓她養鷹,她就真的可以走得心無掛礙嗎?
一陣風揚起了她月白色的裙擺,在綠色的原野上翻飛如白色的波浪,一時之間,她的心也如這一陣起伏不定的波浪般,對他的心思,對自己的想法,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就在她還來不及細思那一天海勒在草原上所說的話,也沒能厘清自己對他的心思之時,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發生了!
意外的開端來自于一名士兵的死亡,這名士兵從發病到死亡不過短短三天,軍營里的大夫並沒有仔細診查就讓他的家人把尸體領回去安葬,結果,接下來短短幾天之內,陸續有幾十名士兵因為同樣的癥狀發病。
當梁聆冬知道這件事情時,已經有七名士兵因為發病身亡,她走進軍醫營賬里,看見眼前的景象時,立刻從腳底發冷了起來。
「梁姑娘,你看這些弟兄們到底生了什麼病?」軍醫們雖然沒看過她醫病,但是早就听說過她的醫術精湛,虛心過來討教。
「立刻準備大量的柴火。」她語氣嚴肅地說道。
「要煎藥嗎?梁姑娘已經有方子可以治這些人的病了嗎?」身為軍醫之首的登必雖然汗顏,但知道有藥可解,還是松了口氣。
梁聆冬搖了搖頭,「確實是需要立刻對病人投藥,但是,首先要做的是起火燒東西,要燒的是已經死掉的士兵尸體,以及他們用過的東西,還要燒大量的開水,要拿來煮軍營里所有的器皿,不能燒、不能煮的物品,就燒草藥用燻的,總之動作要快!」
「梁姑娘的意思是——」軍醫們彼此面面相覷了一眼,心里似乎有了答案,只是沒膽量說出來。
「是的,瘟疫,他們感染了瘟疫!」她閉上眼楮,終于嘆了口氣。
梁聆冬記得曾听父親說過,梁家兩代之前的祖先也曾經遇過瘟疫,所以,在梁家祖傳的藥典當中,就詳細地記載了如何醫治病人,身為大夫又要做何防範,最重要的是根絕造成疫情的禍根,否則只是治標不治本。
她把藥典里所記載的事項轉述出來,海勒立刻要承旨官以文字記下,發傳到全國各地的聚落,為了怕有人不識字,他還派人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務必就是要所有人民都知道如何防範疫病繼續擴大,當然最重要的是如果家中有病人,就送到官署集中治療。
梁聆冬不顧海勒的反對,決定要到官署里去替病人醫治,並且坐鎮指揮,所幸疫情算發現得早,很快就得到控制,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六七天的時間,沒再傳出有人患病的消息。
她叮囑醫官絕對不可以掉以輕心,至少要等再過一段時間,沒有新增的患病者,這場瘟疫才能算是被控制住了!
但因為當初第一個患病死亡的士兵遺體被家屬領回去,所以,在皇京各地也都零星傳來罹病的患者,其中包括了老幼婦孺,孩童們染病好得快,但是沒有體力的老人們卻沒有那麼幸運,雖然大多數的人在梁聆冬的救治之下痊愈,卻也有人因為太晚送進宮署,已經命在旦夕。
「梁姊姊,我女乃女乃會死掉嗎?」說話的男孩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他的名字叫做兀赤,因為相依為命的女乃女乃患病被送進宮署,他也吵著要陪女乃女乃一起進來,照顧女乃女乃。
因為他先前已經罹病痊愈,所以梁聆冬才答應放他進宮署,這兩日,他常常來纏著她,要她快點將他女乃女乃的病醫好。
「我……我不知道,兀赤,梁姊姊已經盡力了,接下來就要看你女乃女乃的造化了!」天曉得她是多麼地想告訴他,說一切都沒事了!
「不會!我女乃女乃不會死,她答應了兀赤,說等兀赤成年之後,狩獵的第一張毛皮就要給她當襖背心,她還要看我追隨可汗打仗當將軍,她還說要幫我縫雙保暖的靴鞋,就算在冰天雪地里行軍打仗,只要穿著那雙鞋就不會冷!」
「兀赤跟女乃女乃的感情真好。」她模了模男孩的發辮,苦笑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她不忍心告訴男孩,說他的女乃女乃遲遲沒有發汗,患了瘟疫最怕的就是體內積熱,如果今天晚上情況還是沒有好轉,只怕老夫人是回天乏術了!
雖然行醫數年,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麼多傷亡的人,雖然爹親生前曾經對她說過藥醫不死病,要她無論如何都必須做好救不了病人的心理準備,但真的看到病人在自己的手里死去,那滋味還是教她心痛得好難受。
「女乃女乃對兀赤最好,兀赤當然也最喜歡女乃女乃。」男孩高興地笑了,想到祖母病好之後,兩人又可以回家去,心里就忍不住歡喜。
梁聆冬哽咽無語,她現在好想見到海勒,想要教他抱著她,讓她依偎著他溫暖的胸膛,不再感到難過悲傷。
最後,老夫人還是死了,知道自己女乃女乃撒手人寰的消息,那天,還有著稚氣的男孩哭聲響徹了整個官署,號啕地悲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