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閨小娘子 第一章
「額娘……」一聲怯怯的嬌喚,因不適應突來的黑暗而驚慌出聲,她小心地伸出小手,準備將那阻礙她見物的紅綢緞頭巾給拉下,不料卻被一雙溫暖的大手給包握住。
「不許拿下!咳……咳……」溫柔的斥責聲緊接著是不斷而來的巨咳,身穿素白服的榮福音緊蹙著眉頭,盡量平復自己病弱身體因天寒而帶來的不適。
「額娘,您好些了嗎?」不顧榮福晉的阻止,小手扯下頭頂上的紅綢頭巾,一張清麗月兌俗的小臉展露在榮福晉眼前。那張小臉上淨是擔憂,她乖巧地輕拍著榮福晉的後背,替她順氣。
「唉……」榮福晉嘆了口氣,輕撫著她柔滑的臉龐,看著她不解世事的純稚模樣,滿盈在眼眶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她可憐的女兒啊……
「額娘,您哭了?您為什麼哭呢?」小女孩輕輕拭去榮福晉臉上的眼淚,悅耳的輕語聲令榮福晉又是一陣心酸。
「沐兒妳乖,仔細听額娘說,到了宮里,妳就得听人家的話,人家說什麼,妳就乖乖的做什麼,知道嗎?」她不舍地輕撫沐瑜如瀑布般的柔順長發,仔細地叮嚀著她唯一的女兒。
要不是榮親王府遭歹人誣陷,皇上听信讒言,將榮王爺發配邊疆,她和女兒也不會落到如此淒慘的地步。
要不是皇上疼愛的四阿哥染上奇癥、屢醫無效,逼得皇上無法可想,只能听從民間傳言,說是娶童費媳即可沖喜治百病,便立即下旨,將迎娶她年僅八歲的女兒進宮沖喜,她和女兒也不會被分隔兩地、骨肉分離。
「嗯。」沐瑜听話的點點頭,側著頭思索了下,又接著開口,「額娘不跟我去嗎?」溫熱的小手輕拉著榮福晉的衣袖,疑惑地問著。
榮福晉聞言,眼淚落得更凶了,她伸出手緊抱著女兒低泣,這是她最後一次能如此踫觸她的女兒了。
「沐兒乖,額娘不去,額娘有空會去看妳的。」她強打起精神,勉強露出微笑哄騙著女兒。
「額娘不去,沐兒也不去。」天真的話語讓榮福晉滿是心疼。
榮福音搖搖頭,輕摟著女兒安撫,「沐兒,妳要听話,妳不想要阿瑪回來了嗎?」
「阿瑪?」墨黑的星眸乍現一絲驚喜,「阿瑪要回來了嗎?」
「嗯,妳乖乖听額娘的話,等阿瑪回來後,額娘就跟阿瑪一同進宮去見妳,嗯?」她拿起紅綢頭巾,覆蓋上那有著一雙明亮眼眸的頭顱,極為不舍地看了她最後一眼。
房門外響起一聲敲門的聲響。
「榮福晉,時候不早,咱們該上路了,免得誤了時辰啊!」伺候的嬤嬤在門外提醒著她們,別誤了時辰,讓皇上動怒。
「記住額娘的話,到了宮里,妳得乖乖听皇上他們的話,知道嗎?」榮福晉忍不住咳了下,再次叮囑。
「嗯,額娘,您一定要來看我喔!」蓋上了紅綢緞帕的沐瑜,天真的以為她和榮襠晉還有相見的一天。
「嗯。」榮福晉哽咽的應聲,隨即背過身子,難過地吩咐門外的嬤嬤帶她上轎。
「嬤嬤,勞煩妳帶沐兒上轎吧!」榮福晉避開沐瑜靈亮的水眸,摀著唇強迫自己不落下淚來。
「是!」門外守候的眾人簇擁著身穿嫁衣、頭戴紅綢帕的小新娘,往門外的花轎移動。
任何人都知道,今日她們一別,日後,是無緣見面了!
「起轎!」嬤嬤一聲令下,轎夫抬起花轎,一步步地往皇宮的方向前進,腳步快速地不敢有一絲耽擱。
「沐兒,別恨額娘,額娘也不願這麼做……」榮福晉擔著疼痛的胸口,淚眼婆娑地倚在門邊,望著花轎遠去,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要救榮王爺,她已無法可想,唯今之計,只有……
犧牲她唯一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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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內苑雲景閣內
「額娘……」深夜時分,雪景閣的窗外傳來感傷的吹簫聲,驚醒了初來皇宮,對一切都不熟悉的沐瑜。
她揉探惺忪的睡眸,不安地輕喚著榮福晉,隨即摀上自個兒的小嘴,發現這里不是榮王府。
她怯怯地爬下柔軟的床鋪,柔亮的長發未經梳理散亂的被在身後,身上穿了件單衣,小心地推開房門,不驚擾在雪景閣中伺候的侍女們,一個人往那傳來好听的簫聲處走去。
她揉著眼眸,經過了一道長廊,順著那既悲傷又傲然的簫聲來到中庭的一棵櫻花樹下,當她一站在那里時,那簫聲戛然停止,留下漫天的櫻花花瓣迎空飛舞,伴隨著微風吹過的沙沙聲嬉戲著。
「是鬼嗎?可是額娘說,宮里是沒有鬼的。」她不解地側著頭猜想,清麗的小臉上還掛著睡時未拭去的淚痕。
從今早一離開額娘進宮以後,她便被人帶到這兒待著,等候明日晉見皇上和皇後娘娘。
可她不懂,為什麼那些嬤嬤們一個個都說她很可憐呢?她一點也不覺得啊,而且額娘還答應她,等阿瑪回來,要和阿瑪一起進宮來看她呢!
「是鬼哥哥在捉弄我嗎?」她小聲地問道,張大一雙盈淚的美眸,害怕地環顧四周的陰暗,更加往櫻花樹旁縮著身子。
「嗤!」黑暗中,突地,蟲她上方傳來冷嗤聲,像是對她剛剛出言的無知表示嘲弄。
她愣愣地抬起頭,朝櫻花樹上凝視著,櫻花花瓣隨著冷風在空氣中飄揚,散落在她的四周,她驀然瞧見那櫻花樹上頭,有一道冷冽的目光正直盯著她。
一名年約十八、九歲的長發男子,身穿白衣長袍斜靠在樹干上,男子的嘴角隱約褂著一抹諷笑,手中還拿著一管銀簫。
沐瑜甜甜地朝他展開笑靨,「剛才是鬼哥哥你在吹簫嗎?」她好奇地問道。
「鬼?雖不中,亦不遠矣。有人如此看清我的面目,真是難得。」倚坐在樹干的白衣男子嘲弄地開口,他俊美而冷魅的臉龐被櫻花樹葉遮掩住一大半,只能從樹下瞧見他似笑非笑的嘴角此時正微微勾起,形成一道完美的弧度。
「鬼哥哥你吹得真好听,為什麼不吹了呢?」她抬高頭喚道,這樣的姿勢讓她的頸項不禁酸疼起來。鬼哥哥為什麼不下來呢?她的脖子好累呢!
「我在哀悼。」他冷笑道,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樹上,闇黑的眼眸如鬼魅般詭譎,白色長袍被冷風吹得在空中飄蕩。
「哀悼?是有人去世了嗎?」單純的心眼兒絲毫沒發現坐在樹上的男子,正用著如黑豹般銳利的視線緊盯著她,彷佛隨時能將她輕易地撕裂開來,不但狠心且亳不留情!
「不!是有人即將通入死亡的深淵。」他冷魅的俊臉上浮現一抹寒酷的冷諷,無情地瞅著樹下的小女孩。
她的無知,對他而言,將是最大的利器!他的恨,將因有了她而獲得宣泄!
「所以鬼哥哥你才吹蕭嗎?」沐瑜瞇著疲憊的眼打了個呵欠,嬌小的身軀因受不住冷風而微微顫抖著,彷若會隨時倒下似的。
好冷啊!初冬的寒意夾帶著幾許冷風,教她捺不住地頻頻打顫,鬼哥哥難道不冷嗎?
「這首『悲慟曲』是獻給他的祭品。」他拿起手中的銀簫遞到唇邊,輕輕吹著方才那听來既悲傷又傲然的曲調,哀傷的簫聲彷佛能打動人心,讓人心感悲淒。
沐瑜似懂非懂地聆听他手中銀簫所吹出的曲調,安靜地不去打擾他的興致,原本嫣紅的小嘴被凍得發白。
滿天飛舞的櫻花花瓣隨著他悲淒簫聲的停止,霎時落了一地……
「鬼哥哥,這麼冷的天,你不冷嗎?沐兒好冷喔。」她縮了縮自己發顫的嬌小身軀,納悶地問著樹上的白衣男子,清麗的小臉被凍得發白,黑亮的星眸被月影照得熠熠生輝。
「冷?」他勾起唇角,藏在暗處的臉龐更添加幾許莫名的陰鷙,「可憐之人果然不懂其可憐之處,進了宮,妳的未來將是冰天般的寒冽。」他意有所指的開口,狹長的鷹眸出現了一絲嘲諷。
「鬼哥哥,我不懂耶……」沐瑜揉揉酸澀的眼皮,被他突如其來的話給弄迷糊了。
額娘說,宮里的人會對她很好很好的,為什麼鬼哥哥和嬤嬤們都說她很可憐呢?她一點也不覺得啊!
「懂?」白衣男子冷哼一聲,渾身的冷冽氣息足以將人凍結,「妳不需要懂,不過是顆助我的棋子罷了。」
沐瑜愣愣地瞧著他,年僅八歲的純真心靈,彷佛想通且了解了什麼,鬼哥哥……好象很孤寂呢!她在他漂亮的眼中瞧不見一絲絲溫暖。額娘說,有愛的人才懂溫暖,鬼哥哥一定從來沒有愛過人。
「沐格格……」一聲聲驚慌的呼喚聲,由遠而近,將兩人無聲的注視給打斷了,想必是「雪景閣」內的侍女發現小格格不見了,連忙出來尋人。
「她們在找我了……」她嘟著小嘴轉過頭去,望著由遠而近的眾多人影,幼小的心靈倏地泛起一絲懼怕,待在鬼哥哥身旁她都不會感到害怕呢,反而有種安心的感覺。
坐在樹上的白衣男子僅是譏誚地揚起唇角,冷漠地看著她。
沐瑜小小的身軀轉往那呼喚她的聲音奔去,走了幾步又像想到什麼似的,急急轉回頭朝他輕喚。
「鬼哥哥,你很孤單吧?額娘說,沐兒要愛每一個人,所以,你不要再害怕了,我會很愛很愛你的。」
甜美的笑靨不禁令樹上的白衣男子渾身一僵,俊臉上浮現一絲莫名的詭譎神色,他抿唇不語,目送她嬌小的背影離去,手中的銀簫被他握得死緊,冷冽的氣息隨著寒風有愈加狂烈的趨勢。
「是妳下下承諾的,我一定會要妳做到!」他定定地凝望著雪景閣,微薄的唇角上有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殘狠笑意。
是她說的,將來她決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後悔!
身穿白衣長袍的男子往樹頂一躍,身影隨即消失在暗沉的黑夜中。
黑夜逐漸取代那姣美的月光,剩下深沉的黑暗覆蓋了所有的光芒,緩緩地吞噬掉僅存的希望……